“我如果不放呢。”凉薄的嘴角勾起一抹散懒的笑意。
之夜抬起骨节修长的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下刻要捅进三十几岁女子身体的太极剑，“啷当”掉在地上。
厉鬼已成实体，轰然间化作齑粉，晶莹飘在当头的烈日阳光下，闪着熠熠光彩。
花园路上，隐隐出现了一道彩虹。
引渡印从卓尔手腕处飘出来，慢慢变大，最后长成一个鼎那么大，悬在花园路上空，厉鬼吞噬的游魂比恶鬼多了不止一倍，光目测，卓尔觉得至少五倍。
这还是被吞没后没完全被消化掉的亡魂。
又到了收钱的时候，卓尔看着飞速滚动上涨的数字，兴奋从心底油然而起，洋溢在脸上，如暖阳里摇曳的莲花，浸润在时光里，也印刻在之夜的眼中。
之夜的视线从远处认真工作的卓尔身上收回来，“我答应了小鬼，这个厉鬼我收了。”
“这……之夜大人，我没法跟凡兮大人交差啊！”
“让凡兮自己来找我。”之夜眼底压着沉云，“区区鬼将，你还不配与本王说话。”
活人看不到鬼魂，所以，他们只看到了厉鬼霍然不见，和渐渐消失不见的彩虹。
四周恢复了平静的熙攘。
卓尔看见他们仓皇下了车，有巡逻的警车停下，五人得到救援。卓尔松下口气。
他们终于救了五个人，虽然不多，但卓尔已经很满足了。
空中的金光色渐渐消失，半透明的亡魂静静等在周围。
“走。”之夜双手插兜，转身走向天台上的门。
卓尔这才发觉那个和之夜说话的鬼已经不见了。他小跑跟上，其他的亡魂见状，安静而有秩序地跟在卓尔身后，朝最近的土地庙办事处走去，路人只看到一个慵懒清隽的男子，带着一个阳光青涩的男子走在马路边，他们身后，所到之处卷起一道微风。
将亡魂送到办事处，卓尔走出来伸个大大的懒腰，寻找到之夜的身影时，笑容从嘴角开始，轻轻地、悄悄地蔓延至整张脸庞，如同晚霞绚丽，能驱散周遭所有的寒意与阴霾。
之夜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他的后背随意地靠在粗壮的树干上，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只剩下宁静的树荫和偶尔透过树叶缝隙洒落的斑驳霞光。
他眼睛半眯，正看向隔了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处，那里黑烟滚滚，疾行的一辆警车被左边刹车失控的油罐车拦腰撞翻，后面紧跟而来的另一辆警车迎头撞上油罐车油箱，随着一声爆炸，三车起火，警车里的人想出来，可是被撞变形的车门全部都打不开，被卓尔救出的五人被活活烧死，还搭上了四名警员和两辆油罐车司机，还有正巧路过的四个无辜路人。
“之夜，之夜，你看什么呢？”卓尔站在树下，仰头问他。霞光温柔地洒在他的脸上，如覆上一层细腻的金色绸缎，温暖而明媚。
树梢上人影闪退，下一秒落在卓尔前面，头也没回，只有嗓音暗沉，“走，回地府。”
卓尔跑了两步才勉强与之夜并肩而行，不知为何，他这次走得极快。
路过一处烤鱼店，青花椒鱼鲜香麻辣味馋的卓尔流口水，他拉住之夜的手，“之夜，咱们一天没吃饭了，要不要进去吃个烤鱼？”
“鬼不吃饭感觉不到饿。”本已驻足的之夜，看到烤鱼店大厅里的电视上，正现场直播十字路口警车相撞事件，拔步而走。
卓尔挡在他面前，双手合十，“拜托拜托，吃一口吧。我馋了。”
之夜半垂下眸，神色平淡得看不出表情，半秒钟后绕过他，“我累了，回家。”
卓尔还在犹豫，想再争取，右手被之夜拉过，他的掌心温冷，宽厚而有力，裹得他五脏百骸全都暖乎乎的。
哪还有什么思想想吃的，只细心呵护着内心绽放的一朵又一朵小花花。
回到地府住处，卓尔坐在沙发上竟有些不知所措，之夜站在走廊处，冷眼暇他，
“我要洗澡。”
“哦，好。”卓尔双眼懵懵，眨眨黑亮的大眼睛看他。
之夜又说了一遍，咬着字音，“我、要、洗、澡，你确定自己坐在这里？”
卓尔想，他不坐在这，还能去哪？
“不要忘了你说的交易。”
之夜边往浴室走，抬手准备脱掉单薄的帽衫，黑色上衣往上一抻，露出一截雪白羊脂玉似的腰身。
视线被一片黑遮住，卓尔拉下盖在身上的上衣，“我出去买做鱼干饼的东西。”
听见耳边哗哗的流水声，卓尔逃跑似的仓皇窜出。
独自一鬼走在鬼来鬼往的街道上，他忽然想起之前看到胡亚林的信息，打过去电话。
刚一接通，对面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你在哪呢？我回来了。”
胡亚林抱手站在路边，“别提了，听说你去了临淮市花园路，我就知道是老刘头捣鬼，去找他理论半天，本来想来找你，鬼差也不能随随便便跑来人间，所以我也要了个引渡任务。你居然回去了！鬼王这么厉害？又救了你一命。”
“嗯，确实多亏了之夜，吊死鬼变成了厉鬼，可是他一个响指，对方就魂飞魄散了。”
卓尔说得平静，胡亚林听到后惊得画面静止了几秒，刚才说的“鬼王”只是调侃，这下真的惊了，“我艹，难不成真的是鬼王啊！”
卓尔刚才看到那满天的尘埃时，也震惊了好一会，现在才能接受：自己真的误打误撞找了个鬼王。
“嗯嗯，看来是的。”
视线里，胡亚林无意间晃动的视线里，卓尔好似看到了一辆警车，问，“你出的什么任务啊？”
卓尔有疑惑，因为他自认为花园路的亡魂都被他刚才一起引渡了，怎么会这么快又出现引渡任务。
胡亚林调转了个角度，“一个小任务。两辆警车和一辆油罐车撞在一起了。”
微蓝的虚影因信号传输晃动，卓尔的视线随胡亚林角度的转变正看向事故现场。火已经被灭了，车厢里拖出11个人的尸体，整整齐齐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们的魂魄正一个个从身体里离开，陆陆续续向胡亚林靠拢。
胡亚林努努嘴，“呶，就这几个引渡任务，本想借任务来救你，结果你早就结束回去了，白跑一趟。”
说话间，一个三十几岁的女性亡魂面色从灰白慢慢变得铁青，她双手抓住头发，揉成爆炸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分明我们已经得救了。那个鬼王说过，只要他变成厉鬼，就会把厉鬼消灭掉。厉鬼‘死’了，我们分明都得救了，为什么，为什么！”职业西装突然丝丝炸裂开，皮肉瞬时涨了数十倍，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成了一个大力金刚。
“吼——！”嘶吼如野兽怒喊，地动山摇。猩红的眼睛四处打转，朝油罐车奔去，环抱住车身，试图抱起来。
胡亚林扔出勾魂爪，瞬时将她制服，“反了你了，真弄出什么幺蛾子，我回地府还要多写份报告。”
再不给他们多余作妖的机会，胡亚林拿出往生印，挨个盖了章，边走边问卓尔，
“你出差一天不在住处休息，又去了哪里？”
卓尔好似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散漫无光，“原来真的救不了，救不了。”
“救不了什么！”胡亚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电话信号在这刻断了。
卓尔不知道在一处街角蹲了多久，久到他面前的地上密密麻麻掉了一地烟头，他又拿着树枝，一个一个捻灭，捻得稀碎，凌乱得如他此时的心底。
他又磕出一根烟叼在嘴边点燃，烟雾从他嘴里吐出，他学着记忆中的样子，从鼻腔里喷出眼圈，反而呛得狂咳起来，
是了，他就是这样没用。
好像在活着的时候这样，现在也这样，一个公考就来来回回考了十几次，哪年也没考中，哪个地方的都没考中。
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他应该感谢阎王的，如果不是突然死了，也许他还是考不上。
他就是这样无能……
怨来怨去，卓尔又怨起鬼帝，为什么要留给小鬼们那么多福利，包括残存的七情六欲。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眼前，停下了一双黑鞋，松松垮垮的运动裤落在鞋上，卓尔心中微颤，背靠在墙上，使劲仰起头，
“之……”
另一个字卡在喉间，卓尔看到面前有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梳着油光瓦亮背头的男子，一副廉价太阳镜插在头顶，双手叉腰，笑得猥琐，
“小鬼差？小鬼差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烟不错啊！”
卓尔顺着墙根滑起，被他盖了半个头，手里的半根烟被他强行夺走，抽了一口，鼻孔里喷出一圈一圈烟雾，
“好烟。鬼差就是钱多。”
他招招手，手下从卓尔裤子口袋里把半盒烟全部拿去，呈给为首之人，“老大。”
没想到在地府也能遇见小混混。不应该啊，他可是鬼差。卓尔有一瞬这么想，转念再次确认：我果然很没用，明明胡亚林都能横着走，为什么偏偏他还是受欺负！
想到这层，卓尔脑袋无力地搭隆下来，擦着墙根想离开这里，独自难过，胳膊被为首的小混混扯住，
“小鬼差大人，别急着走啊。夜深人静，您自己一个人，是不是空虚寂寞冷了！让咱们几个好好伺候伺候小鬼差大人，给您乐呵乐呵。”
“滚开！”卓尔用力甩开他的手，学着胡亚林的模样高声呵斥。
为首的混混没被他的气势呵退，反而整个身体欺压过来，
“呦，小鬼差大人生气了，正对我的脾气。”
他笑得越发肆意奸邪，一点掩饰都不加，指挥手下，“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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