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板，你们这批货的纤维太细太滑了。”林洛迦指尖捻起一缕绢布，对着光轻轻展开，纤维在灯光下泛着过于精致的光泽，“我们这次出土的战国绢布残片，是带着糙感的生丝，你这个细得过头了——后期做成复原件，很容易勾丝。而且密度也不对，每厘米经丝都快四十根了。”
谢老板叹了口气，指尖在柜台边缘敲了敲，满是无奈：“林小姐，你要的这种‘仿古生丝绢’，现在没几个织厂愿做了。工人嫌费工，早就转做细滑的熟丝卷了。”
他说着摸出手机，按亮屏幕递过去，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这两年行情不好，要做的话，大概得这个数。”
林洛迦的目光落在数字上，心猛地沉了下去。
“怎么这么贵？比之前翻了两倍。”
研究所的经费管控向来严格，前阵子刚下了文件要压缩成本，这笔钱别说批不下来，连提都没敢往上报的底气。
她攥着那缕绢布的手指微微收紧，纤维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
经费不够，修复工作就卡了壳；修复不好，是对文物的亵渎，更是砸自己多年攒下的招牌。
一个年轻的修复师有她今天这样的成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心血。其中的时间和精力成本代价之高，林洛迦比谁都要珍惜。
“行，我再想想办法。”她把绢布放回盒子里，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滥竽充数降低标准？后续返工只会更麻烦。
思来想去，还是得回所里再找找其他供应商，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连文物修复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这点，从小在清贫里长大的林洛迦比谁都清楚。
回到车上，李傕见她小脸都皱成一团纸了，惑道：“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她对李傕投去了羡慕的眼神，好奇发问：“哎，像你们这种有钱人也会有烦恼吗？有什么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吗？”
李傕注意着左右两边来车情况，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
“烦恼当然有，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被偷走却追不回来的时间，想要被重视的真心不被看见，空虚的内心得不到满足，现代医疗也无法解决的健康问题，暗恋好多年的青梅邻居爱上了其他男人……”
“很多东西就像命中注定那样有人怎么努力但命运就是让他求之不得，把他捉弄得团团转。”
林洛迦皱眉，发出了不太理解的轻笑。
“一个人在说什么呢。”
李傕说：“比如现在，我就在想应该怎么说服你答应参加婚礼。”
林洛迦不禁冷笑：“的确啊，钱买不到的东西有很多，和你出席婚礼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人干什么事都太游刃有余了，像一颗带毒的蜜饯，初尝是甜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你万劫不复。
林洛迦太谨慎了，尤其是感情，和男人有任何牵扯的关系都会令她警铃大震。
尽管李傕并没有带给她任何可感知的恶意，但相比恶意让人直观地想要躲开，李傕带给她的是一种抓不住摸不透又看不清的神秘感，神秘的背后隐藏的是浓浓的不安。
天突然下起了雨，从最开始的丝丝细雨越来越大，演变成了让人措手不及的瓢泼大雨。
雨点敲击车窗，李傕伸手打开了空调。
“奇怪，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怎么突然下大雨了。”她望着昏暗的天空嘟囔。
“天气预报经常不准。”
雨幕在车窗玻璃上汇成汩汩细流，傍晚两边的商店写字楼都亮起了灯光，水痕很快模糊了视线，光影在水流里晃得人眼晕。
李傕问：“回哪里？”
“去趟所里吧，你把我放边上，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不麻烦司机师傅了，我送你。”
这里距离研究所还有大概七八里路，平时林洛迦坐地铁都要看导航，李傕在没开导航的情况下，眼睛都不眨一下，轻车熟路就找准了方向。
林洛迦发自内心感叹：“你好像对去我上班的路况非常熟悉。”
“记性比较好罢了。”他慢条斯理道：“人比较聪明。”
林洛迦：……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她还没夸他呢，难道她刚才说的是夸奖的话吗？
他不但会顺着藤往上攀，就算没有藤，他也拉造一根藤，然后往上攀。
厉害。
林洛迦在心里为他的厚脸皮和不知廉耻求上进默默鼓掌。
“晚上要忙到什么时候？”
林洛迦一边浏览着公众号的相关资讯，看着各类媒体对考古、文物以及匠人的各种报道，一边淡淡回答道：“不知道，看情况吧，我没有固定下班时间。”
李傕瞥了她一眼：“你们公司电脑屏幕睡觉的时候都比你长吧。”
“瞎说什么，我们电脑都不关机的。”
她眼皮不抬，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不停地啪嗒啪嗒敲打。
最近忙着工作，护手霜什么的也没擦。
京平的秋天异常干燥，脸和指尖肌肤明显感受到一丝紧绷。
她打一串字，停下来，思考空隙就下意识做起了捻线的小动作。
李傕见了，皱眉：“至少回去上班前先吃个饭吧。我知道你们研究所附近新开了家泰式餐厅，要不要去尝尝？”
林洛迦似乎没听见他在说话，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掰着手指头嘟囔着。
“选平替的话先要做一次加速老化测试，然后是基地的兼容性测试，可能还要算上时间成本，万一失败了那么肯定要延期，能不能从其他项目节省点开支平衡一下？不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哪里有足够的高质量现货……”
林洛迦微微抿唇，好一会，待车停后，思绪还在如何既能节省开支又能用最快速度获得绢布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当中回不过来。
她径直推开车门打算往下走，没想到被李傕一把扯住，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揪回了副驾驶上。
“还有事？”她眼里带着几分迷茫。
“下着雨看不见？”李傕从她面前的储物格拿出一把伞，递到她面前：“虽然不远，还是打伞上去吧。”
林洛迦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收下他的好意。
临走前，忽然想起了他是不是在自己耳边说了话来着？
“你刚才在车上有说什么吗？”
李傕觉得自己太阳穴一阵一阵冒疼。
“没事。”
林洛迦望着他那纯真无害的笑脸，百感交集。
方才像个刽子手残忍地将人性丑陋的一面撕开在她面前，如今却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着和平时一样的话做着和平常一样的事。
虽然长了一张桃花泛滥的脸，但只要他少说话，只要安静坐在那就足够令人心安了。
不过帅哥的确养眼，对视力好。
林洛迦在心里默默地想：要是李傕能变成一个哑巴就好了。
不过这个人的出现也帮了她一个忙，得益于他的出手阔绰，虽然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本以为和方思远提分手，按照方思远的性格一定会不断纠缠她，没想到落了个难得的清闲。
只不过人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好不容易忙完，得一口喘气的机会，刚闲下没多久，她却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
很快，伴随着有规律的震动，手机铃声就响了。
她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来电。
林洛迦隐约猜到可能是谁，不想接。
可过了好一会，又打来了第二个，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最后，林洛迦被骚扰得忍无可忍，气愤地接起电话，对着那头撒气：“喂。”
那语气生冷得像秋天生锈的冷铁。
又硬又利，刮得人心肉生疼。
方思远握着手机的手猛地顿了一下，连呼吸都漏掉半拍。
“洛洛，求你了，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不是在商量，是在恳求。
恳求林洛迦不要丢下他不管，不要将他从她的人生中抹去，不要……不爱他。
嗓音有些沙哑，但给他添了几分神秘的磁性。
林洛迦却没那个心情欣赏。
她眉头微蹙，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这个点他应该还在录真人秀，或者和导演其他艺人一起吃饭，也许还要给粉丝回信，上传营业视频，为第二天的行程做充足准备，总之应该在忙他的星光大道，而不是给她打电话，在这里胡搅蛮缠。
这不像是方思远的作风。
他理应是自由翱翔天空的雄鹰，感叹于天地的宽广，大海的辽阔，风会穿过他清爽的发梢，带他冲破云层，直上云霄。
而日后有一天，她会在电视前衷心祝贺他走向了属于他的舞台，听他说着获奖感言，眼底依旧是如最初追逐梦想那样的清亮和坚定。
“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方思远，你了解我，我们都是很倔的人，下定决心的事情不会轻易回头。”
她要比以往任何时刻都冷静得多，亲自体验过死亡带来的森寒，才会额外珍惜今天还能感受到的温暖。
方思远不明所以，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得分手，我猜你可能是在埋怨我，是因为夏侯晴？我已经跟Seven哥商量过了，哪怕接下来未来三年不拿一分钱，我跟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和她有任何CP方面的捆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林洛迦冷漠道：“方思远，没必要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那句如释重负的“没必要了”就像块冰碴，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他以为林洛迦只是在生气，在埋怨，在闹脾气，只要他低头认错哄一哄，她就会像以前那样，转过身像猫儿一样窝在他的怀里撒娇。
可是他错了，这次的林洛迦是真的铁了心要分手。
方思远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心口骤然一紧，酸意混杂着慌措往上涌。
“洛洛。”
“你喜欢上别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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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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