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始于出生，终于死亡；一群人的一生则没有明确的起始和终结。正如一个囊括了无数人的故事，若不把叙述的重点放在某个人身上，那么根本无从讲起。
程年想，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光怪陆离又波澜壮阔的故事锚定一个开头，那么，只能是发生在言须战壕的那场涉及“秘药”的交易了。
也许用它彼时的称呼更为恰切。
源泽江畔。
新历8642年，4月5日。
炎休共和国，源泽市，天秤区，市维和局。
“罗瑞安，男，24岁，炎休籍，现今主要活动在我国源泽市，也就是我们辖区，其住所暂未查明……”
莫昀右手夹笔，锐利目光往下方一扫，便注意到一位强忍困意、眼看即将打哈欠的小年轻。于是他停下对此人的讲述，拿笔敲了敲白板，再抬高音量：“程年，你接着说下去。”
“啊……好、好的。”
被点名的实习生瞬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他在起身的间隙飞快打量了莫昀的神色，确认对方面色似乎没有不悦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
“罗瑞安……根据线报，我们得知他将于7号，也就是后天下午三点半，在源泽江畔的某处厂房里进行一笔‘秘药’交易，交易对象是圆顶集团的人。”程年捧着pad，吐字清晰地念，“而我们的A计划是，掉包圆顶集团此次交易的负责人，在交易时当场缉拿罗瑞安，人赃并获……”
“……”
“……”
…………
这次行动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因试图摸鱼而被队长频频点名的小实习生，其他08支队的成员全程都保持着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
会议之后，是紧锣密鼓的筹备环节。
在大伙儿的忙碌准备之中，两天四十八个小时飞快过去了。约定的交易时间如期而至。
4月7日，下午两点。
源泽市，源泽江畔，某处停工的厂房。
“嘿，我说罗瑞安，我们干嘛来这么早？”
浓眉大眼的壮汉操着一口味道很冲的克兰勋语。他往年轻人的身边大喇喇地一坐，又顺势翘起二郎腿。
沙发本就只够二三人坐。壮汉体格尤其魁梧，他一上来，空间顿时局促了。
被喊作“罗瑞安”的年轻男人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便万分嫌弃似的向右侧挪动几分。
大汉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明晃晃写在脸上的嫌恶，右手一伸便搭上他的右肩，同时自顾自地说下去：“罗瑞安，我知道了，这是你第一次单独负责老大的‘秘药’交易，早来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把这单稳稳拿下，是不是？——嘿，你别往那边缩啊，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杰克顿，我说过很多次了。”洛与安冷冷地说，“把你的汗手拿开，你熏到我了。”
“真是见外啊。”杰克顿不悦地撇嘴，“你这人太没劲了，无趣！”
洛与安不想同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无赖多费口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他。
“坦桑”组织的守则之一：多人任务只配备一部手机。
“嘿嘿，兄弟很上道啊。”
杰克顿立马眉开眼笑，一双猥琐的三角眼死死钉在了小小的屏幕上，近乎一眨不眨：“时间差不多，林林的直播就要开始啦！我正愁出任务错过了直播，没想到兄弟你这么仗义啊！”
洛与安意味不明地冷冷瞥他一眼，随后站起来走到门外，环顾四周，确认周边暂时无人后，才微微松一口气。
幸好这次同行的是智商比家猪高不了多少的杰克顿。他庆幸地想，若是换个带脑子的，估计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不远处隐隐响起来自手机的音乐和说话声。那是杰克顿在观看他心仪女神的直播。
洛与安似乎听杰克顿提起过，主播的昵称好像是“陪你淋雨的小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胡乱想了会儿无关紧要的事，洛与安不合时宜又不受控制地出了神。他的意识似乎在这一刻脱离了本体，随着天空之中悠扬的风，伴着源泽江畔涓涓的流水声，飘回到那个温暖又迷人的午后。
阳光下的少年双手捧着一对30kg重的哑铃，睁大那对本就很小的眼睛，傻里傻气地咧嘴朝他笑。
他既小心又大胆地说：“洛，我喜欢你！你能和我交往……吗？”
那么，他当时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好像是……
把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吗？
记不太清楚了。
在外面晒了一会儿太阳，洛与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抬起左腕看了看表。
两点五十三。
随即他望向厂房的门，抬腿往杰克顿所在地走去。
意料之中，杰克顿仍沉浸在令他陶醉的意识温柔乡里。
洛与安走到他面前，状似无奈地说：“……”
“你说什么呢？大声点！”手机外放声音过大，导致杰克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洛与安强忍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加大音量：“我说，三点钟了！把手机给我，你去周围巡视一转……”
话未说完，他像是凭空被人按了暂停键，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僵硬在原地。
杰克顿正在兴头上，被洛与安吼了一嗓子，本来就因看不完女神直播而懊恼，再加上洛与安这么一吼，他更是怒上心头，当即站起，准备开嗓大骂。
却听洛与安哆哆嗦嗦的声音：“布、布莱克……”
像是被人迎头砸了一桶冰块，杰克顿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脸色骤变，心尖的火立马消散得没影儿了。
“嘿，你在说什么呢？”他赶忙把手机摔到洛与安怀里，坐回沙发上，悻悻地说，“这种时候，提那个晦气的瘟神做什……”
话没说完，当然，杰克顿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完了。因为，一把匕首在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捅穿了他的喉咙。
手起刀落，一气呵成。
“呃、呃……”
杰克顿难以置信地艰难回头，对上一双黑中带灰的阴暗眼眸。
“夏洛特的手下杰克顿在执行任务途中，玩忽职守，依照‘坦桑守则’，当场击杀。”
这是杰克顿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句，来自恶魔的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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