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绣娘在厨房给沈宁羽熬粟米粥，今年的粟米还未脱壳，用的是去年家里省下的陈米，不过才一年时间，熬粥依旧是米香浓郁。
沈宁羽在厨房看了看，见瓮里的粟米已经不多了，问道：“姨奶，咱家就陈粮就这些了么？”
赵绣娘一边看着灶膛里的火一边回道：“柜子里还有两斛豆子和几袋米糠呢。”
沈宁羽叹了口气，这就算家里的余粮了，其实本来这些都不该有的，家里平日里吃饭净搀着米糠野菜吃了，这才撑到现在，让沈宁羽睁开眼还能有口米粥喝。
沈宁羽坐在台阶上，默默一边翻腾着记忆，一边用个小棍子在地上扒拉着，沈家的地都是良田，一亩地产量二百斤左右，十亩地就是两千斤，狼心狗肺的爹拿走一千五百斤，给娘几个还剩下五百斤，这年头保证一个成年男性的温饱最少得七百斤粮食！
md，沈长文够狠啊，地主都不敢这么剥削吧！要不是沈家爷爷留了点东西给沈宁羽，沈宁羽也都交给李秋娘补贴了家用，怕是一家人得被秀才相公饿死了，他娘这是被生生饿跑了吧！不过许就是知道沈爷爷给孙子留了东西，他才敢这么过分也未可知。
“唉！”沈宁羽又深深叹了口气，起身继续在家里转悠。
沈家院子够大，圈了一大片地做了菜地，种了不少时下的菜蔬，家里菜地都是赵绣娘在打理，她是个勤快人，菜地打理的井井有条，种了瓠瓜、丝瓜、豇豆、黄瓜、茄子、韭菜、菠菜，屋后还开了一片菜地种萝卜和菘菜，家里粮食少，多吃些菜也能省些粮。原先还养了几只鸡，攒一段时间的鸡蛋可以拿去换些油盐来用，不过沈宁羽这次看病，家里没钱，赵绣娘便把几只鸡给了姚小郎抵了药费，鸡舍便空下来了。
院里还有一棵枣树，是一棵老树了，现在正挂满了青枣，有些已经挂了红，他家枣子长得好又多，沈宁羽琢磨着等枣子熟了怎么能多卖些钱来。家里地都没了，还有几个小娃娃得养，纵使现下有两千来斤粮食在厢房里，沈宁羽都愁得不行，这可是吃一点少一点啊！
赵绣娘端着一碗粟米粥和一碟子拌黄瓜出来，就见沈宁羽在围着枣树转，一会仰头看看枣子，一会低头叹口气。觉得有些好笑，开口说道：“羽哥儿想吃枣子了？现下还青些，不甜呢，吃了容易肚子疼，待过些日子才好摘来吃呢。“
沈宁羽挠了挠头，走过来接了粥同赵秀娘往堂屋里走，说道：”不是急着吃枣，我想着过些日子枣子甜了，拿到县城里去，看看能不能卖点钱来。“
赵绣娘嫁过来这么多年去县城里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她也不清楚县里的事是个什么章程，反正再好的枣子在村里也是换不来钱的，去县里路又远，心下有些担心，犹豫了下还是没说什么。
沈宁羽倒是没看赵绣娘的神色，他正就着黄瓜呼噜噜的喝粥呢，人饿的狠了就这样，不吃的时候还好，待吃了第一口，便把食欲都唤醒了。赵绣娘还在他这粥里打了一个蛋花，他吃着很是香甜。天大地吃饭最大，吃饱了再想挣钱的事吧！
沈宁羽喝完了一大碗的粟米粥，把一碟子黄瓜也都吃尽了，这黄瓜其实只放了一点盐，少许有些咸味，不过黄瓜是现摘的，本身就很脆爽，纵使没什么调味，沈宁羽吃着也觉得味道好。赵绣娘再要给他去厨房盛粥，沈宁羽就拒绝了，村里人不是农忙的时候一般都吃两顿饭，现在不是吃饭的点，沈宁羽重伤初愈，因此就给沈宁羽一人开了小灶，可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小孩子容易饿，省点米粥给他们吧。
呜～，重活一次，竟要从为吃饱饭奋斗开始，沈宁羽泪目着继续巡查家里。
现下村里人住的大多数都是土胚建造的茅草房，青砖价贵，少有人家能盖的起砖房，不过沈家爷爷那辈真是日子过得富裕，这才盖了宽宽敞敞的四间青砖的正房，其他厢房便也是村里的土胚房了。四间正房，中间一间做了堂屋，剩下三间，原先是沈爷爷和赵绣娘一间，沈长文夫妻带着孩子一间，剩下的一间给沈长文做了书房。后来沈爷爷去世，沈宁羽也渐渐大了，赵绣娘在后儿媳妇的暗示加明示下带着沈翠翠住进了厢房，腾出了一间正房给沈宁羽住。这两天要带孩子，赵绣娘便和两个小的夜里睡在了正房里，留沈翠翠自己睡厢房。
沈宁羽进到李绣娘屋里，沈翠翠正哄着两个小家伙睡觉。李秋娘一年也见不了沈长文两次，夫妻感情也差的要死，这两个孩子来的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听说是对龙凤胎，沈长文还屈尊特意从县里回来看了看，给起了沈宁晴、沈宁朗的名字，便又急着回去“读书”了。
沈宁羽不客气的戳了戳自家弟妹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今后这俩小娃娃还有正哄孩子的小姑姑便都归自己养了！
逗弄了一会弟妹，直到沈宁晴小朋友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大哥，开始瘪嘴，沈宁羽才赶紧出来。
院里赵绣娘正在晒豇豆，家里菜种的多，吃不完的都会晒成干菜，留着冬日里吃，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晒干菜刚好。沈宁羽则去书房里翻腾，看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么？这间书房一直是沈长文自己用，他不在家，李绣娘便把门锁了，不让其他人进去了，乡下人对读书相关的东西都是有一份敬畏在的，不过沈宁羽可不顾及这些，打开门便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但是用的上的东西沈长文早就拿走了，剩下的不过些沈长文不用的旧书和几管都快秃了的毛笔。书在这年代是金贵的东西，旧了应该也能换几个钱，不过沈宁羽不打算卖，先留着自己看看再说，正清点着东西就听到院子里赵绣娘的声音：“长文回来啦！”
沈宁羽一惊，来的倒是挺快，深吸两口气，便从屋里出来了。
到了院里先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爹才好好打量沈长文，他穿的一身茶褐色圆领长袍，带着一顶黑色平式幞头，不愧是在县里潇洒多年的人，一点不见农家气息，反而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倒像是来视察的官吏。
最让沈宁羽无语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在头顶簪花，一朵开的招摇灿烂的黄菊花！幸亏沈长文长得好，这才不是太难以入目。
沈长文不是自己来的，门外还有个赶着板车的汉子。这个装配沈家倒是很熟悉了，这是来运粮食的！
也不进屋，沈长文站在院子里环顾一圈，神色里更带了厌弃，弹了弹衣袖，皱着眉头开口问道：“那贱人走的时候可有留下什么线索？”
沈宁羽看他如此做派，低头已经在翻白眼了，硬声道：“没有。”
“那贱人做出如此辱没家门之事，你作为家里长子，竟毫无察觉？”沈长文指着沈宁羽斥责道。
“没有！”沈宁羽抬头，也皱着眉头直视沈长文，父子俩其相貌其实很是相似，但是相处甚少，感情淡薄。
“混账！你成日在家游手好闲，竟连门庭都看顾不了？”
沈宁羽倒吸一口气，见门外已有两三个邻居探头探脑，大声说道：“爹哪里看到我游手好闲了，难不成地里的庄稼是爹你在县里读书读出来的不成，这两年娘要照顾弟妹，家里里里外外的活计不都是姨奶和我在干？”
沈长文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沈家从他死去的爹到他媳妇儿子就没有不顺从他的，如今久未归家，媳妇跟别人跑了，已经是丢脸至极，儿子一段时间不见竟也学会顶嘴了，更是怒火上涌。
“混账东西，我堂堂秀才，自然是要日日读书，费心仕途的，难不成要我困于家里，跟你下地做活不成？”
“读书也得先吃饱饭啊，如今家里地已经让娘都卖了，爹就是现在想下地干活也干不成了，卖地的钱娘也都带走了，现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只能靠着爹爹你了，读书不读书的，爹还是先费心养活家里吧！”
不待沈长文开口，沈宁羽接着说道：“听说官府每月都会给秀才发些银钱，以作补贴，我受伤看病还欠了姚小郎中几十文呢，爹还是先去把这些钱还了吧，要不被人找上门可就不好了。”
沈长文本来就是来拉粮食的，如今竟被儿子惦记上钱了，心下窜火：“果真是你那娘亲教出来的好儿子，她偷卖了我沈家的地，儿子便来惦记老子的钱财来了？”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惦记不惦记的，我可是您亲儿子，你的可不就是我的。”
门外看热闹的几个人开始嘀嘀咕咕，沈长文回头见了，不欲让这等村妇村夫围观，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莫跟我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你娘偷卖家里田地与人淫奔之事我已经托人查办了，我读书正忙，这次回来一是看下家里，再者也是运些粮食到县里以供花用。”
沈宁羽往门口走了几步，穿过看热闹的人看了看门外的车：“运粮啊，就这大哥一车恐是不够啊，粮食不着急，还是先拉人吧。”
沈长文皱眉道：“拉什么人？”
“当然是我们一家人啦！”沈宁羽笑了笑，笑道：“如今家里地已是没了，在村里也没个生计，反正爹爹在县里这么多年也有落脚的地方，姨奶快去收拾东西，咱们这就跟爹爹去县里过活。”
赵绣娘满脸不解和惊讶：“啊？”
“姨奶别愣着了，这都过了晌午了，得快些收拾好赶路呢？地卖了也好，省的成日里干活受累，咱们跟着爹爹去县里过好日子哩！”沈长文催促道。
沈长文听他如此说，忙摆手：“你们去县里做什么，县里花销大，我读书尚且艰难呢，如何养活你们？”他自己现在都靠着妇人过活呢，要是带着一家老小过去，不得立刻被那相好赶出来。
“爹爹莫要谦虚，您可是秀才，随便干点什么就够我们吃用了。姨奶快去吧，简单收拾就行了，衣服什么的不带了，去了县里让爹爹给做新的。”沈宁羽对赵绣娘道。
赵绣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沈长文生气道：“胡闹！你们老实在家里呆着，待我中举做官再接你们出去，钱大，进来装粮！”
那汉子是沈长文从县里雇来的，听主家招呼，也不管其他，便要进门干活。
“不行！”沈宁羽几步跨到那钱大前面，扭头对沈长文道：“爹爹，娘亲已经离家而去，弟妹都还小，翠翠还未成年，姨奶也是您正儿八经的庶母，咱家这个情况，说到哪里去我们都是该依着您过活的。”
“不要管我这逆子，你拿钱办事就好。”沈长文道。
沈宁羽确是寸步不肯让，钱大刚要伸手把眼前的少年拎走，就听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长文啊，这许久不回村，回来也不来看看四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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