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睛,谢蕴看着茅草屋顶有些恍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何处,还未彻底从惊慌之中抽离,身后的推门声让她心生警惕。
待回头后看清楚进来的是什么人之时,谢蕴心中的戒备缓缓放下,却并没有说话,因为清醒过来,她的脑海里又是李节最后死的时候的模样,那一双或是温润或是疯狂的眸子在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她虽然厌恶李节对她的囚禁,失望李节的变化,心底里却从未想过要李节死,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温润郎君真实的存在过,她也满心期待过嫁给那个温润郎君做他的妇。
即便后来时移世易,即便后来有缘无分,但她都没有一日有想过要他死。
褚绍似乎看透谢蕴心中所想,他顿了顿走了进来将粥端到她蕴的床边,他黑漆漆的眸子看着沉默的谢蕴不言语。
两人许久未见,又经历过李节之死,所以即便是在那时李节又说破褚绍的心思,谢蕴知晓了她在褚绍心中或许特别,却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往日的仇视在他的救命之恩以及知道他的心意后谢蕴自然再做不出来,但是若是欣然接受她又做不到。
似乎褚绍也没有想好要以何种姿态对待谢蕴,一时间两人皆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是褚绍率先开口,他将白粥递给谢蕴,道:“今日我们在附近的农户家中借宿,没有别的东西,将就喝一点。”
“多谢。”
谢蕴接过白粥,她被李节带着逃走,连日吃的都是便于携带的干粮饼子,这碗白粥于这家农户于都已然是极好的东西,她怎会再挑剔。
白粥炖的软烂,对做吃食并不生疏的谢蕴入口便能察觉出这是用小火煨了许久,花了心思的,也许在死里逃生之后终于觉察出饿意,不查便将一碗白粥用尽。
待她将要放下土陶碗之时,褚绍再度开口,他这一回提及了谢蕴一时间不愿意想起的人--李节。
褚绍声音淡淡,似在解释,又好像只是在陈述:“我并未打算杀李节,阵前所言并不是诓骗他。”
李节与褚绍情谊深厚,而褚绍虽然往日对她恶劣,但是对于追随之人算得上是宽厚,谢蕴知晓他并未谎言。
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看着沉默不言语的谢蕴,褚绍似乎也是想什么,插在李节胸前的那一柄匕首,他不知道李节死之前做了什么消弭了谢蕴对他的恨意,原谅他的囚禁,褚绍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情绪,一股名为嫉妒的情绪,他知道从今往后,李节便始终都会在她的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李节从她心间连根拔起,活着的人如何争得过死人呢,眸子里的神色明明灭灭,终于还是开口:“你……想去再送他最后一程吗?”
谢蕴的眼眸微睁,她落到地上,缓过神来才觉脚踝生疼,她还想强撑,却被褚绍抱起,知道自己那一跤跌的很是严重不良于行,便没有推。
待到出了屋舍,谢蕴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走很远,甚至还在那一片密林的边缘,她的目光转到院门上,院门的木头上有刀砍出来的新的痕迹,又看到那一对从伙房里面出来的夫妇,男主人的胳膊上缠绕着的棉布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透出来。
这样的场景让谢下意识便想到了李节身边的侍卫这一路都是靠抢掠来的粮食果腹的,不知道这一路上的农户是不是也如这一家一样被抢夺了粮食。
她所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沾染着无辜之人的鲜血的,谢蕴忽然不敢去看这些善良无辜之人。
淳朴的夫妇却浑然不觉谢蕴的愧疚,他们迎着褚绍走来,淳朴的关切询问:“大人的夫人好些了吗,可是用的惯吃食?”
躲避终究是无用,谢蕴抬起头看向那一对夫妇:“吃得惯,很好吃,现下我身上没有什么可报答的,待我回去会送些银钱给你们。”
那对夫妇听闻谢蕴这样说,连忙摆手,道:“夫人的夫君将我们从贼子刀下救出,又给我们治伤,还给了银钱,如何还能再要夫人的,你若是喜欢,我们便再盛一碗给你。”
闻言,谢蕴抬头去看褚绍的表情,从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侧脸,不知道再说什么是好,她歉意的一笑低下头去。
褚绍示意无妨,让两人去休息不用跟着,待到两人离去,他抱着谢蕴继续向停放李节尸体的方向走去。
忽然他说:“这一路上遭受了灾殃的农户我们都许了银子,除了最后一次,他并未杀人。”
谢蕴的难受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好受了些,却又不解褚绍为何要这样做,不是为何要补偿受了无妄之灾的农户,而是为何要同她说这些。
在她想要将疑问问出口之际,感觉到褚绍的脚步停下来,谢蕴抬头看去,他停在了柴门之前,柴门并未被关上,可以将里面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
谢蕴从褚绍的怀中下来,她扶着柴门想要进去,看到她的身形晃动褚绍想要去扶,却被谢蕴推拒开,她想要独自再进去看李节最后一面,不想要旁人在场。
褚绍的手僵硬了片刻,他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谢蕴的背影,半响,沉默下来止步在门外,柴门简易关的并不严实,他将谢蕴走到停放着李节尸身的木板前缓缓坐下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神色渐深。
谢蕴的目光看着李节,他衣服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的脏污与血迹被擦拭干净了,闭着眼睛安详的便如同只是睡着一般,仿佛睁开眼睛又会温和的笑着问她:“弥弥可想我了?”
可是终究不会睁开眼睛了,谢蕴看了许久,终是起身离开,她扶着墙缓缓走出去,眼底没有泪意,也没有悲伤,只剩下一派平静:“将军,我们将他葬在这里吧。”
李节定不愿再回蜀中,也不愿再回南郡。
褚绍没有说什么,李节若是活着他会力争,如今死了,争什么都再无意义。
一座新坟矗立在密林入口之处,埋葬李节之后,褚绍便要赶回荆州,为了谢蕴他离开的已经太久了,如今健康已经被侯栾占领,侯栾在健康称帝,而南梁帝萧桓在会稽郡病死,会稽王氏欲挟萧笈命诸侯,却在谢氏的帮助下逃离。
如今天下乱世,形势莫测,所有人都在等着褚绍回去主持大局,外面局势变幻,他必需回去,所有人都在等着褚绍。
兵马已经整装等在李节的坟墓百米外,褚绍看着神色平静的女人,告诉她他给了夫妇银子,夫妇两会帮忙照看李节的坟墓无需担忧。
谢蕴垂下眸子看着从李节坟墓里面新翻出来的泥土,最后又深深的看了眼墓碑上的李节二字,转头向等着他们的人们走去。
经过了一夜的恢复,谢蕴的脚上的扭伤已经好了很多,她坚持要独自骑一匹马,褚绍没有勉强她,顺着她去,只是给她寻来了一匹温顺听话的小母马方便她驾驭。
一行人北上,在路过上陵郡之时天色已晚,所有人扎营在此修整,第二日接着赶路,江风冽冽,谢蕴站在江边遥望着远处,清冷的面容不知在想着什么有些肃穆。
提着鲤鱼的褚绍从江岸上走近看到这一幕,顺着她的目光向那一处望去,眸色转深,他这两日没有逼迫她像往日那般千依百顺,亦是没有对她疾言厉色过。
这样反常的褚绍两人都有所察觉,不过各怀心思。
他们再行百里渡过江水就可以去到褚绍在上陵布下的据点,但因谢蕴说她累了今日不想再走,褚绍终究没有勉强在此处扎营。
察觉到褚绍走近,谢蕴没有看向他,只顺着江水向下望去,半响忽然发问:“将军,你说这条江下游是何处?”
这一条江自天山发迹,穿过蜀中又绕过泸州最后汇入湘江,气势磅礴自西向东,最后汇入大海。
谢蕴的眼眸漆黑,瞭望着江下游,褚绍想要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什么,最后无疾而终,他道:“过了上陵郡便是下岭郡,后面还有长沙郡、湘平郡,沿江有许多郡县。”
褚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仿佛这江下游便再无特别之处,他说了这下游许多,却独独没有说湘江经过的长沙郡有她的父兄,李节临终所言,谢蕴知道那是他故意为之,他想要离间她对褚绍的信任。
所以谢蕴并未全然相信,但是在路上谢蕴问了方言,从方言躲闪的目光之中,谢蕴得出了结论,她的父兄或许当真在长沙郡,可是面对她的试探褚绍却避而不答。
谢蕴心里的期待渐渐落空,是经历了种种打算对褚绍萌生的信任轰然倒塌,是心里有了不该有的期许又陡然失望,这一个回答让谢蕴意识到,她在褚绍心中或许是特别的,但决计比不上天下,亦如褚绍在她心中或有不同,但决计比不上她的父兄。
稍有柔软的心再度冷了下去,面上却相反露出星星点点笑意。
“原是这样。”
看着谢蕴的神色,同着她当如真的不知道一般的语气,褚绍的心却莫名往下沉了些许,
他眼中露出探究,漆黑的眸子看着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这两日褚绍的顺从,让谢蕴心中虽然依然保持着对他的警惕,却也有所松懈,只这时候陡然清醒,褚绍此人心思深沉,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看穿心思,思及此谢蕴垂下眸子敛下心中惊惧,再抬首已然有了星星点点笑意,她道:“从未去过,有些好奇罢了,将军可曾去过?”
“未曾。”虽是回答,探究之色却仍旧未曾彻底消散。
见此,谢蕴转而又看向他手中提着的鱼,问道:“这鱼要如何吃?”
似是寻常一问,语气中却透着些许亲昵,这亲昵在往日谢蕴对着褚绍虚情假意之时亦是有过,只不过那时候它戒备心慎重,一边享受其中,一边怀疑她的动机。
可是后来谢蕴露出了真实的面目不对他如此了,褚绍反倒心生怀念,陡然再闻,刚刚腹中疑虑已然忘却,语气缓和了些道:“我会烤鱼。”
明明是个心思深沉不苟言笑之人,此时话中却隐隐窥见一丝骄傲之色。
谢蕴察觉,心中稍缓,顺势惊叹:“将军怎会这些?”
褚绍的背影顿了顿,他往日吃过许多苦,所以会做许多事,这些本不必与谢蕴说,他却缓缓道:“少时流离食不果腹,便学会了许多。”
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更是没有想到褚绍会同她说,谢蕴刻意伪装出来的话到不知该如何继续,一时之间又沉默下来,好在褚绍亦是没有想要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将她带回去,动作麻利的将鱼清理好架在火上炙烤。
囫囵的吃下半条烤鱼,即便是谢蕴并不挑剔,但是没有丝毫味道的鱼肉到底难以吃下太多,似是察觉到这鱼并不合谢蕴的口味,褚绍道:“待回到荆州,你想吃什么只管和府上的厨子说。”
言罢,便将剩下的鱼悉数吞入腹中,他的吃相并不文雅,也许是很多日未曾好好吃过东西,便没有察觉到谢蕴在他说出回到荆州府上那一句话时,她的神色微变,待他抬头之时,已然消弭在夜色之中。
夜风细细,初夏天气并不含凉意,翠绿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天上的月色明亮,映照着河面上波光粼粼。
谢蕴望着河面,吃过东西的唇畔莹润,褚绍看着她的侧颜许久,深邃的黑眸里面蕴藏着什么不可窥见的东西,他道:“谢蕴,你可愿……跟着我?”
褚绍为人矜骄自傲,即便是少时吃了许多苦头,却仍旧有一身舍不掉的傲骨,他曾想要将谢蕴纳入府中被拒绝,又许下承诺会放她走,如今却又出尔反尔问谢蕴愿不愿意跟着他。
这以褚绍高傲的性子而言,极难问出这样的话。
褚绍终究是将这句话问出口了,谢蕴的心中却并无半点惊奇,她清亮的眸子看向等待她答案的褚绍,缓缓摇头:“将军,我不愿为人妾室,即便……”
即便是褚绍肯来救她的情谊也不足以让她背弃自己的坚守,褚绍截断她的话,他神色沉凝,望着谢蕴:“若是我愿娶你为妻,如……李节一般许诺此生只你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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