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说起越皇后心中大憾,便是自小疼爱的程琰没能如愿嫁给小儿子裴霖,只是个中情况过于复杂,镇国公府好不容易才压下所有,越皇后自然不会在越平津这个油腔滑调的侄子面前说漏嘴,于是轻斥道:“那是你程叔叔的女儿,如此言语轻浮,像什么样子?日后断不许再如此。”
越平津才不怵他姑姑,嬉笑道:“她不是嫁去江宁了么?怎么回来了?怎么着,寒门小户安不下这尊金佛,程小姐预备着大归了?”
越皇后心下讶然,倒是没料到越平津张口就猜了个囫囵,今日宁夫人拉着她说私房话,正是说了这事,只不过不是程琰待不住,而是宁夫人这个作母亲的舍不得闺女。
越皇后心念一转而过,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摇着头道:“你可别在这瞎猜了,好好的男婚女嫁,从你口中说出来跟儿戏似的。”又说起越平津的事来:“前几日你母亲进宫,还在我跟前抹眼泪呢,说你年近而立,膝下还没个一儿半女的,你自己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越平津这些年待在洛京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宁远侯这个名号却是连深处宫中的越皇后都有所耳闻。
——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
据说,宁远侯此人浪荡成形、恣意风流,最喜结交红粉知己,动辄豪掷千金,搏美人一笑。丰乐楼的行首,胡月肆的舞姬,都争相引他作入幕之宾。
越平津出身魏国公府,父母俱在,姑姑又贵为皇后,自然没有民间传闻中那般荒唐无道——但也不是什么宜室宜家的好货。
他从前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妻子亦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千金,可惜成婚不久便染病离世,越平津早早作了鳏夫,而后便一直作游戏人间的潇洒姿态。又因为多次作弄冰人而闹得整个洛京城没有媒官敢上门说媒,气得魏国公一度宣称要将其逐出族谱。
魏国公夫人是个温婉的女子,拿跋扈纨绔的次子毫无办法,自然只能到身为皇后的夫妹这里哭诉一番。
“我怎么想的?”越平津不以为意道,“我大哥又不是没生孩子,搞不懂我娘和老头子一天天瞎操个什么心……”
越皇后听着,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越平津还没有子女,自然不懂得刀剑无眼,父母对他上战场之事究竟有多么担忧。
这种话,说了他也听不进去,所以越皇后不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她只是抿抿唇:“你对自己的婚姻大事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么?我可提前跟你通个气,若是下次你父亲求到陛下面前要给你赐婚,到时候可莫要怪姑姑没有帮你。”
越平津心知肚明,姑姑身为皇后绝不会空口虚言,于是有些烦躁地狠狠咬了一口手中香梨,闷闷不乐地开口:“我就想挑个自己顺心顺意的,何至于闹到姑父面前去……”
越平津同魏国公的父子关系势同水火,与太初帝这个皇帝姑父的关系却很好。
“好,挑个顺心顺意的。”越皇后顺着他的话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平日里也好帮你留意留意。”
越平津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今天那位程小姐……”
“笳音不行。”越皇后斩钉截铁地否决,“她已为人妻子,你纵有天大的胆子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倒也不是打她的主意……”越皇后拒绝得如此直白,绕是脸皮厚如城墙的越平津也不由得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脸,“这不就,话赶话说到这了么。”
“总之,笳音你别想了,换一个。”越皇后态度鲜明,说着,提议道,“——若是你不熟悉京中的闺秀贵女们,姑姑给你安排,让临安办一场花宴如何?就在她的金明池,隔着湖泊相看,即便是你没有瞧得上眼的,也只当是一场普通的花宴罢了。”
越平津婉拒:“花宴春日才能开,我估计过完年就回辽北了。”
越皇后叹了口气,摆摆手,也不再劝他,转而吩咐月琼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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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前后总是很忙的。走亲访友,宴席无数,平日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姻亲朋友都少不得见上几面。
但程琰回了家便心安理得将自己当作姑娘,无需打理年礼人情,宴席亦是躲懒不去,或闷着头在听雨轩呼呼大睡,或支了根钓竿,坐在池边嚯嚯镇国公的宝贝锦鲤。
程琰被母亲纵着,得了几日十足的清静。
是日大寒,天穹低垂,朔风呼啸,每年这个时节,镜月湖连湖心都上了冰,水泽腹坚,总少不了孩童于湖上冰嬉玩耍。
屋外寒风萧瑟,屋内温暖如春,程琰理直气壮地赖床不起,却不成想,她不去就山,山自己也能跑过来。
“姑娘、姑娘……”青荷一面撩起湘妃色纱帘床幔,一面柔声轻唤程琰。
接连唤了好几声,程琰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嘴上含糊地说着“我还想再睡会……”手上动作已经十分利索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同一个‘蚕茧’将自己深深地埋了起来。
“姑娘,别睡了。”青荷斯文秀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声音仍是轻柔似山涧清泉,“秦四姑娘和盛三姑娘到府上来了,此时正在平心堂喝茶呢……”
“秦四、和、盛三?”程琰困顿的大脑丝毫没能运转,完全凭借着本能,鹦鹉学舌似的回应着青荷的话语。
青荷见光凭言语浑然无用,轻轻摇了摇头,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让小丫鬟端来一盆凉水,浸过水的丝帕拧得微干,将程琰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用被子中扒出来,然后动作轻柔地给她净面擦脸。
如此一遭,总算将钻被窝不肯起床的超龄少女从香甜的睡梦中唤了起来。
这边,程琰坐在梳妆镜前昏昏欲睡地任由青荷摆弄她的头发,另一边,在平心堂灌完一盅茶水的两位客人则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女使往听雨轩赶。
两人脚步匆匆踏入内室,青荷也正巧将一支檀木簪插入程琰发间。
“好啊!好你个程笳音,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赖床呀——”一个飒爽泼辣的嗓音自门口响起,说话者风风火火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进来,衣着朱红比甲,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笳音,听伯母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我给你带了上好的血燕,记得天天吃哦。”跟在红火女郎身后的,是一个鹅蛋脸、樱桃嘴,眉眼弯弯的温柔女子,通身气质淡雅如幽兰,不笑时很容易给人疏离冷漠之感,但生了一双笑颜,甫一笑起来,便如初雪消融般柔和起来。
这俩‘不速之客’皆是程琰的闺中密友,前者姓秦,名唤羽薇,出身临江侯府,去年嫁了永安伯府的二少爷;后者是宣威将军的独女,名唤盛芊芊,她是三人里最早嫁人的,嫁得是安国公嫡幼子,青梅竹马的小何将军。
大梁虽立国不过二十载,这片土地上的文武之争早已斗了不知道多少年,因此洛京城里的淑女名媛们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勋爵公卿的玩在一起,书香门第的自成一派。
镇国公府是第一等的勋贵之家,程琰的好友自然也都是凭军功立身的人家的姑娘。
程琰掩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揉着眼睛小声抱怨道:“你俩怎么来得这么早?羽薇你婆婆竟也肯放人?”
虽说程琰远嫁去了江宁,但这三年来几人并未断绝书信往来,是以她对好友们的现状还算了解。
永安伯世子尚了公主,永安伯夫人不敢劳烦公主儿媳,平日里都可着秦羽薇使唤,可怜秦羽薇顶着次媳的名声,担得都是冢妇的事儿。
一说到此事,秦羽薇便忍不住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到程琰身旁的绣墩上,凭着记忆,十分自然地摸出一盒浑圆的珍珠,抓在手里如同盘核桃似的把玩。
“可别说这事了,想起我就来气……”秦羽薇无语道,“还不是我那好婆婆,挪用我的嫁妆去补贴我那大姑姐,被我发现了,她就成天坐仲骐面前哭,天爷啊——我都还没哭呢!看着就烦!我懒得和她拉拉扯扯,就直接回娘家了!”
仲骐是秦羽薇丈夫的表字。
“啊?”程琰听得瞪圆了眼睛,一面往耳垂上挂坠子,一面奇道:“永安伯府好歹也是能尚主的人家,何至于要挪用你的嫁妆?”
挪用儿媳妇嫁妆之事极不体面,若是哪家传出这样的传闻,那可真是里子面子一并被丢了个干净。
“真是丢脸至极,我连我娘那都没好意思说,就在你俩面前透了个口风,不然我要被憋死了!”秦羽薇愤愤道。
“还能是什么?”盛芊芊嘬饮了两口茶水,幽幽道,“她家那个大姐夫,烂赌成性,但她大姑姐念着少年夫妻老来伴的情谊,怎么也舍不得和离,永安伯见女儿泯顽不灵,便放话出来,不许家里任何人接济他们。”
秦羽薇冷笑一声,接话道:“——我倒是总算知晓,大姐那拎不清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全然是随了我婆婆,这都是有根儿的!公公说了不许帮,她偏不听,私下偷偷帮,害怕我公公发现,不敢过分挪用公中的钱款,好嘛,就盯上我的嫁妆咯!”
“我不管,反正这次畅畅快快发了通脾气,发完没等他们反应我就跑了。她什么时候把钱给我补上,我再什么时候回去。反正这大过年的,儿媳妇生气回娘家,亲戚朋友们看了笑话,最丢脸跌份的人也不是我。”
原来是这般的原委。
程琰听了拍掌附和:“是该发通火,否则真将你当软柿子捏了。”
只有盛芊芊不赞同地摇摇头,说道:“你这样行事还是太冲动了,原本是你婆婆理亏,你全然占理的,如此闹一通,岂不成了各打五十大板?照我说,就该徐徐图之,将这个把柄捏在手里。”
秦羽薇朝她撇了撇手指,十分坦率地表示:“芊芊,我可没你那脑子,这些弯弯绕绕地我真算不明白,受了这么大委屈我不发泄一下,真得憋出病来!”
说完,又看向程琰:“你呢?你是不是也在纪家受了气,所以头脑一热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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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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