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都算清楚。”绍明没骨头似的一下砸进了沙发里，他矜骄地翘着二郎腿，唇边还挑着微微的笑，声音里浑然都是不在乎，“省得以后还纠缠不清楚，麻烦得很。”
这是故意找麻烦，他心情不爽了，就要去给别人施压。应梨太了解他这一点了，并不准备理会，她转身想走。
可绍明的一个眼神，包厢的门已经被两个人堵上了，也不说不让应梨走，他们就坐靠在了门上，笑嘻嘻地仰着头看她。
方才还亲切喊‘嫂子’的这群人，转瞬间变得无赖异常。
“你要算什么？” 应梨只得走到绍明身前，“你让那两人起来一下，门被堵住了。”
绍明只当没听见，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香槟，一手捏着高脚酒杯凑近鼻尖，随后便皱起了眉头，随手往后一掷，连杯子带酒全都扔了。
水晶酒杯应声而碎，酒精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散开。
“去问问绿毛鸡，这什么破酒，一股陈味儿。”绍明漫不经心地抱怨，“是我先前太给他好脸了是吧，也敢拿到我跟前来现眼。”
“干不好了就让他滚蛋。”林凛羽不慌不忙地劝道：“犯不着跟一打工的生气，你也不嫌晦气。”
气氛有所缓和，包厢里的人们重新开始他们的活动，碰球、打牌声音刻意地响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直挺挺站在原地的应梨。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尴尬、刚刚遭遇了多么大的羞辱，只是继续心平气和地问绍明，“你想说之前的手表和项链吗？”
绍明斜了她一眼，没搭腔。
通常，这是他挺愉快的时刻。
但现在他整个人都在紧绷着，恨不得下一刻就跳起来把这包厢里全砸了，把这帮装疯卖傻的狗东西都踢飞。
然后，然后就剩了应梨一人，房间里头，整个世界。
就像她说的，‘没人的地方’，好好算账。
绍明突然闭了闭眼睛，他的后脑隐隐作痛，一抽一抽的疼。
应梨并不知道绍明的思绪飘到了哪里，只是一板一眼，“你之前砸掉了一个女生的手机，我把那些东西都赔给她了。”
“要你赔？你有病吧。”绍明突然睁开了眼，莫名其妙问她，“你当你是个什么东……人了？”
更难听的字眼他没讲出来，但应梨也能猜到。
“不好意思，没法还给你了。”她看向门口堵住的两人，“现在能不能叫他们让开？”
绍明嗤笑了声，“你那么能耐，要跟我划清界限。怎么这点小事也来找我？”
他就是要故意为难。
应梨淡淡垂下眼睑，她已经很不耐烦了，“你到底想怎样啊。”
“你到底想怎样？”绍明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耍了我，然后就这么走了？”
想得美。
应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两声，大概又是应夏打过来的电话，她下意识地拿出来，绍明却猛地起身抢了那玩意，火气十足地把它给挂了，压抑着嗓子，“你还有心思接电话？”
有，还能打他。
绍明的手臂又挨了一巴掌，那是好大的力气，打得他几乎有些发懵。
虽然包厢里的人都装没看见，却依旧让他恼羞成怒了。
“这是我姐姐打来的电话。”泥菩萨的三分脾性终于上来了，应梨飞快抢回了手机，瞪他一眼，“你不要乱动我手机。”
‘请’字都没有了。
绍明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他脸上的印迹都还没消，又来了这么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甩了下手，还冲应梨笑笑，“你姐？”
应梨没搭理他，他又‘啧’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说：“对了，上次你说家里人在医院，就是她吧？看得什么病啊，精神科？怪不得你这么拼命的捞钱。”
应梨的眼神变冷，可惜灯光太暗，绍明对此没什么体会，他只是自顾自说着，“她这样还怪吓人的，不是我说……”
“上次在音乐节，我也去了。”应梨突然打断了他恶毒的揣测，她提醒绍明，“就是你跟那个人，在大屏幕上亲吻的时候。”
绍明一愣。
他记起来了那天，眼神有一瞬的不自在，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刹那间，他想通了这件事，有点明白为什么应梨的举动会那么古怪了。
随后，绍明开始觉得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这样，依旧还是结巴了下，“怎、怎么……”
是那个女的扑过来的。
那时候他还，还没想亲应梨。
况且……
况且，绍明就是这样的人啊。
他女朋友多，偶尔也会有几个没眼色的，拿这种事情来跟他闹腾。
绍明每每觉得可笑，面对女伴的歇斯底里，他通常还会忍不住笑出声，不是为了激怒别人，而是真的觉得好笑，就如同观赏一出拙劣的戏剧。
——这样一本正经的对待这种关系，让他觉得好笑。
怎么了，大家都是装一装、玩一玩，怎么就还真当这是……爱情了。
甚至绍明都羞于提起这两个字，烫嘴一样。
不过与此同时，他心里的那股劲儿忽然的就松了，不再把应梨放在敌对的位置，而是重新将她拉回了自己的这一边。
支吾了片刻，绍明终于克服了心底的那些小别扭，他的口吻重新不耐烦，“那又不一样。”
不管怎么说，提这种事，终归是让绍明觉得扫兴，那点小小的悸动很快被强大的习性压制，绍明又觉得应梨有些可笑了。
“音乐节结束的时候，我碰见了那个人。”应梨的声音干脆利落，“她跟我说了你家里的事情。”
男人敏锐地抬起下巴，“什么？”
他察觉到此时此刻，应梨的脑回路与他并不在同一条道上。
并且…他彻底把应梨惹恼了。
应梨的下巴微微扬起，她第一次对绍明这样直白的展露出敌意。
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她说你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你们家的关系很混乱。”
“我想，这可能是你的性格那么坏的原因。”
“你可能从来都没和人正常相处过，也没有过正常的感情，所以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说我们古怪，但你才是那个家庭混乱、性格有缺陷的人，请你正视这个问题。”
“也请你不要用自己的人生经验，来类比我和我的姐姐。”
“这很让人讨厌，即使你是个从来没被真心对待过的可怜虫。”
“你根本不配。”
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掼在了地上，碎成了锋利的碎片，全扎进了绍明心里。
他的眼前似是涌上了点点猩红，以至于看人都不大真切，包厢里的兄弟们拼了命地发出声音，试图掩盖掉这场撕碎他自尊的谈话。
绍明冷静地重新坐下了。
甚至还偏头，对着堵门的那两人无比自然地吩咐了声，“起开，堵着门像什么话。”
他放走了应梨，这条灵活的、恶毒的，食人鱼。
然后，继续和这群人热闹、快活，一直到后半夜，喝了很多的酒，但是没有醉倒，尽管他的脚步轻飘飘、像是踩不到实体，人也昏昏沉沉，可是思绪敏捷，目光锐利。
司机将他送回了家里，绍明其实不怎么回家，这个他母亲居住的地方。
像是为了反驳应梨那句话似的，他回家了，他不是从来没得到爱的可怜虫。
时节接近凌晨，一楼的客厅里自然不会有人，绍明横躺在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灯。
然后，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这个行为有多么的神经质，他倏忽地坐直了身子，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再离开。
有道人影贴着墙边走了。
“什么东西？”绍明冷不丁出声，“滚出来。”
“绍明哥，是我。”
是佣人家的小孩。
这个佣人其实是绍母从小时的保姆，这么些年一直跟着绍母，绍明对她也有几分类似长辈的尊敬。
她的孙子小时候来绍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年纪和绍明相仿，长大之后，偶尔也会跟在绍明身后混混。
此刻，他脚上踩着的，是绍明鞋柜里的鞋子，全球限量款跑鞋。
绍明淡淡瞥一眼。
那男人有些局促，他浑身上下穿得都是绍明的东西——他经常这么做，偷偷穿几天再送回去。好在今天没敢戴贵重配饰，金额不算多，仍然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穿得还挺合身，你叫…… 张小金是吧。”绍明不咸不淡评价了句，随后又问他，“你上次把应梨堵在巷子里，问她什么东西来着？”
是真的忘记了这人的原话，绍明有在努力回忆。
张小金不吭声，事实上他也不叫张小金，但绍明不在乎，这事便也显得没那么重要。
“我记起来了，”绍明沉吟着点点头，“许琴琴后来和你搞一块了，难怪喊你去堵应梨，对了，她是不是让应梨赔给她东西了？”
许琴琴就是那个奶茶妹，绍明把人家名字也记错了，但张小金也不敢纠正，只得僵硬着点头，“对，许琴琴拿了明哥你的一块手表，和一条项链。”
是真的，应梨她还真是个从来不说谎的人啊。
绍明为这个想法微微一笑，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张小金略松了口气，“明哥，这么晚还不睡？”
绍明只是微笑着看他，并不搭腔。
“明哥…我和那个许琴琴没在一起，她乱得很，随便跟人睡的。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教训许琴琴？”张小金掏出了手机，偷偷观察着绍明的脸色，“我把她叫出来。”
“喊什么哥呢。”绍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也配？”
“偷穿我衣服，倒也像个人样了，可怎么还是一股贼眉鼠眼的味道。”绍明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姿态闲适地点评他，“能不能把脊背捋直了？”
应梨说得挺对，这人像个老鼠。
然后，应梨像，像个毒菌子，看起来白白嫩嫩，仙气飘飘的那种。
张小金僵硬地站直了身子。
他一直嫉妒绍明，跟在绍明身后混的时候，总会幻想他自己才是那个每天穿金戴银、对别人呼来喝去的富二代。
许琴琴也知道他的想法，勾搭绍明不成以后，他们两混在一块的那段时间里，就经常说他比绍明强多了。
所以他那天才会揪着应梨，一定要和绍明做个比较，只是真的没成想被绍明听去了。
“明……少爷，对不起。”他低声下气着，“那个许琴琴教我这么说的，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您别放在心上。”
“还是个软骨头，光把事情往女人头上推。”绍明嗤了声，“我还没要怎么着吧，瞧把你吓得。”
张小金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绍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他，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古怪了起来，“道歉，就光嘴皮子动动？我什么时候这么好打发了。”
张小金僵了僵，他体会到了绍明的眼神，寒冰似的，看他就好像真的在看一只老鼠，那么的轻蔑又不屑。
就凭他是绍明，他有钱，所以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别浪费我时间成吗。”
张小金嘴唇颤动两下，他不想跪的，可绍明那句话的尾音突然提高，犹如当头棒喝，他的膝盖一下子便软了下去。
双腿接触到地面时，绍明却又不满意了，他满脸的厌恶，“别穿我衣服跪，晦气死了。”
钱真有这么大的魔力，张小金半蹲在地上，他把偷穿绍明的外套脱了下来，连鞋子也扒下，姿态恭敬地摆放整齐。
最后抬眼畏惧着看了一下绍明，只见对方的眼神毫无波澜。
他重新跪下，掌心里沁出了点冷汗。
“对不起少爷。”张小金嗫嚅着，他其实想大点声，可是做不到，只能跟个女孩子一样呐呐着，“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绍明没吭声。
他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饶有兴致地折磨着别人，看到了这个人在他面前是多么的卑微，耳边又反复响起了应梨的那句：“你不配。”
滚你妈的。
绍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用脚尖挑起了地上的衣服，本想扔进垃圾桶里，可是实在懒得弯腰拿，便用脚重重的踩了一下。
踩了两下、三下，最后几乎是泄愤似的一股脑把那堆衣物踢远了。
张小金跪在旁边，听着绍明发狂似的动静，有几次以为自己就要挨着了，下意识闭上了眼。
绍明喘着粗气，他的怒火在此刻才全然喷发，吼了声：“滚！”
那人连滚带爬着出去了，他又一脚踹在那古董花瓶上，把那玩意儿毁成了渣，犹自不解气，可心知自己这动作叫无能狂怒，便又愈发的气。
他只想用天底下最恶毒的手段去报复应梨，比下跪还要恶毒，比任何、任何都要更加恶毒。
他会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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