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一瞬间，罗琳来不及看向里面一眼，她立即蹲下，用木炭在地上熟练地画出一个正圆，然后分别放置好水晶球、蜡烛、太阳石、天芥菜叶和一把瓜子。
其他女巫需要提前准备好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定期检查它们的灵性有没有消散，并且将它们都装进一个手提箱里，令助手随身携带。
罗琳就不必这么麻烦，她只需要伸手，然后掏进妖精的口袋。
“母神啊，我请求您。赐予此地光明！”
她快速说道，随后光芒从蜡烛中亮起，蜡烛在一瞬间燃烧殆尽，光明也照亮了整座废弃仓库。
老鼠。
密密麻麻的老鼠。
光明刺痛了它们的眼，鼠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吱吱叫声，同时因为女巫们身上的驱逐老鼠效果不断后退，如同黑色的潮水。
罗琳起身赶上前方的黛丝和特洛伊。特洛伊走在最前，长发无风飞舞，如同翠绿的毒蛇，而黛丝背对着她倒退着行走，伸直手臂拿着那面镜子，通过镜子观察着仓库里的情况。
那团泥浆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伴随着破碎的呢喃。
“亲爱的、亲爱的——”
“孩子……我的孩子……神啊……”
它被一大群老鼠高高捧起，好似坐在鼠群组成的王座之上，在它的覆盖下，老鼠们不再后退了，反而像勇猛的战士一样冲了上来。
特洛伊猛地一扬手，蛇群从她的袖口涌出，无数条各种颜色、各种斑纹的毒蛇一落地就与老鼠撕咬起来，阻挡了鼠群的进攻，而特洛伊也回头，急急地说了些什么。
罗琳听不见，但甚至都不用看唇形，她也知道特洛伊说了什么。
——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她们封闭了听觉，可是污染物的声音依旧传来，这证明这团泥浆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它可以直接通过心灵对话！
然而它的语言能力又是与这份危险性不符的，它的言语破碎，也只会不断重复几个同样的单词。
是个女声。
罗琳想到。
一种荒谬的绝望涌上她的心头，此时直面了灵性崩溃后的下场，罗琳才知道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污染物是什么感受。
但她没有时间再思考更多，泥浆将自己铺得太大，黛丝的镜面很难将它完整照见，她必须后退到一个足够远又足够安全的位置，这个位置需要罗琳来为她提供保障。
但罗琳可没有特洛伊那样有效的攻击手段。
她反手从虚空中拉出了一把工兵铲，一铲子抽飞了黛丝侧后方的一片老鼠，同时呼唤道：“波斯！”
在罗琳看来，波斯虽然是只妖精，但拟态是只猫，怎么也能帮上一点忙。
但波斯没出来。
罗琳只能抄着铲子恶狠狠地铲飞那些钻出毒蛇群的漏网之鼠，同时带着黛丝不断后退。
一种古怪的感觉从进来后就一直在她体内蔓延，似乎有一片小小的羽毛正挠着她的心、她的胃，令她焦躁不已，想要拿起手术刀切开一些什么，或者是……在这份不明的焦躁中，她替波斯开脱道，或许波斯就不是那种擅长战斗的妖精。
妖精不就是那样的生物吗？它们纺织、建造、烹饪食物，帮助女巫寻找草药、挖掘矿石，但没说它们还会战斗。
黛丝一边后撤一边不断调整着镜子的角度。前方由特洛伊顶住，后方和侧翼由罗琳清除，银镜不断反光，倒映着那团涌动的泥浆。
泥浆原本试图变得更大，以控制更多的老鼠。它清晰可见地扩张着，似乎具有无穷无尽的延展性。
但在某一刻，它的扩张戛然而止了，那回响在所有人心间的呢喃陡然变得高亢，这道难以清晰辨认的女声用唱诗般的语调不断重复道：
“神啊、神啊、神！神——”
黛丝忍受着焦灼的**，面上掀起薄红。她知道背对着她的特洛伊也绝对好不到哪去，说不定更糟。令她欣慰的是面对着她的罗琳似乎一切正常，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挥舞铲子的手臂依然坚决有力。
她不免有些疑惑地想，这年轻的女孩不识情爱滋味，怎么会被选中成为神眷女巫呢？
不过也好，正适合眼下的这种情况。
镜子中的泥浆莫名地回缩了——仿佛畏惧着什么，亦或是控制鼠群的力量有限，甚至可能是受到了驱逐仪式力量的影响——总之，它缓慢地收缩了起来。
黛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银镜上光芒一闪而过，它映照出了黛丝洁白而氤氲着热气的脸，映照出了特洛伊的半个背影，也完整地映照出了那团泥浆。
心灵中的声音消失了。
鼠群骤然爆发出更激烈的尖叫，如潮水一般退去。
特洛伊转过头，罗琳也停下了挥舞的铲子，黛丝举着镜子，谨慎地冲她们点了点头。
污染物被成功收容了。
……
没有了污染物，鼠群就是一团散沙，除鼠的脏活苦活留给警察去干，警察们又会叫码头上的工人来干。
女巫们的脸色很怪，怪到警察们都不敢直视她们的脸，而她们显然也不愿意多说。
黛丝瞥了一眼萨斯，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们甚至没聊这次出行的费用就急匆匆地要走，理由是要赶回去收容污染物。
罗琳落在最后，遗憾地回望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人太多了，她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尸体偷走。
衣袖被人扯住，罗琳转头，是莱西安。他欲言又止：“你……”
“什么？”罗琳问道，“有事吗？”
她的面色正常，说话清正不带停顿与喘息，依旧利落如一把无匹的刀，还带着未尽的杀气。
那种锋锐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令人不敢直视。
“没什么。没事。”莱西安放开了她的衣袖，低声道，“你没事就好。”
罗琳礼貌地笑了一下：“谢谢你的关心。”
她随即便赶上了前方黛丝和特洛伊的脚步，随她们登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黛丝便栽进了她的助手费恩怀里，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特洛伊倒是没那么失态，依旧用助手当做靠枕，镜中映照出她酡红的脸。
她们都无暇理会罗琳，罗琳也无暇理会她们。她正克制着心中的某种冲动——某种想要破开某人皮肤，汲取血液，切骨割肉的冲动。她当然知道那是不对的，只是仍无法自制地回想起她挥舞工兵铲击飞老鼠，血液与惨叫横飞的那些美妙瞬间。
惨叫？
她想，她听见了，那些老鼠临死前的叫声……多么美妙！
不，在进入仓库前她已经封闭了听觉，她不应该听见。【尸语者】的能力也无法作用于动物，她已做过实验。只是幻觉。
只是幻觉。
“波斯。”罗琳轻轻喊道。
这一回波斯出现了，黑猫睁着血红的眼睛，乍一看与仓库中的老鼠几乎别无二致。罗琳的手抚上黑猫的脊背，心里那股奇异的感觉终于逐渐消退。
这就是妖精的灵性稳定作用吗？
罗琳终于有功夫去看黛丝与特洛伊的神色，心想她们或许也与自己一样被这种杀戮的**所扰，却没有妖精帮助，只能依靠助手了，这不，黛丝不就狠狠地在费恩身上咬了一口？那一口毫不留情，都见血了。
罗琳将目光从费恩的伤口上移开。
她已确定泥浆的能力应该是放大杀戮的**，因此导致了仓库里那两个男人的自相残杀。至于老鼠与繁殖？也不是不能解释，动物在感受到死亡的危机时，会尽量留下后代，这是本能。
罗琳知道教会是怎么鉴定污染物的，用的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人力尝试。一遍遍尝试后她们才能写下鉴定了污染物能力的三行纸条。
但罗琳想到，自己有更简单的办法。
只需要将污染物收进系统空间里，只需要一秒……
马车行进，镜子转移到了罗琳手上。
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苍白，面无表情，甚至因克制杀欲而显出一丝冷漠凶悍。在她后面填满镜子的是大片的棕色，泥浆移动着，似乎仍在找寻可能的出口。
黛丝与特洛伊此时终于缓过劲来，黛丝问道：“在仓库里，你有什么感觉？”
“我想杀人。”罗琳回答，她明白这是鉴定污染物能力的必须步骤。
谁知黛丝却显得有些吃惊：“杀人？”
是她把话说的太直白了吗？罗琳不解，好心提示道：“仓库里那两个男人，我想他们正是被激发起了杀戮欲而死的。”
黛丝与特洛伊面面相觑：“噢，对……那两个男人……”
罗琳低头，一只手握持着镜子，一只手抚摸着波斯。她猜想人和人心中的**程度或许是不同的，所以那两个男人才会直接互相残杀至死，而黛丝听到她想杀人却大吃一惊，这证明黛丝的杀欲甚至都没有被激发到她自己能够清晰辨识的地步。
那自己呢？
罗琳不愿意相信自己在内心深处竟也沦为了托里之流，她拿起手术刀为的竟不是这神圣事业，而仅仅是可以肆意地在人的皮肤上切割。
她必须得到一个答案。
这可能会有一点危险。
罗琳专注地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很少照镜子，在伊蓝，只有贵族和女巫能够使用镜子。镜上四分五裂的裂痕使这张脸显得陌生，就在此时，马车卡住了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
“小心！”她看见黛丝花容失色，当即大喊。
恰到好处的时机。
而罗琳内心冷静地想到。
棕色的光芒一闪，那团泥浆即将扑到罗琳脸上，却差之毫厘，又一闪而过地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扑到罗琳身上的是黛丝。
温柔的薰衣草香气。
罗琳不知道黛丝这样扑过来的用处在哪里——总之她接住黛丝，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一种惊魂未定的语气说道：“没事，老师，没事了。”
“你把它变去哪里了？”
“我把它放进波斯的口袋了。”罗琳扯了个早已想好的谎。
“妖精的口袋还能装污染物？”黛丝震惊了。想来应该也没人做过实验，因为妖精是一种很懂得趋利避害的生物，遇到危险时它们躲得比谁都快。
“不能装太久，”罗琳煞有介事地道，“波斯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黛丝低头——在她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波斯就已经消失了。
罗琳又从虚空中扯出那团泥浆。就像只开了一道口子，泥浆只能被一点一点慢慢扯出来，而它似乎也因为不完整而无法发挥能力，一动不动，直到被完整扯出来，同时也完整地映在了封印之镜中，又被收回去了。
黛丝立即接过镜子，生怕再在罗琳手里多待一秒。
她手举着镜子，胸口起伏，十分端庄又愠怒地斥责道：“你差点犯下一个无可挽回的大错！”
“我错了，老师，”罗琳立刻，“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黛丝冷哼一声，“封印污染物是一点差错也不能有的。”
特洛伊笑眯眯插话道：“回到教会记得领罚。”
“是。”罗琳温顺地道。
黛丝坐了回去，捧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仪容。马车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而黛丝深绿的眼眸似乎湿润，她望向窗外，又开口，仿佛只是把流程告诉给罗琳听。
“封印污染物的所有经过都必须事无巨细地写成报告，我会如实上报，包括你在仓库里如何阻挡鼠群，也包括你在封印失效时，是如何利用妖精的口袋暂时收容污染物的。”
“好的，老师。”罗琳乖巧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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