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慎一郎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本薄薄的回忆录。
他面前的“星之屋”,与其说是一家占星馆,不如说是一座时间的琥珀,将某个遥远的冬夜凝固在了这浅草寺的僻静角落。
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星野晴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的目光平静无波,掠过中村手中那本颤抖的书,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她没有提及星砂,更没有追问手稿的秘密,只是侧身让开通路,用一种近乎日常的语气说:“外面冷,请进吧。”
馆内的空气温暖而干燥,弥漫着旧书和草木混合的奇异香气。
中村僵硬地走进,每一步都像踩在玻璃上。
晴川没有领他去那张摆满了星图和水晶球的占卜桌,而是走向了吧台,自顾自地开始烧水、温杯。
沸水注入陶瓷茶壶,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年轻却沉静的面容。
一杯热气腾腾的焙茶被轻轻推到中村面前,茶汤呈清亮的琥珀色。
直到这时,晴川才抬起眼,声音轻得像一句叹息:“您也看过那晚的星星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中村心中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他伪装了一路的镇定瞬间出现了裂痕,端起茶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
他试图挤出一个符合他学者身份的、从容的笑容,却只扯动了干瘪的嘴角:“我只是个研究天体物理的人,哪里还记得六十多年前某一个晚上的夜空。”
这句辩解空洞而乏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晴川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答案。
她转过身,拉下了墙上一面白色的幕布,随即按下了投影仪的开关。
嗡鸣声中,一束光投射而出,在那块特制的黑色丝绒幕布上,无数光点缓缓浮现、汇聚,最终构成了一幅璀璨的星图。
那不是今天的星空,也不是任何一个随机的时刻。
中村的呼吸骤然停止,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那是1963年1月3日的虚拟星图,每一个星座的位置、每一颗星辰的亮度,都与天文台文子那份手稿上的描绘分毫不差。
“她说,那天的星星,亮得特别厉害。”晴川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星图左下角那颗最明亮的星上。
“尤其是天狼星,她说……它像是在哭泣。”
“啪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中村的手指因极致的紧张而猛地蜷缩,一粒比米粒还小的结晶体从他宽大的西装袖口滑落,掉在深色的木质吧台上,滚了两圈停下。
在顶灯的照射下,那粒所谓的“星砂”泛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黄色。
晴川的目光落在那粒星砂上,却没有立刻追问。
她只是从吧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盒盖,一枚样式古朴的星形胸针静静地躺在里面,正是文子的遗物。
她将胸针轻轻放在桌上,推到那粒星砂旁边。
“她一直说,天文台屋顶的那扇玻璃是血染过的。”
晴川的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我起初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我将这些‘星砂’送去分析。”
她停顿了一下,视线锐利如刀,直刺中村的眼睛:“它们的主要成分是硼硅酸盐,含有微量的铜氧化物——这和当年天文台实验室那扇特制天窗的材质完全一致。而玻璃上那些高温熔断的痕迹,只可能来自人为的电路短路。”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中村的心防上。
“但是……”
晴川话锋一转:“她没说那个人是谁。她只是……一直在等一个人来听她把故事说完。”
中村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年轻人,有些真相,不应该被挖出来。把它挖出来,只会让所有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
与此同时,几个街区外的电话亭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压低了帽檐。
江户川柯南一手举着蝴蝶结变声器,模仿着毛利小五郎的慵懒声线,向目暮警官含糊地报备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新线索”,实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远处的“星之屋”上。
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中村慎一郎当年发表的关于毕宿五掩星的观测论文中,白纸黑字地记录着“因云层遮挡,未能成功观测”。
可在他送给晴川的那本回忆录里,却赫然改写为“毕宿五消失在月轮之后,是毕生难忘的景象”。
这处致命的自相矛盾,绝不是一个严谨的天文学家会犯的笔误。
这是谎言。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立刻冲进去,用推理揭穿一切!
就在他准备动身的瞬间,一只手从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柯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安室透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罐装咖啡递到他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现在进去,只会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越过柯南的头顶,望向“星之屋”那扇透出暖光的窗户,窗上映着晴川的侧影:“她比你更清楚,该怎么让真相自己走出来。”
“可她不是侦探!”柯南皱紧了眉头,压低声音反驳。
安室透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但她听得见死者的声音。”
当晚,送走失魂落魄的中村慎一郎后,晴川将占星馆一楼的大门落了锁,独自走上二楼。
这里是她的私人空间,此刻却被她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犯罪现场模拟室。
她将几十张大小不一的镜面贴纸撕碎,模仿玻璃残片的样子,按照记忆中手稿的描绘,随意又暗藏规律地铺在地上。
然后,她取出从文子遗物中找到的那一小包星砂,按照投影出的星图角度,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撒落在“玻璃碎片”之间。
最后,她关掉所有主灯,只留下一盏发出幽冷白光的落地灯,模拟那个冬夜清冷的月光。
整个房间瞬间化作了破碎的星空。
晴川跪坐在地上,屏住呼吸,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观察着每一片“玻璃”和每一粒“星砂”反射出的微光。
光线在地面上交织、跳跃,最终,所有的反光点,都如同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奇迹般地汇聚于同一个焦点——房间角落,通风口正下方的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板。
那里,曾经安装着一台老式的电热取暖器。
晴川立刻起身,翻出从区役所档案室里复印来的天文台旧建筑电路图。
图纸显示,那台取暖器的供电线路是完全独立的,绕开了总闸,极易被人为地手动短接,从而在瞬间产生巨大电流,熔断玻璃天窗。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接近真相的预感让她指尖发冷。
她重新翻开文子的手稿,这一次,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在页脚一行几乎被磨损掉的空白处,她用放大镜看到了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用铅笔写下的小字。
“他爬下来的时候,左脚拖了一下,像……伤了腿。”
晴川心头猛地一震,一个画面闪电般击中她的脑海:今天下午,中村慎一郎走进“星之屋”时,他的左腿,有着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跛行。
第二日清晨,警视厅的千叶和伸警官带来了最新的检测报告。
报告证实了晴川的猜测:那些星砂的成分确认为高温熔融后快速冷却形成的特种硼硅酸盐玻璃,并且在其中检测到了只有实验室才会使用的、微量的稀有金属催化剂。
千叶的表情却有些为难:“星野小姐,这些证据很有力,但仅凭这个,恐怕无法作为刑事案件立案……毕竟时过境迁。除非,我们能找到当年的目击证据,或者能直接证明电路短路是人为的物证。”
“我明白。”晴川点了点头,将文子手稿的复印件和那张电路图递了过去。
“千叶警官,能不能请警视厅协助,调取国立天文台1963年前后的设备维修记录?我特别想看看,关于屋顶取暖器的检修日志。”
“这……”千叶面露迟疑。
“这需要向高层申请特别许可……而且,中村教授是学术界的元老,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调查他当年工作过的地方,影响会非常大。”
“我不是要指控谁!”
晴川轻声打断了他,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只是想完成一个老人最后的遗愿——让那些被遮蔽的星星,重新亮起来。”
傍晚时分,“星之屋”的门外挂出了一块新的公告板。
白色的底板上,是用复古字体书写的活动预告:“本周六晚,本店将举办‘战后东京星空记忆’特别观星会,现场复原演示国立天文台旧址1963年冬夜星图,欢迎各位天文爱好者及对旧日时光怀有记忆的市民前来。”
在公告板不起眼的右下角,晴川用银色的画笔,特意画上了一枚小小的、与文子遗物一模一样的星形胸针图案。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馆内整理资料。
当她再次翻开中村那本回忆录时,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照片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并肩站立,背景正是天文台的屋顶。
其中一人是年轻时的中村慎一郎,而他身边的另一人,晴川从文子的旧物中见过他的照片——天文台的另一位研究员,中村浩一。
晴川的视线凝固了。
照片里,中村浩一的手中,正捏着一小块不规则的、边缘呈熔化状的玻璃片,其质地和光泽,与她找到的“星砂”完全一致。
她颤抖着将照片翻过来,在照片的背面,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小字,笔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真理之窗,不容遮蔽。”
那笔迹,与文子手稿中那些关于星辰数据的批注,如出一辙。
夜色渐深,浅草寺的钟声悠悠传来。
占星馆外,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暗巷中走出,静静地伫立在路灯的阴影里。
他凝视着那块新挂出的公告板,目光在星形胸针的图案上停留了数秒。
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冰冷的螺丝刀,刀刃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芒,缓缓地、无声地转向了“星之屋”外墙上的老式电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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