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比熟悉酒精更早熟悉杀人。
贫民窟从不缺少尸体,犯罪也是鲜少缺席的常客。
想要在这里生存,把手弄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外界的政策日新月异,领导人每天在电台中呼吁着各种各样的口号,穷病却依旧如尘埃般笼罩贫民窟,没人想到要伸手驱散这些灰尘。
那对他们只不过是尘埃而已,只要不弄脏自己的衣服,都是无关紧要的。
而且,尘埃总是客观存在的。客观存在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吧?
琴酒也是这么认为的。
世界以它特有的方式运转,有富人自然会有穷人,有强大的人,自然也会有弱小的人。
对于琴酒来说,正确的规则无疑只有一个——变强才能获得更多的东西。弱肉强食,丛林法则,这一点不管是在贫民窟之内还是之外都同样适用。
犯罪只是一种手段。就像一种必要的武器,在不同的人手里呈现不同的形态。上流社会的人穿上西装犯罪,贫民窟的穷人握着废砖和钢管犯罪。银行里股票的涨落会让一大批人失去金钱和工作,而贫民窟内的人举起砖块,是为了抢夺回自己本来应该拥有的那些东西——生命,身体,以及健康。
琴酒第一次杀人是在他八岁的时候。
他在偷钱的时候被抓了现行。
本来他是杀不死他的——那人正值壮年,膀大腰圆,是这一片的帮派老大。
但他看见琴酒的脸,对他起了歹念。
在他要求他跪下来的时候,琴酒用藏在手里的尖锐铁器碎片刺穿了他的腹腔。
他刺在了正确的地方,所以血一瞬间喷涌出来,喷溅在他的脸颊、睫毛和银发上。
他冷静地处理好尸体,伪造了现场,并拿走了他口袋里所有的钱。
这笔钱让他不饿肚子地度过了相对长的一个时期,代价只是夜晚从梦中惊醒,用颤抖的手试图拭干身上早已不存在的血迹。
很划算。
第二次杀人在三年后。
那时他也跟曾经被他杀死的帮派老大一样,成了一片地区的小头头。
他年龄小,但小孩们都听他的,那些年龄大点的也不敢招惹他。
他手下的一个小孩,被他喝醉酒的父亲打死了。
母亲是纺织厂的女工,只有周五能回家,而当她回家的时候,孩子早就被琴酒指挥着埋了起来。
她哭了一阵,眼底带着过度劳作留下的黑眼圈,过来找琴酒。
她将自己几年来攒的全部积蓄拿了出来,请求琴酒杀了她的丈夫。
琴酒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钱。皱巴巴地堆成一团,连他在帮派老大身上搜到的一半都没有。
他没说话,也没收钱。
只是第二天布置了周密的陷阱,杀死了喝醉的男人。
没人会在乎一个跌入深沟、溺死在自己呕吐物中的醉鬼是怎么死的。
第三次杀人、第四次……
人失去生命倒下的样子没有区别。
区别只是,琴酒不再试图拭去身上的血。
夜晚的噩梦也不再有了。如今梦见的,只有他在尘埃里打滚时,偶然朝地平线瞥去,看见的光怪陆离的外面世界的影子。
琴酒知道,他已经不满足于贫民窟内的世界。随着他变强,他的**也在不断膨胀。地平线上总挡住日出的高楼大厦、偶尔偷到的一副女工不间断劳作三十年才能换得的名贵手套、来路不明的精致枪械……那是外面的世界。
是时候走出去了。
然而他当他做好一切准备,准备出发的时候,一场卷席整个地区的瘟疫阻挡了他的脚步。
瘟疫无情地夺走人的性命,远比他用武器痛快了结别人来得残忍的多。
为了管控传染病,高楼大厦住着的文明人斥资在贫民窟外砌起了围墙。
就像怕弄脏衣服的人在雨天穿起雨衣。
在围墙砌好之前,琴酒是有机会出去的。
但是他没有。比起杀人,下葬似乎在琴酒的生活中占有更大的质量。他认识的人接连死去。
死神负责收割,而他负责下葬。
瘟疫只是这个世界夺人性命的一种方式,琴酒本该习以为常。
但他仅剩的同伴对他伸出了手。
“上帝……请你杀了我。”他如此请求道。
他的脸留着脓水,眼睛被肿胀挤到睁不开的状态。
琴酒知道他已经失明。
因为他明明是在对墙上挂着的圣像画祈求,却错对琴酒伸出了手。
他淡漠地举起了枪。
脓水和血浆混做一处,琴酒下葬了最后一具尸体。
第五次杀人在琴酒十四岁。这一次,他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这个世界不存在上帝。
就算有,上帝也不可能同意他的请求。
神不会杀人,杀人的一直都是人。
他把那张劣质的圣像画和同伴尸体一起埋进灰里,摊开手。
掌心已经出现了一些脓疱。
这里已经不剩什么活人了。
他得从这里出去。
出去,然后活下去……他从出生以来一直在努力争取的生命,还没去看一眼的、梦里出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无论是生命还是未来,琴酒都不会就这么让瘟疫夺走。
但事物总有孰重孰轻。为了一些东西,必须放弃另一些东西。
琴酒从围墙的缺口爬出来,跨越了半个城市,在天亮之前站在了陌生的大楼前。
在里面人惊讶的眼神中,他从怀里掏出已经溅上脏渍的纸张。
“我签了你们上个月发的申请表。”他说,“我对你们的药没有不良反应。我申请成为你们临床试验的实验者。”
这是家医药公司。
他的地理位置靠近贫民窟,有时候会给一定的报酬,让贫民窟的年轻人来试用他们研发的药物。
因为来钱快还不废时间,这份“工作”在贫民窟相当抢手。
上个月,在接受药物试验的同时,公司给他们发了申请表。
无基础疾病、身体素质良好的人可以申请成为永久实验者,公司会一次性给他们一大笔钱。
他幽绿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衣角还有未擦干的血渍。
为了抓住生命,琴酒选择放弃未来。
公司同意了他的申请。
.
林溪带着银发少年回了自己的住宅。
这是一栋豪宅。
乌丸家族给了她相当多的报酬,包括这间离公司很近的别墅。
关于琴酒在地下层问她的那个问题,她没有立即作答。
她还没弄清所有的事情,琴酒也还没有成长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跟在她身后的琴酒默不作声,直到进了屋才开口:“这是你家?”
林溪解开头绳。柔顺的卷发瞬间披散,金丝眼镜也被她随手摘下。
“是,怎么样?豪华吧?”
她一下子陷入了客厅的沙发。
琴酒上下打量她,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目光。
现在他才发现,这人……好像要比她在人外表现出来的更年轻,也更活泼。
高马尾和金丝眼镜是让她故意用来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的道具。
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放松态度,简直和研究所里那个冷脸研究员判若两人……看起来,根本和他差不了几岁。
“你就这么把我带出来,不会怕被你老板责问?”
他停在玄关。
他依旧穿着研究所里的白色服装。服装在人类社会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在社会生活中,它是主人身份的象征。
而他身上的这件衣服,和他即将踏入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不止是简单的财富差距。
而是一层透明的壁垒,看不见却横跨在他与林溪之间……和他记忆里贫民窟边缘的砖墙一样,隔离了肮脏的尘土、带血的污渍和干净的空气、人为的整洁。
特别是她放松的姿态和随意的语气,越发衬得琴酒是个没有自由、没有金钱、没有能力,除了自尊什么也没有的穷光蛋。
每个从贫民窟出来的人都知道,自尊除了让脊背绷得更直之外毫无用处。
琴酒不会承认他产生了胆怯的情绪。
如果林溪和那些研究员一样,把他当物品摆弄,无情地从他身上榨取价值……他只会将林溪和那些研究员归为一类,将他们划入他未来前进道路上需要粉碎的拦路石。
但是她只是坐在沙发中,对做出邀请的姿势。
没有强迫,没有命令……让琴酒有种错觉,她是真的认真地对他发出邀请,由一个独立个体向另一个独立个体发出的邀请。
她没有看见他们之间的壁垒吗?难道她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别吗?
她怎么敢就这么把他带回家?
琴酒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不该就这么答应她的。他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带他出来,还直接把他带进了她的家。
但就在他晃神的时候,林溪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直待在玄关干什么?”她疑惑地问,“我玄关有什么东西吗?”
她看向鞋架,想到这小孩也许是不乐意穿客人的鞋子:“地板直接踩就行。脏掉的地板,会有佣人来擦。”
琴酒被她拉进了屋子。
无形的壁垒一下子消失。干净、温暖、温馨的气息从西面八方包围了他,像在嘲笑他刚才的过度联想。
羞恼的情绪一下子泛了上来,他紧紧抿住唇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哦,你说老板。说实话,我都没怎么考虑这件事。”林溪叹了口气,“一下子变成社畜,我还不太习惯这种身份上的转变……老板,这真是个让人讨厌的词,不是吗?”
“需要我帮你杀了他吗?”嘴比脑子快,少年如是说道。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死嘴!你到底在擅作主张地说些什么啊!
林溪的老板,白鸠制药的老板……怎么想都不是现在的他能干掉吧!
这人肯定会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好啊。”林溪欣然应允,“把他们全部干掉,然后让我当老板,好不好?”
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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