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风客死了。
但他现在正坐在一辆大巴车上，窗外月全食散发出的红光照耀不远处的松树林。
酒红色的月光像夏天的太阳一样刺眼，透过车窗照在座位上的人。
晏风客睁开眼睛，死亡给他的震慑力仍旧没有消散，他抚摸着心脏，没有伤口和迸溅的血液，衣物平滑整洁。
现在是什么状况？
死了又活了？这里是地狱？
“恭喜你成为商店001号员工，我是你的专属助理。”
欢快的声音在晏风客的脑海里响起，看周围人的反应应该是只有自己能听见。
“什么意思？”晏风客低语，尝试与头脑里的声音对话，同时他的面前出现一个蓝色面板，面板上出现一行字。
“已自动入职商店，这您的体检报告。”
画面一转，出现晏风客的全身立体模型，旁边写有他的个人体检报告，详细又周密，连晏风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做过那么详细的体检。
立体模型几乎是缩小比例的他，修长的四肢，高挺的鼻梁，一双永远向下看人的傲慢双眼，嘴角略微向上勾起，就算是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也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显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是耐不住他无可挑剔的外表，就算是格外倨傲的神情在别人看来也是十分正常，并且认为像晏风客这样的人理应如此。
这么优雅的绅士谁会觉得他目中无人呢？
不过有几条明显不像是正常体检报告会出现的条目，比如说：武力值，精神污染度，能力，综合等级。
武力值：？？？
能力：商店员工
精神污染度：0
综合等级：F
评价：一只武力值待定的小菜鸡。
不正常的几条目录很明显是利好于战斗的，这就意味着他身处在一个需要战斗的世界，并且这个世界可能充满怪力乱神。
“给我看一下入职合同。”晏风客一醒来就被动签署了商店入职合同，他现在要的做的就是检查合同有没有霸王条约。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欢快的声音再次从脑海里响起，荧蓝色的面板上出现一份合同。
合同很短，就三条。
三条都是霸王条约。
第一，乙方必须无条件满足甲方提出的任何任务，完成任务后可获取报酬。
第二，乙方终生不得毁约。
第三，乙方自愿默认未完成任务即刻抹杀。
甲方是商店，乙方是晏风客。
右下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晏风客签下的名字，字体遒劲有力，笔画的末尾总是习惯性地轻轻翘起，是他本人的签名没错。
晏风客是想检查一下合同中的霸王条约，但没想到整个合同都是霸王条约。
刚刚得到的生命，晏风客还是想珍惜一下的。
“商店主要是完成什么任务？”晏风客心里毫无预想，正常的商店员工要完成的任务无非是订货，整理货物，收银，商店维护之类的。
但能明目张胆签署霸王条约的商店，肯定不会让员工干这些正常的工作的。
“未知。”变得不再欢快的机械女声回答道。
智能助理的答案是晏风客始料不及的。
他的处境变得未知，毕竟不知道任务的难度大小，不过现在先活着才最重要。
“请问您还有问题吗？”智能助理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晏风客的回应。
晏风客问道：“这里是哪里？”
“抱歉，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
晏风客：…………那你让我问什么。
他收起面板，观察起四周的状况。
人们睡的很熟，规规整整地背靠座椅闭着眼，晏风客坐的是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只有左手边有一个人。
那人的手很凉，凉的不正常，晏风客起身时，无意间触碰到下意识缩回了手。
大巴车行驶在满是松树的森林公路上，车上大约有十几号人，夜晚时分，大家都躺在座位上闭眼睡觉。
除了晏风客剩下唯一醒着的活人只剩下司机了，对于陌生的地方，晏风客习惯性地上前探索。
他注意到倒车镜上放挂着一个电子表。
苍白的数字跳动，23：58。
还有两分钟就到明天了。
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面色蜡黄，此刻正疲惫不堪地握着方向盘，看向远处一成不变的道路。
等到晏风客快转身离开的时候，司机突然说道：“快明天了，真好啊。”
司机的声音嘶哑苍老，像是很久没有说话，喉咙里长满的无形藤蔓牵制住了声带，两方撕扯下才挤出的声音。
“明天有什么？”晏风客斟酌地问道。
司机憔悴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无神的眼睛里倒映出月全食的红光，似乎在回味美好的记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天正好是月全食，公司又会给我发福利。”
晏风客抬头看向电子表，已经五十九分了。
分钟的数字不断闪烁跳动，带有一种不详的预兆，白色数字和红光对照，显得格外突出。
数字跳到六十下时，时钟的数字由23变成24，司机也在这时候踩下刹车，远光灯熄灭，变成近光灯，同时大巴车上的灯光亮起。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亮起，车内的橙黄色的灯光比月光还要刺眼，车窗泾渭分明地隔绝了两种颜色的灯光，但二者都没有把熟睡的乘客叫醒。
司机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类似于NPC的存在，没什么伤害力，也就意味着他不是主要的任务。
那什么会成为任务呢？
是车上正在呼呼大睡的乘客，还是窗外一闪而过的蝙蝠乌鸦，亦或者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月全食呢？
智能助理的声音再次从脑海里响起：“请001号员工领取任务。”
面板出现在眼前，上面有一段简洁的话。
任务：一小时内打败378号死秽狐狸。
奖励：狐狸听从命令一分钟。
剩余时间：59分59秒。
每个人的面板上出现一段解释。
名称：378号死秽狐狸
等级：E级
最初收容师：白摄
评价：每个副本狐狸的面具都很重要，不仅是他的攻击武器，还是他的弱点。
司机欣喜若狂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绕过晏风客来到大巴前门：“到明天了！到明天了！”
他恭敬地用身上布满污渍的衣服擦拭扶手，弯成九十度的腰又往下低垂了几分，脸上的笑容因为长时间地维持显得有些僵硬，就像是戴上了笑容矫正器一样。
如果一个人对别人毕恭毕敬，那么别人肯定有足够让他害怕或者想巴结的东西。
晏风客坐在附近的空座位上，身旁睡着的乘客随着他的落座，头不小心歪到他的肩膀上，与周围整齐划一的睡姿出现差异。
378号死秽狐狸拄了一根镶了红宝石的鸟头拐杖，不足一毫米的银丝嵌在宝石周围。
他像个绅士一样脱掉黑色高筒礼帽，向司机和车上的乘客致敬，脸上则是戴了一个红白驳杂的狐狸面具，被月全食晕染成粉色。
动听的像丝绸的声音从死秽狐狸的喉咙里传出，他说：“醒醒吧，我亲爱的乘客们，你们的到来让里世界又增添了生机与活力，我们的同胞需要你们的鲜血滋养，没有你们，我们的生命将会枯竭，所以——醒来吧！”
狐狸一番像演说家慷慨激昂的演讲般的话点燃了苏醒之火，乘客们陆陆续续地睁开迷茫的双眼。
纷纷扰扰的谈论声音响起。
“这里是哪？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天堂还是地狱，阿门，主会给我指示。”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是谁？还拿个拐杖，不会是把我们带到这里的人吧？”
“喂，你是谁？”
晏风客身边的女人醒过来了，她没有参与讨论，而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向窗外，她仿佛很贪恋空气，呼吸时总是很用力，以至于发出细琐的声音。
女人问道：“你死之前是练武的吧？”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晏风客双手合十，手指骨节分明，藏身于黑丝绒手套里，看不到练武人的茧。
“直觉，女人的第六感一般都不错。”女人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巴洛克风格的丝巾，优雅地围在脖子上，抚摸情人般轻抚修长脖颈上的丝巾，她微笑道：“我喜欢窒息，我生前就是用这条丝巾自杀的——要不要我送你一条忠告？”
“那我将会很感谢您的忠告了。”
“三秒后低头。”
“什么？”对于女人的话，晏风客有些摸不着头脑。
“三……”
“等等，我觉得我需要知道点什么？”
“……一。”女人的话音刚落，她身上披着的驼绒大衣被随手扔到晏风客头上，五枚飞刀从腿挂上拔出，掷向身后已经异化的乘客。
五名乘客倒地不起，尸体化为了灰烬。
灰烬周围的人开始了哄乱，拼命远离灰烬，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女人没有安抚这帮人，她的声音像醒好了的红酒丝滑醇厚，她说：“我是这趟旅程的导游，代号销烟，隶属于第17号收容师小队，你们正处在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中间交点——俗称副本，收容师的工作就是收容副本，以防普通人掉进副本。”
“请你配合我工作。”——带着香吻的名片像变魔术一样递给了狐狸。
“为您服务，真是荣幸之至。”狐狸当着销烟的面，把名片扔到窗外，手中的拐杖不紧不慢地敲击地面。“不过这要看您能拿出多少诚意了。”
随着他的敲击，整辆公交车慢慢“醒”了过来。
座椅开始出现人的轮廓，所有的材质逐渐被尸体替换，椅背变成人的脊背，扶手由一节一节的四肢组成，粗细不均，头颅里镶嵌了镜子悬挂在车窗上充当倒车镜。
从里到外，百分之九十九的材料被人取代。
由人组成的车内壁此起彼伏，像暗流涌动的深海。
“救命！怎么那么多手？别拽我！”
“啊啊啊！有头在咬我……”
“救我，导游救救我，我不想再死一次了。”
此起彼伏的求救声音像沸腾的海啸，击碎了陈嘉豪的心理防线，他把目光放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松树林，看起来恬静生机勃勃。
死亡的伤痛弥漫在陈嘉豪脑海里，他踢开脚边不断向上生长的死人手，前所未有的求生欲鼓舞着他做出行动。
玻璃正好被长出的头颅顶掉，他只需要跳出去就能逃出生天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二月冷冽的空气，就被从车壁上瞬间伸长脖子的头颅啃食殆尽。
密密麻麻的头颅像归巢的马蜂，团团围住想要逃离的食物，然后大快朵颐，“陈嘉豪”顺着两米长的脖子重新回到车上。
成为这辆公交车的一份子。
*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
一道声音响起。
“检测到1088号世界符合直播要求，请求开启直播。”
“请求通过，开启直播。”
“已开启直播，默认与直播间新人主播们签订E级合同。”
“一名新人合同签订失败，该新人已成为商店001号员工……错误，签署成功，已成为第30926名主播。”
一大批观众涌进新的直播间里，在方寸的屏幕里挑选满意的直播间，主播要想增加曝光量只能干出吸睛的事。
直播间的封面通常会选择最吸睛的直播画面，无一例外都是禁忌的，毕竟在直播间里没人会理会道德。
1088号世界的直播间封面在三分钟前是陈嘉豪死亡的场面，完美符合来这里观看直播的观众审美。
不过能让1088号世界在一众房间里脱颖而出，还得是现在狐狸跪向晏风客学狗叫的画面。
「笑死我了，头一次见死秽这么狼狈的，之前一直看的都是主播死里逃生。」
「001号员工？我记得商店不是只收了白队一个人吗？」
「白摄编号是003，这个新人难道实力比白队都牛逼？」
「现在也是到了用编号看排名的时代了，白队实力公认里世界第一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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