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份命定的报纸，是在酒馆。
这是一间小商人谈生意的酒馆，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烟草味。
博斯常来这里，获取现场的交易讯息。
那份报纸在手和手之间兴奋地传递，但博斯不乐意接触沾了他人油汗、脏污的纸张，何况，他并不缺一份报纸钱。
在王国文理学院读书时，他就借着文理学院学生的名头培训学生，收敛了一大笔财富。
这源于他灵机一动，想出的培训模式。
他收取高昂的培训费用，保证自己教授的学生可以考进文理学院。
考不上全额退款，或者，继续跟他学习。
同行笑他傻，博斯也笑，他并不需要向这些人证明自己。
4年的学制结束，他面临抉择。不过，和那些同样是平民，忧虑为哪位贵族服务，进入哪些机构就职的同学不同，他考虑的是，是否还要继续这份事业。
如果继续，他将积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成为各大银行的座上宾，而代价，就是忍受自己永远无法满足的野心。
一直单打独斗也让他累了，他还需要寻找一位，学识和眼界都配得上他的同伴。
博斯并没有着急看那些人不停议论和传阅的封底，而是按顺序一页一页翻过去。
《王国经济报》对社会经济的见识水平还是那么粗陋，能卖出这么多份，无非是沾了“王国”的名头。
最后，他气定神闲地阅读广告位扎堆的封底。
“砰。”酒馆中，红茶发的年轻人激动地撞翻椅子，站了起来。
在嘈杂的酒馆，甚至算不上一个引人注目的插曲。
周围的人依然在大声议论着“梅德维尔”“矿晶草”，如同小镇的名字十几年前在冒险者口中那样热烈。
只有博斯，感觉天穹有一束启迪之光落下，照向自己。
就是这个人了。
只有他注意到，隐藏在背后，那双书写文章的手，是怎样编织人心，怎样拨弄观看之人的心弦，让它随她的意志跳动。
他环视周围，以为自己又能抓到新商机的庸人。
他们难道没发现吗？
梅德维尔的矿晶草并没有任何价值，有价值的，是让他们如此认为的，这个人。
这个人的才能，甚至超出自己。
博斯的行动毫不犹豫。
繁忙行程的间隙，他也试图在脑海中描摹艾莉小姐的身形。
这一定是一位，非常精明、睿智的小姐。
就算她容貌丑陋……博斯爱的是她的智慧。
他能预料到，投机者一定狂蜂浪蝶般涌入梅德维尔，而唯一能他脱颖而出的，是他无比的热情，和全部的诚意。
他握紧装有他全部家产的储物戒指。
……可是，小孩子？
博斯努力掩饰自己神情中的慌乱，让它不被捕捉到。
她眉宇间藏着深深的疲惫，眼神不似孩童般平静地望着他。
侏儒，听说很多侏儒，从小被关在家里，只能阅读解闷，拥有极高的智慧，就算是侏儒也可以……他忍不住问出声。
“砰！”博斯捂住鼻子倒下去。
这力气，比普通孩子也大不少啊。
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他见到她了。
博斯用冰袋捂住鼻梁，目光穿过肿胀的眼皮，灼人地注视着艾莉。
储物戒指在他手心中，被汗水打湿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被他随意丢在茶几上。
这只是让他见到艾莉小姐的一个不值一提的媒介罢了。
再怎么不敢相信，眼前的人也是艾莉小姐，唯有她可与自己成为伙伴，建立他们共同的商业帝国。
梅德维尔公会的三人，男子武力强大，女子学识渊博，但博斯敏锐的察觉到，主导者确实是里面唯一的孩子。
至于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孩子，是怎样拥有如此惊人的智慧，博斯并不关心智慧的来源是什么。
他不是解剖事物肌理的学者，他是藉万物谋利的商人。
他将深思熟虑过的三个对策，说给她听，得到的只是她和同伴的玩笑。
怒意无法遏制地上涌，这三个计策，无论哪个，都可以让他成为亟需敛财的大贵族，甚至国王的财政顾问。
可是他很快平静下来。
既然对面是艾莉小姐，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也可以理解。
是他在请求她认可，而不是反过来。
猝不及防得到机会，博斯欣喜若狂。
不管是不是敷衍他，只要办好这件事，就能被艾莉小姐看在眼中。
但是，仅仅只是完成交代的事情，怎么能证明他的价值呢？
“诸位，梅德维尔公会成员暂时有事外出，这期间公会的一切事务，由我来代理。”
他俯视眼前的人群，被**驱使，像没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出口的群氓。
明明是最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这群人偏偏想不通。
大费周章登报传播梅德维尔矿晶草之名的艾莉小姐，为什么不愿再出售魔法奇迹。
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有赚钱的机会，却不去把握的人吗？
答案显而易见，并非艾莉小姐不愿出售，而是她不能。
是有人买断了合作，要求梅德维尔方不得透露消息。
贫穷落魄的小镇梅德维尔，却开设有国王储蓄银行的专柜，完美佐证了这一点。
连你们都能看到的好生意，难道那些手握庞大资金的大商人看不到？
最简单的推论，这群人却被**冲昏头脑，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强求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
而艾莉小姐，相信他有推断出真相的能力。
想到这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他身体里涌上一股热流。
但是，他不会就此满足。
“现在，我手上有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人群中有人质疑他。
博斯道：“我不需要证明自己，如果错失这个机会，后悔的只会是你们，你们可能永远与矿晶草无缘了。”
大声议论，反对，吵嚷，离开。
但他知道，这群被贪婪蒙蔽双眼的人，他们中的大部分会留下，替他验证他的才能。
他既能收拢资金，又能留有一线退路。
艾莉小姐会看到自己的才能，会像他第一次知道她那样震惊不已。
“虽然矿晶草还不能出售，但我愿让渡一部分权利。”
“现在在场的人，只限你们，如果愿意花10银支持这份事业，我可以颁发资格证明，凭资格证明，以后有优先购买矿晶草的资格。”
“希望你们得到资格后，安静离去，不要再打扰镇民的生活。”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你拿钱跑了怎么办！”
“对啊。”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
“如果你们后悔了，可以来退款，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博斯从他写下的一张张资格证明上，印上属于自己家族的特殊徽章。
防伪的标志，不值得仿造的价格，有限的购买资格，可以退出的机制。
博斯在看守矿晶草场的职业者面前，收钱发证，不仅是让他们做见证，也是防止有人起不法之心。
这应该是一个完美的模式，也是他验证过的模式。
就像他培训过的学生一样，即使有人没有考入，也很少有人找他退费。
更何况，他真的会一直在这里。
如果艾莉小姐不乐意，他也愿意把钱全都退回去。
皆大欢喜。
应该是这样的。
直到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拿着资格证问他：“这是从老米格那买的，应该还算数吧。”
“你……花了多少钱，从他手上买来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如同吞了刀片。
“13银，”那人一脸庆幸地捧着手上的证明，“还好我买得早，现在24银一张了呢。”
即使他在证明上写了每个人的名字，即使他无数次重复，不可转手交易，也无济于事。
人们不会愿意承认，自己花全部身家买下了一张废纸。
博斯清醒又麻木地看着，他发出的资格证明，如海妖吹起的虚幻泡沫，短短三天翻了六倍，已经炒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天价，变成了一场，看谁跑得快的游戏。
如果他是骗子，这时候已经想尽办法逃跑了，但他不是骗子。
“为什么，王都卖到8金一支的可食用魔晶，从你这里10银就能优先购买！”
“我的矿晶草呢，我要你现在就交易！”
“3金买的资格，你凭什么只退10银！”
什么“可食用魔晶”？
博斯精神恍惚地看向那个人激动地指着报纸的手。
报纸上醒目的文字——“‘可食用魔晶’登陆国王餐桌，前身是否为日前于王国炙手可热的矿晶草，卡特先生并未予以否认”。
博斯猛得夺下报纸。
没错，和卡特家族合作，和大商人的合作，这是他预料到的。
卡特这样精明的商人，知道借报纸热捧矿晶草的势，推出合作，也很合理。
可是，什么是“可食用魔晶”？
他紧紧抓住报纸，大脑一阵眩晕，紧接着浑身涌起一股热望。
他明白了。
什么叫矿晶草没有价值，什么叫他能提供计策为它赋予价值，什么叫把梅德维尔做成品牌，什么是没有人受伤害的生意。
他只是把矿晶草，当做随便什么植物，未曾触及过它真正的潜能。
他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的狂言妄语。
街道上流传的魔晶币，商店里价格高昂的魔晶制品，一一在他脑海中复现。
明明在王都学习了4年，为什么他没有注意到。
艾莉小姐，卡特先生，不愧是……
耳边浮世的喧嚣已经远去。
没错，他只是出售了10银的资格，为什么你们利令智昏，从别人那里花的3金，也找他讨要？
最后他看到贪婪，那正是他所利用的贪婪，山呼海啸一般将他淹没。
身上钱财散尽，连祖传的储物戒指都不知道被谁抢去了。
博斯的双腿被打断，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好在还没有被愤怒的人踩死。
到此为止了吗？
明明，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意识消散之前，他好像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是谁？
“他死了吗？不会是死了吧。”
“快给牧师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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