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支线任务来得实在突然。
首先，千流需要想办法让瑞秋活下去，被寄生的宿体一旦死亡，她的意识也将重新飘回深渊，那样做无异于迷失在了这个副本中。
其次，任务中提到的是瑞秋·莫里森而不是瑞秋·詹金斯，这点细微变化引起了千流的深思，那是否意味着她要帮瑞秋摆脱詹金斯一家的吸血，真正成为自己？
瑞秋当然不知道魔鬼的想法。
那点微薄的喜悦一瞬间被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惊慌以及无以复加的恐惧。整个村庄的人都听说过黑死病，但谁也没见到过病患的模样——据说，那是世界上最严重的瘟疫，所有患上黑死病的倒霉鬼都会全身臃肿，皮肤表面遍是深黑色的疱疹，不出三天就会迎来死亡，无人幸免。
“天啊！”詹金斯太太满面痛苦地捂着胸口，她看起来就快要晕倒了，“……该死的瘟疫为什么会传到这里？”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灾难已经降临在了这片土地上，他们能做的就是赶紧挑几桶水和把所有食物搬进来，然后关闭大门，防止带有黑死病病毒的空气从每一道缝隙中渗透进来。
瑞秋忽然感觉很陌生。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詹金斯一家竟然会被黑死病吓得浑身直颤，无论德温特、詹金斯夫妇还是他们的小儿子都满面惊恐，急匆匆端着没吃完的早餐冲上了楼，只剩下她像块木头一样愣在原地。
瑞秋不急着躲起来，她慢吞吞地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好，才回到了阁楼。
德温特有着严重的洁癖，并不允许她跟自己住在同一个房间，但詹金斯家又没有多余的卧室，瑞秋就在阁楼上铺了层被褥作为小床，她喜欢这个阳光很好的角落。
将拿上来的麦面包放好以后，瑞秋就跑到了阁楼的窗户前。
今天没有出太阳。
浓重的黑云盘旋在整座村庄上方，天幕低垂，狂啸而过的厉风刮得树木摇晃，所有人都能看出那层阴霾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雨——轰隆！闪电骤然劈了下来，遭到雷击的奶牛轰然倒地，两条前腿微微抽搐，没过多久就彻底死了。
瑞秋有些惴惴不安，不仅是詹金斯一家，近乎所有人都紧闭着门窗，很显然黑死病爆发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这是她被魔鬼附身的第一天。
瑞秋用破旧的毯子紧裹着自己，悄无声息地在脑海中跟千流进行着对话。
她昨天洗完衣服又受了冻，现在整具身体都在那种渗进骨髓的寒意下微微颤抖，瑞秋不仅额头发烧，就连意识也变得非常朦胧，作为一个魔鬼，千流可以轻而易举夺走身体的掌控权。
但她没有那样做。
千流告诉瑞秋，自己从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而来，也不是所谓的魔鬼。年轻的女孩对此感到很好奇，瑞秋追着千流问了很多，从她平时吃什么、穿什么再到从事的职业……瑞秋能够感受到对方学识渊博，至少要比受过教育的莫里森先生懂得多。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激烈的声响。
瑞秋警觉地竖起耳朵，外面似乎有人正在猛然砸门，不需要她做什么，作为一家之主的德温特就已经过去处理这件事了。
千流的感知能力比普通人敏锐多了，她能清楚地听到底下的对话声。德温特走到门前，外面的人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行为，对方显然不止一个人，妇孺低声哽咽着，说是从隔壁村逃过来的，想要花钱向他们家求购食物。
德温特立刻怒斥了回去，紧接着是一道子弹上膛的细微声响：“绝无可能！这里不欢迎你们这些流浪狗，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对方被德温特的威胁吓了一跳，只得讪讪地离开了，他们走的时候千流隐隐听到了啜泣与咳嗽的声音。
德温特虽然表现得冷血无情，采用的却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那些人毕竟是从疫情爆发区域逃过来的，一旦他们身上携带病毒，用不了多久就会让整座村庄沦为地狱。
“……咳咳！”
瑞秋开始咳嗽了，那条毯子无法阻挡她的体温流失，就在瑞秋烧得失去意识的时候，千流接管了这具身体。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作为深渊下的魔鬼，她无法使用随身携带的装备或者背包，附身瑞秋以后，千流却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提醒：【您在本场游戏中获得的道具将自动存入背包】
那意味着玩家虽然不能用道具帮助瑞秋，却仍然可以带走副本中的物品，否则奖励机制与副本难度不匹配，【灵犀】不会出现这样低级的失误。
千流试着挥动手臂，然而她本身要比瑞秋高出十几厘米，现在视野陡然下降了不少，让人颇有些不适应。
糟糕的是瑞秋全身像块烧红了的铁一样烫，就连黑骑士的状态栏中也出现了【高烧】【虚弱】等负面效果，不想办法解决的话，瑞秋撑不到下一次太阳升起就会停止呼吸。
“瑞秋。”千流坐了起来，低声呼唤着蜷缩在她体内的灵魂，“……你知道家里的药箱放在哪里吗？”
向詹金斯家寻求帮助必然是不可行的。
虽然千流很清楚黑死病没有发热的征兆，瑞秋只是单纯发烧了，但在这个封建愚昧的时代，人们尚未彻底掌握科学与真理，一丁点生病迹象都会被视作受到了魔鬼的诅咒。
更何况德温特根本不尊重自己的妻子，瑞秋要是失去利用价值，只会被他像对待刚才那些人一样赶出家门。
千流耐心等着答复，瑞秋犹豫了片刻才告诉她药箱放在一楼的储物柜中，能够打开抽屉的钥匙就放在地毯下面。
“好孩子。”千流毫不吝啬夸赞。
知道药箱的具体位置以后事情就好办多了，千流悄无声息地摸索下了楼梯，瑞秋的身体瘦得就像一个轻飘飘的枕头，倒是方便了她在詹金斯家中潜行调查。
千流揭开地毯，紧接着就用钥匙打开了抽屉，尽管她的动作非常谨慎，那道轻微的咔哒声却还是在一瞬间打破了寂静。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好在德温特教训完那些家伙就回房间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从阁楼跑了下来，千流默数了两分钟后才拉开抽屉，在里面寻找着药箱……当然，她没有忘记自己搜集物资的初衷。
【物品名称：生锈的铜怀表（消耗品）】
【物品描述：德温特·詹金斯曾经收到的新婚礼物，现在彻底被人遗忘，躺在角落里沾满了灰。持有者向前拨动指针，回溯到事件发生的十五分钟前，向后拨动指针同理，单场副本中限制使用一次。】
【使用次数：0/3】
这是一个充满刮痕的铜怀表，它的外表平平无奇，却有着让人心惊胆颤的效果，千流当然看得出【生锈的铜怀表】的稀有度。
可惜没办法在本次副本中使用，千流想道。
除此以外，她还找到了两盒老式猎枪的子弹，以及小份干奶酪。前者可以用于补充弹药，后者的物品描述中说奶酪泡水以后会变得Q弹爽口，每食用一片饱腹度提升50%。
正常情况下玩家不需要吃东西，但副本中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千流思考片刻，将所有道具都收进了背包中。
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给瑞秋治病。
千流打开药箱，发现里面放着几颗不同颜色的药丸，有些气味刺激，有些闻着则微微发苦，她按照瑞秋的提醒攥起一颗淡绿色的药丸，皱着眉强行咽了下去。
虽然味道很糟糕，但至少保住了瑞秋的性命。千流将药箱、储物柜和地毯下的钥匙都归位以后朝着楼梯走去，就在她快要回到阁楼的时候，变故陡生！
“站住。”德温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换作以往的瑞秋，必然会被德温特快要发怒的口气震慑住，但这副躯壳里装着一个魔鬼。
千流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打量着站在卧室门前的男人，对方仍然是那副傲慢的神情，眉毛微微挑起，尽管德温特现在位于千流下方，他却觉得自己能够完全掌控一整个家庭。
其中当然也包括他的妻子。
“你刚才是不是动抽屉里的东西了？我告诉过你有教养的人应该怎么做……等等。”德温特面色骤变，他看到了那张烧得通红的脸。
“你竟然生病了，天啊！我早就该知道你是魔鬼的信徒，赶紧收拾好你的东西离开我们家，要死也死在外面，不要给詹金斯家带来一点麻烦……我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德温特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受到一点忽视，他恼羞成怒地快步跨上楼梯，想要伸手攥住千流的衣领。
一双手猛然推向了他的胸膛。
发生什么事了？德温特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被对方推得滚下了楼梯，多处韧带断裂让他两腿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弯曲着，内脏也被震得破碎出血。
这个过程充满了痛苦，直到德温特的后脑勺咔嚓一下磕到了台阶，鲜血顺着那条裂开的缝隙缓缓渗出，他才彻底没有了气息。
德温特被推下楼梯摔死了。
整个詹金斯家都听到了那声巨响，那些畏惧着黑死病的家伙终于打开了门，他们被满地血迹吓坏了，紧接着就看到了楼梯上方那个瞳孔反光的行凶者。
瑞秋·莫里森，她既没有美丽的容貌，也没有过人的家世，然而那双眼睛中耀眼的金色就像刀一样锋利，让所有被她注视着的人感到遍体生寒。
“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詹金斯太太哭喊着，尖叫着跑到了德温特的尸体旁边，剩下的男人们也开始怒骂瑞秋。然而詹金斯太太揭开儿子的衣袖，却发现他的手臂上遍是疱疹，黝黑的、让人害怕的，就像传闻中掠夺灵魂的魔鬼一样。
意识到德温特患上黑死病以后，他的家人一瞬间作鸟兽散，就像触碰到什么怪物似的避之不及，又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望着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瑞秋如梦初醒。
魔鬼没有对德温特动手，刚才纯粹是她自己的意志占了上风，犯下罪行的触感还停留在她的指缝间，瑞秋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我是恨着这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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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后一个魔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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