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并没有应声而碎。
透骨的寒意沿着指节钻进皮肤,许宥聆大退几步,重重滑倒在冰面上,勉强支撑着才重新站起来。
手指触冰时的冷感还停留着,他不由得伸手捂了捂,喘着气去看那只鹿。
冰块似乎更重了,覆着小鹿的膝盖,激得它阵阵哀鸣。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那不是普通的冰,而是在雪原边境遭到突如其来的精神力闪击后招致的另一种形式的精神伤害。它残留于精神领域中,对精神体大加侵蚀,直到这一片瀑布与密林的世界最终成为冰封的河流。
就像裴陟。
这个念头窜出来的时候许宥聆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像是突然被攥住,于是血流不畅。
怎么办。
集中调用精神力对目前的许宥聆来说很困难,何况他之前对裴陟的精神干涉已经是极大的消耗,击碎实体更是向导的精神力所不能达到的范围。
因此他还是只能像之前一样,全力对沈嘉弋的精神体进行干涉与控制。
潜入意识的渴望成为一种鼓动对方言听计从的趋势,许宥聆闭上眼睛,让精神力蔓延向几步之外小鹿的位置。
站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小鹿嘶鸣一声,引颈长叫,两条前腿仿佛有外力拉扯般猛地脱离了冰面,然而这一下也使它柔软的皮毛被扯出鲜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冰面上。
许宥聆睁开眼睛,在小鹿重新跪下之前一把抱住它的腰往冰层之外拉拽。小鹿痛不欲生,奋力挣扎,浑身肌肉都发着惊恐的冷颤,后腿一个劲地蹬,几乎要踹到许宥聆的下腹。
“好了……好了……”许宥聆耗尽了力气,已经无法再进行心理干涉,只能抱住它的脖子,一下一下顺着耳侧的细毛,语带疲惫地安抚。
“没事了……我会帮你,不会有事了,现在就带你走……”
小鹿似有所感,乌黑的眼珠直直盯向许宥聆的面孔。一人一鹿已被带出冰雪封层的范围,但它并没有缩小,安静而无害地躺在林中的空地上。
许宥聆累到不得不半跪下身,脸贴着它柔软的侧腹。小鹿垂头舔了一下沾着血珠的毛,重又看向许宥聆。
“喵!”
一直守在附近的橘猫突然窜至空中,尖锐地大叫一声,像是被谁踩到了尾巴,许宥聆一惊,侧身欲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方才看起来还很沉静的小鹿一头撞向他躲开的脊背,乌黑的眼珠燃烧着不受控制的狂热。许宥聆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就被扑到地上,眼前一黑。
但后背接触的并不是林间微带泥土的地面,而是冰冷平整的。许宥聆木木地抬起头,看见手术室天花板上方细细的条状灯。
于是意识回笼。
刚才这一跌将他身上连接的线路通通扯去,令他的视野都有些模糊。但清晰的是手术室内的血腥气。许宥聆以为是自己身上的,胡乱伸手摸索腰侧与后背,指尖却干爽,全无血迹。
这时他才发现手术室的角落卧着那头鹿,它不再是精神领域中那只小而稚嫩的幼鹿,相反,它很明显已经到了成年的状态,如方睢明所说的一般骄傲美丽,有枝丫般岔开的犄角。
而且它浑身伤口,气息奄奄,血迹甚至从口角渗下软毛。
许宥聆还在从撞击中恢复,手术室“嗵!”地一声被推开,方睢明大步走进,完全无视了呆坐在地上的许宥聆,扑向角落垂死的鹿。
方临水和岳长霁也紧随其后,主治医生最后才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你出来了……真的是你……”方睢明抱着鹿的脖颈,声音颤抖。
医生蹲下来检查精神体的伤势,找补道:“这确实在意料之外,我没想到许先生会直接把沈指挥精神体带出来……好吧,让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通过精神体间接地恢复沈指挥的状态,现在看来情况乐观了很多。”
方睢明似乎是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许宥聆的存在,睁着熬得发红的眼睛回头看了一眼:“他还说什么没有?”
“没有。”许宥聆轻声说。
他还没有从在沈嘉弋精神领域的漫游中回过神,小鹿为什么会在最后突然发狂?他明明可以在精神领域之中就将它安抚好,可是为什么……
一只手伸向垂着头坐在地上的许宥聆,将他轻轻拉起来,是方临水。
“方睢明说话很难听,你不要怪他。”方临水温和地解释,“我们都很感谢你。”
许宥聆点一下头,松开他的手自己站稳,努力表现得轻松:“应该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吧。”
“没有了。”方临水凝视着他的眼睛,“之后的治疗都会交给专业的医生,相信沈指挥很快就能从昏迷中醒过来。”
许宥聆抿了抿嘴,接上对方没有说出口的下文:“那裴陟呢?”
“等到沈指挥醒来,他自然会得到平反。”
“……好。”
许宥聆累得说不出话,连跟在场其他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转身走出了手术室。方临水追至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不想见裴陟吗?”
“不用!”许宥聆没有回头。
他离开待了好几天的白塔,木然地过了一道又一道有士兵把控的关闸,走向大雪纷飞的街。
冬天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许宥聆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到裴陟,想到在考场外的雪地上和他见到的第一面,想到在囚室里被他擦干眼泪,想到他陡然一片空空的眼睛和颤抖的嘴唇。
还有方临水刚才谨慎却试探的精神力刺探,分明带了拉开距离的意味。
裴陟不属于他了。也许还是短暂地属于过的,在他们意识交缠、互相安抚的时刻,但就现在而言,裴陟不属于他了。
如果一切顺利,许宥聆相信自己会很快回到现实世界。如果那个时间点是在裴陟摆脱自己的精神控制之前,那么一切都不会变得过于复杂。
希望如此。
-
“审判庭决议,远征军哨兵裴陟在边境巡查任务中,全力保护队友,立下重大战功,授予……”
审判庭挑选在周中召开,但庭上还是有许多旁听的市民,细密的交谈声嘈嘈切切,但似乎并不恶意,而是温和的对话。
“所以是白塔的误判?”
“好冤,都过去很久了吧。”
“远征军……最近关于这支部队的事也太多了。”
旁听席的后排,有一个向导坐在角落,戴着宽大的口罩,有些长的刘海稍稍盖住眼睛。
他安静地听着,似乎并不是和朋友一起搭伴前来,目光落在靠前的椅背,不看台上站着的男子。
裴陟像是瘦了点,又像是只是因为重新打理了制式军装才显得像现在这样倜傥。然而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对宣布自己清白的决议也恍若未闻。
目光在旁听席上扫一圈,又回到虚空中随机的一点。
真是一如既往地冷漠。
脑中那条牵引已经越来越淡了,假若被其他向导或哨兵探测精神领域,就绝不会像那时候一样被认为“是裴陟的向导”。
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件事本应令许宥聆感到轻松,但只要一抬头看到裴陟的脸,就觉得千分万分地舍不得。
“休庭!”
法槌落下,审判庭成员纷纷起立,旁听席上的市民也开始慢慢向外走。许宥聆犹豫一下,戴上羽绒服宽大的兜帽,跟进了人群之中。
审判庭另一侧的小门边,方睢明正搀着大病初愈的沈嘉弋上车。
“你以后什么打算?”
沈嘉弋摇下车窗,冷冰冰地对沉默地站在门边的裴陟开口。
“继续服役。”裴陟的回答很干脆,“还有至少三年。”
“希望我们不要再做战友,这样双方都会很麻烦。”沈嘉弋像是出于真心。
“随你便。”裴陟淡淡道。
沈嘉弋似乎还想在说什么,方睢明却强硬地升上了车窗,对着副驾驶嘟囔了几句“别着风”之类的话。
然后小车就扬长而去。
裴陟在原地站了一会,看着它逐渐远去,随后低下头长长地出了口气,向白塔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
有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向导与他擦身而过,动作重了点,差点把他自己撞倒。裴陟皱了皱眉,一把拉住他的小臂:“注意安全。”
向导穿得很厚实,还戴了口罩,像是很怕冷:“谢谢你。”
他小心地从裴陟手中挣脱出手臂,转身欲走。
裴陟却不让他得逞,眯起眼睛又再拉住他:“我见过你吗?”
“没……没有。”向导垂下头,有几分吞吞吐吐,“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裴陟说。
他意识到自己这样扯着一个向导似乎不合适,到底松开了手,然而眼神还是有些暗沉。向导匆匆对他点了点头,就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中。
-
许宥聆在家扎扎实实睡了三天三夜。
这段时间的工作对他的精神力消耗实在是过于大了,何况最后探测裴陟精神领域的那一下更是令人心惊肉跳。他就这么一头扎进房间,睡醒了就胡乱吃点东西,然后很快就发了困继续睡回去,把宋祁吓个半死,生怕自己的好室友出了什么问题。
最后他是被一个中介电话彻底叫醒的,对方说他之前找的店面降价了,几乎砍到了一半,问他要不要来看房。
“要的!”许宥聆从睡眼惺忪中猛地坐起来。
那是他最满意的一个店面,布置温馨、走线合理,客流量也很大,他拉着忧心忡忡的宋祁去看房,很快就签了租房合同。
“为什么突然降了这么多的价啊?”许宥聆还是忍不住问房东。
“嗯……大概就是因为你很幸运吧。”房东打着马虎眼。
许宥聆没有再问,反正刚才他已经和宋祁一起细细地把房子看了个遍,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合常理之处。降价就降价吧,天上掉的馅饼,不捡白不捡。
“许宥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业啊……”
宋祁显然对许宥聆突然高涨的情绪感到有些不安,小声哼哼着问。
“不着急吧,还要布置店里的东西,还要招员工,还要……反正有很多事要做,哎我都恨不得干脆睡店里了。”许宥聆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
根据他那天的刺探,裴陟的精神图景已经是一片芳草萋萋的美丽高原,那么相信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要耐心等待回家就好。
在那之前……就好好享受穿书奖励的金手指,撸遍全白塔境内的猫猫狗狗兔兔狐狐……吧,等回去了还能说自己有多年宠物店从业经验,简直是完美的gap year。
对凄风苦雨的原书来说,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圆满大结局。
两人到了家的楼道口,许宥聆蹭蹭几步跑上台阶,想快点趴在餐桌上写他的开店计划。
但门边却放了个意料之外的纸盒。
宋祁先他一步捡起来:“这什么?你买了快递吗?”
“没有啊,”许宥聆打开门换鞋,“写了我的名字?你帮我拆了呗。”
宋祁窸窸窣窣地拆开,随即向许宥聆嚷嚷:“哎,这不是你之前说弄丢的那个……”
“什么?”许宥聆回过头。
宋祁的手里是一条柔软宽大的白色围巾,折得四四方方。
他轻轻将围巾抖开,于是冬日的阳光落在上面,将针脚的细小绒毛照出微微发亮的暖色。
第一部分结束了!(敲锣打鼓)
喂作者你终于想起来标题是开店了吗那很及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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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白色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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