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惠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天文馆。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马路对面突然传来王旭那极具辨识度的大嗓门和笑声:"哎呀,放心啦!浩溪他肯定会来的!我还不了解他?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他的声音穿透夜晚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晰。
我停下脚步,目光越过街道,落在对面那个正手舞足蹈的身影上。王旭似乎也看到了我,立刻兴奋地朝着他身边的两位女生——千莎和林小鹿——喊道:"看吧!我就说他会来的吧!"说完,他便笑嘻嘻地跑过马路来到我身边,十分自然地把胳膊搭在我肩上,语气促狭:"不知道是谁哦~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说‘我哪也不去’?嗯?浩溪同学,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胳膊,声音平淡无波:"或许你更应该先解释一下,未经我同意就到处散布我的行程,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那个……"王旭挠了挠头,试图用傻笑蒙混过关,"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嘛!人多热闹不是?"
我没再看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打算让这件事就此过去。计较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这时,千莎和林小鹿也走了过来。千莎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主动向我打招呼:"浩溪同学,晚上好!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里遇到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闪过一丝微小的诧异——“为什么她能这么自然而开心?我们好像并不算很熟,她好像很期待我来这里一样。”
"嗯,晚上好。"我移开目光,简单地回应了一声,视线投向不远处天文馆那散发着科技感的巨大穹顶。
林小鹿在一旁抱着胳膊,故作夸张地感叹:"唉,他还是这么惜字如金啊,这可真是难办呢~"
"总会有办法的啦!"王旭立刻接话,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浩溪他就是看起来冷了点,其实不是那样的人,我敢保证!"
"好了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赶紧进去吧!活动好像快要开始了!"王旭大声张罗着,像个热情的导游,率先朝着入口走去。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人走向天文馆。馆外绚丽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检票入场时,王旭凑过来好奇地小声问:"浩溪,你什么时候买的票?动作够快的啊?"
"再多问一句,我不介意让你今晚提前回家。"我目视前方,语气冷漠地抛出毫无温度的话。
"好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王旭讪笑着举手投降,但很快又压低声音凑近说,"喂,今天我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凑齐,你别一直板着个脸啊?给点面子嘛!"
"我平时不就是这样的么?"我反问道,随即瞥了他一眼,点破他的小心思,"而且,你主要目的是为了邀请林小鹿吧?"
自己的心思被戳穿,王旭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哎呀,都有都有……主要是大家一起玩嘛……"
"你们两个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走在前面的林小鹿回过头,疑惑地看着我们。
"没什么没什么!"王旭立刻抢答,脸上堆起笑容,"浩溪他刚才就是有点不好意思,问我‘他一直板着脸会不会显得不太好’,对吧浩溪?"他说着,用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
我知道他是在找借口圆场,便顺着他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啊,"林小鹿笑了笑,"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快走吧,千莎,惠祺,我们先进去!"她招呼着另外两位女生,朝着主题活动区走去。
"没想到啊浩溪,"王旭看着她们走远的背影,用一种夸张的感慨语气说,"你居然也会有配合我的一天?"
"最好这是最后一次。"我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嘿嘿,再说吧~"王旭嬉皮笑脸地勾住我的脖子,半推着我往前走。
"后面的两位!再磨蹭下去,天文讲座可真的要开始啦!"林小鹿的声音从前传来。
"来喽!"王旭大声回应着,拉着我加快了脚步。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思绪有些飘远。千莎不知何时放慢了脚步,来到我身边。她从校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对折的信纸。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反复展开又折起过很多次。
当她递过来让我看时,我们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短暂相触。她的手指很凉,而且似乎在微微发抖。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能来,浩溪同学!"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我接过那张纸,目光扫过上面工整的字迹,语气平淡,"毕竟……我也确实想来看看。"
信纸上写满了关于今晚土星环观测的笔记,条理清晰。
"这次的土星环倾角……"她继续说着,似乎在努力找话题。就在她伸手想指出纸上某处时,信纸不小心多展开了一角。
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背面似乎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字迹很轻。还没等我看清,她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慌忙把信纸重新折好,耳尖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左手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右手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用蓝色笔画上去的星星图案,已经有些晕开模糊了。
"和……和以前观测时的最佳角度不一样,这次很特别。"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完,睫毛快速眨动着,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随即对我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看着她这副带着羞涩又有点笨拙努力的样子,我竟觉得有些好笑,一直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放松了一丝,语气也连带着透出了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当我们终于走到本次活动的核心观测区时,距离预告的开始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我环顾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场所,熟悉的布局和气息扑面而来,时光仿佛并未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
我的目光被旁边一个关于望远镜历史与发展的展厅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展厅里陈列着从古老到现代的各式望远镜模型,以及一些获奖的少年望远镜设计草稿。
"浩溪?你怎么跑去看望远镜了?"王旭跟过来,疑惑地问道。
惠祺和千莎也走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是,她们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一种……类似欣慰的表情
惠祺走到我身边,看着橱窗里的一架反射式望远镜模型,轻声问道:"你还记得这个?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这些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王旭和林小鹿异口同声地问,脸上写满了好奇。
"没什么,"惠祺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罢了。"
就在这时,一段清晰的记忆猛地闪回——也是在这个展厅,初中某个下午,我和惠祺并排趴在一个空展柜前,兴奋地在草稿纸上画着自己想象中的超级望远镜。
"以后,我一定要设计出属于我自己的、能看到最远星星的望远镜!"年少的我曾那样信誓旦旦地宣布,眼睛里闪着光。
"嗯!我相信你!"当时的惠祺用力点头,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
突然,我感觉袖口被轻轻扯了一下,将我从纷乱的回忆中猛地拉回现实。千莎不知何时绕到了我身后,脸上带着明亮的笑容:"浩溪,活动好像要开始了哦!"
我看着她的笑容,那双映着场馆光亮的眼睛,不由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她晃了晃手里一直捏着的那张信纸,上面【土星环观测指南】的标题旁边,用明亮的荧光笔画了一颗略显歪扭却充满活力的星星。"得快点了,"她语气有些着急,自然地伸手拉住我的手腕,"不然好的观测位置肯定都被占光了!"她的手腕内侧,那个褪色的蓝色星星涂鸦在移动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她带着向前小跑起来。
"千莎这家伙……还是这么‘冲动’啊。"身后传来林小鹿带着笑意的感叹。
"她们俩在这方面,倒是有点像。"王旭的声音接着响起,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很少听到的、略显认真的意味。
"……也许吧。"林小鹿含糊地应了一声,看着千莎拉着我穿过人群。
惠祺看着我被千莎拉走,咬住下嘴唇,将手握住胸口前,似乎在懊恼自己的行为和一些未说出口的话语。
在我的视线前方,是千莎随着跑动而跳跃的马尾辫和略显单薄的背影。很奇怪,这个背影竟然让我感到一丝模糊的熟悉感——像是考场上那个坐在前排、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又像是那次她弯腰捡笔时,发梢不经意扫过我桌角的瞬间。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让我心头泛起一阵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澜。我试图将这感觉与更清晰的画面关联——像是考场上那个坐在前排、脊背挺得笔直的背影;又像是那次她弯腰捡笔时,发梢不经意扫过我桌角的瞬间。
眼前的景象似乎与另一个模糊的画面重叠了——好像也是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地方,我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一幕……她的发梢也曾这样在空气中划出相似的弧线……
但那记忆太模糊了,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只剩下一种“曾经发生过”的感觉,却抓不住任何具体的细节。
“为什么……” 我在心里自问,不仅仅是问为什么会记得那些细节,更是在问,此刻这种突如其来的、关于“奔跑”的既视感,究竟从何而来?” …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夜风裹挟着天文馆特有的、带着点金属和尘埃气息的空气吹过,却吹不散心头那点莫名的躁动。
在我的视线前方,是千莎随着跑动而跳跃的马尾辫和略显单薄的背影。手腕处传来她掌心微凉的触感和奔跑时轻微的晃动。
很奇怪,这个行为,这种被不由分说带着跑的的感觉……带来一丝模糊而顽固的熟悉感。
等我们赶到主观测区时,那里早已人头攒动。"明明刚才还没这么多人的……"千莎懊恼地小声嘀咕,目光急切地扫视全场,最终眼睛一亮,拉着我挤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角落。"这里!这里角度应该不错!"她略带得意地宣布,脸上因为小跑而泛着红晕。
"千莎。"我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
"嗯?怎么了,浩溪?"她立刻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笑容。
我的目光向下,落在我们刚刚因为奔跑而自然牵在一起、此刻尚未松开的手上。"手,"我提醒道,语气尽量保持平淡,"你打算牵到什么时候?"
千莎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整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我……我……"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马尾辫的发梢,目光慌乱地四处躲闪,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偷偷观察我的反应,"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太着急……"
"倒也不用这样慌张。"我移开目光,淡淡地说道,心里那点微小的不自在也很快消散。
"那就好……"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像是松了口气,但脸颊依旧很红。
"哟——!"林小鹿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突然插入,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眼神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两位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啦?都牵上手了?"
"我、我没有!小鹿你别瞎说!"千莎立刻慌乱地摇头否认,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急得要去捂林小鹿的嘴。
我看着她们两人笑闹的样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轻松而充满生气的氛围,对我来说有些陌生,却又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一点不真实的温暖。
"发什么呆呢!"王旭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我肩膀上,打断了我的思绪,"这种时候就别思考人生了!好好感受一下气氛啊!"
"……说的也是。"我收回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尝试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即将开始的观测活动上。穹顶的灯光正在缓缓变暗,预示着奇观的降临。
"各位观众,活动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广播提示音响起,整个穹顶的灯光缓缓暗下,最终陷入一片旨在模拟宇宙深空的黑暗之中,只有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
"现在观测土星环。" 广播里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充满仪式感,"本次大冲期间环缝可见度达到近十五年最佳。"
刹那间,高精度投影仪将土星的影像瞬间放大,占据了整个穹顶。
亿万颗冰晶尘埃构成的巨大光环,如同上帝失手打碎的钻石项链,在深邃的宇宙黑丝绒上熠熠生辉。那光芒并非单一的亮白,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带有颗粒感的乳白色光泽,其间镶嵌着明暗交错的神秘纹路——那是更密集的冰粒带与几乎空无一物的环缝。卡西尼缝,那条著名的黑暗缝隙,像一道用最精准的刀锋划出的优雅弧线,清晰地将璀璨夺目的A环与稍暗一些的B环截然分开。缝隙中并非完全的虚无,偶尔有更微小、更遥远的星点在其后闪烁,暗示着宇宙尺度的深邃与空旷。土星本体,那颗巨大的气态行星,呈现出一种静谧而柔和的淡黄色,表面平行于赤道的云带如同大师笔下的淡淡墨痕,缓慢地流动着。它的存在稳稳地锚定了整个画面,让那华丽到令人窒息的光环有所依归,既不过于喧闹,亦不显得孤独。光环的倾角恰到好处,将其立体的、薄如刀锋的结构展现得淋漓尽致。你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并非一个平面,而是一个拥有厚度、正在缓缓转动的巨大碟片,投下的阴影落在土星自身之上,形成一道优雅的、弧度完美的暗影,诉说着光与影的宇宙韵律。
整个场景壮丽、恢弘,又带着一种数学般精确的、冰冷的浪漫。它安静地悬浮在那里,超越了所有言语,直接叩击着观者的灵魂。
场馆内先前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压抑着的、充满敬畏的寂静。我被这华丽到不真实的景象彻底攫住了心神,感觉内心最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对浩瀚宇宙的向往和敬畏被猛地撬开了一道缝隙。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激动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没有看过这样震撼的景象了?
什么时候开始,我把自己封闭在习题和分数构成的逼仄世界里,几乎忘记了头顶这片星空的存在?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身边,不知不觉地,又出现了这么多人?王旭的吵闹,林小鹿的调侃,千莎的热情,惠祺的沉静……
我被这宇宙级的美景攫住了全部心神,沉浸在一种近乎虔诚的震撼和自我怀疑里。下意识地,我想寻找一个分享这震撼的坐标——我的目光本能地、短暂地扫过身边的同伴。王旭张着嘴,一副傻掉的模样;林小鹿捂着嘴,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惠祺抱着胳膊,神色是我熟悉的、沉浸于思考的专注。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千莎身上。
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没有惊呼,也没有评论,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穹顶的星光温柔地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从额头到鼻尖,再到嘴唇和下巴的、无比清晰的柔软轮廓。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里仿佛倒映着整个旋转的土星环,深邃得让人移不开眼。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痴迷和惊叹,凝固在她脸上。
看着她的样子,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眼前这个由氢氦气体和冰粒构成的、遥远而冰冷的宇宙奇观,为什么在她脸上,却能折射出一种……近乎温暖的、充满生命力的光辉?
“看星星……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吗?” 我心想。以前也是这样观看星星的嘛?像她一样,在……“感受”它。
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我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我盯着她看的时间,似乎已经超过了看土星环本身。
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袭来,我试图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穹顶——但那宏伟的光环此刻却仿佛失去了魔力,变得像一张巨幅的背景板。而我的全部感知,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身边这片小小的“宇宙”里。
耳边,王旭他们的惊叹声仿佛被无限推远,逐渐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胸腔里那越来越响、越来越失控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它太吵了,吵得我头晕目眩,吵得我再也无法感知外部世界的任何繁华与壮丽。
我的目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引力牵引着,目不转睛地转向身旁的千莎。她屏着呼吸,仰着头,整个宇宙的华彩仿佛都浓缩在她那双一眨不眨的、因极度专注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瞳孔里,亮得惊人...
就在这一刹那,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我——周围所有关于星空的惊叹、人群的低语、甚至王旭他们的存在感,都瞬间褪色、远去,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在外。场馆里仿佛只剩下穹顶上冰冷的宇宙图景,和她近在咫尺的、带着鲜活温度的专注侧脸。
在土星环宏伟背景的映衬下,她专注的侧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场馆里仿佛只剩下她清晰的身影和我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声。
“大家的目光都在这绚丽的土星环上,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却无法将目光从这眼前的侧脸上离开,心跳的声音实在是太吵了,吵得已经让我无法再关注眼前的繁华了……”
一股强烈到几乎令他窒息的酸涩热流,毫无预兆地猛地冲垮了某道内心的堤坝,直冲向鼻腔和眼眶。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我对自己感到震惊——我原以为我早已对这一切麻木了。
就在这时,穹顶的灯光骤然熄灭,将所有人抛回现实的黑暗。只有零星亮起的手机屏幕,像散落在黑天鹅绒上的微小星辰。
"观星环节提前了?"惠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各位请跟我来!”千莎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在我还在为那不合时宜的泪意而狼狈不堪时,千莎的声音像一道清亮的光,劈开了我周围的沉寂,她温热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圈住我的手腕,那触感真实得让我无处可逃“我知道一个绝佳的位置!”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挤出渐渐骚动起来的人群,王旭、林小鹿和惠祺也立刻跟了上来。
千莎带着我们来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羞涩与巨大勇气的表情,像展示珍宝一样从背包里郑重地拿出一个略显粗糙却无比用心的手工制作纸盒投影仪。“看,这是我自己做的投影仪!”
“千莎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王旭惊讶地问。
“这可是秘密!”千莎神神秘秘地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我调整过北极星位置了——"
她按下开关,啪的一声,一道蓝光从纸盒里迸发出来,一个歪斜的北斗七星图案猛地投映在穹顶上。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千莎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去按开关。
"线路接反了。"惠祺突然蹲下,马尾辫扫过千莎的手背。她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动作利落地拆开底板,"LED串联需要同向电流。"
千莎的呼吸突然变得很轻。她微微低头,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耳尖:"惠祺同学连这个都会修啊……"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羡慕,像捧着一件易碎的宝物。
我盯着惠祺的背影,她似乎一直没变,从那时候开始就是这般可靠。
"好了。"惠祺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并没有看我们任何人,只是望着墙上某处关于望远镜历史的介绍展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投影灯的光恰好照亮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她的目光在我和千莎之间短暂停留,突然把修好的投影仪塞进我手里,"你试试看。"
纸盒的凉意让我一怔。这是初中时我跟她说第一件事——"天文观测者要先学会修理设备"。
千莎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凑近:"浩溪同学也会吗?"
"他什么都会修。"惠祺的声音很轻,却让千莎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我低下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经过简单调试,完整的夏季大三角图案终于在穹顶清晰铺开。那清晰而熟悉的星辰图案,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瞬间将我带回了更久远的、一切开始的源头。
记忆里的风带着草原夜晚特有的凉意和草香。我仰着头,被父亲用宽大的外套裹着抱在怀里。母亲的指尖温柔地划过漆黑的天幕。
“看,小溪,那就是银河。”她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星辰的安眠。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繁星点点”这个词的含义。不再是城市被污染的天空中零星暗淡的几颗,而是无数颗钻石被一只无形的手随意又慷慨地洒满了天鹅绒般的夜幕,从头顶一直铺陈到遥远的地平线,浩瀚、壮丽,深不见底。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撼、渺小感和莫名安心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年幼的我。
我忘了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努力想将这片星空装进脑海里。父亲沉稳的心跳隔着他的胸膛传来,母亲哼着不成调的轻柔歌谣。在那片星空下,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那么大,而我的烦恼那么小。
“喜欢吗?”父亲低声问。
我用力地点头,眼睛依旧舍不得离开天空。
“那就记住它。”父亲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累了,就抬头看看。它们一直都在。”
那一刻,对星空的热爱,就像一颗种子,被父母温柔地种在了我的心上
多年后的此刻,在天文馆人造的穹顶之下,看着千莎她们用简陋纸盒投射出的星空,那种久违的、最原始的震撼和宁静,仿佛又穿越了时光,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心脏。
千莎兴奋地转向我:"看!北极星位置对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右颊挤出一个小酒窝,"我和小鹿昨天试了十七次才校准的!"她的笑容,和她对这片星空发自内心的喜悦,恍惚间,竟与记忆中那个草原上仰望星空的自己重叠了起来。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展柜里惠祺那幅精确如手术图纸的设计图。曾几何时,我也和她一样,相信能用公式和计算捕捉星辰。但那份狂热而纯粹的快乐,似乎早已在一次次失败和比较中磨损了。
而眼前千莎她们这笨拙却充满热情的投影,却莫名地让我想起了更久以前,那个只需抬头仰望,就能获得全部快乐的自己。
“原来是这样”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一种混合着巨大羞愧、背叛感和无地自容的情绪扼住了我的喉咙,“明明……我把所有东西都忘记了。”
我回过神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惠祺修好投影仪,灯光亮起,千莎的笑容和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模糊——
初二那年的天文馆,夏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初二那年的天文馆,夏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我蹲在观测平台角落,草稿纸上涂鸦着可笑的"望远镜"设计图——镜筒画得像歪脖子树,支架潦草得随时会散架。
"浩、浩溪!"
细若蚊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头时,一个扎歪马尾辫的女生站在楼梯阴影里,双手紧紧攥着裙摆。月光照出她通红的脸颊和蓄满泪水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并不认识她,我的记忆里同年级的同校生并没有她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孩突然来找我搭讪,此刻她站在我面前,嘴唇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我……"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手指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料,"终于……终于又能和你说上话了……"
但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莫名其妙,夜风吹走我手中没有握紧的草稿纸。她慌慌张张去接,动作太急被台阶绊倒,整个人扑在我面前。那张可笑的设计图飘到她掌心,她捧着它像捧着什么珍宝,眼泪砸在歪扭的镜筒图案上。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看着她肩膀微微发抖的样子,赶紧扶起她,此时她的右手袖口被擦破皮,但此时的她却没有像刚刚那样哭泣,而是强忍着泪水。
看着她强忍的疼痛的样子,我拿出我好不容易买到的带有星星图案的创可贴贴到她的伤口上“这样就不会疼了。”她猛地抬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一点点扬起。那个笑容像破晓时第一缕阳光,右颊挤出的小酒窝盛满了星光。
我看着她强忍疼痛却依旧亮着眼睛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莫名一软,鬼使神差地说:"那个……送给你了。反正……我大概也造不出真正的望远镜。"
她如视珍宝地看着手中的草稿纸
这时候惠祺的声音传来“浩溪,你怎么一遇到跟天文有关的事情,你就喜欢乱跑啊,我都找你半天了”
“抱歉抱歉,属于是太兴奋了”说着我准备离开
“那个…我还能在这里遇到你吗”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语中透露着不舍,好像不希望我离开一样。
“应该会的吧,过几天我还要参加考试呢,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啥?”
回忆中的画面戛然而止。眼前的千莎,当年一模一样的、盛着星光的眼神的那位望着我。
我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那个被尘封的名字脱口而出:“……千莎?”
“我在,浩溪。” 她立刻回应,笑容在投影仪的光线下绽放开来,仿佛已经等这个瞬间等了整整一个青春。“我一直都在。”
我的呼吸一滞。
投影灯的光斑在她脸上跳动,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她看着我的眼神,和当年在天文台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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