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带着电脑走到周任尔的办公室时，周任尔却让她写那800字报告，他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就在这儿写吧。”
“我回去写行不行？保证按时交。”程意试图争取自由做主权。
周任尔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着：“不行。”
其实那800字报告不过是个借口。真实原因是……他今天忙得忘了和陆语宁视频通话，此刻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让程意留下，让小姑娘看看妈妈。
程意无可奈何地坐下，翘起腿，把笔记本架在膝上，开始不情不愿地打字。
周任尔取出蓝牙耳机戴上，接通了视频。
赖齐声因为要开学了，所以光荣退休，如今都是阿姨在照顾陆语宁。一个白班育儿嫂，一个住家阿姨，她们分工明确、效率专业，家里的节奏顿时顺畅许多，连周任尔自己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其实一开始他是十分慌乱，手足无措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完全是因为她是程意的孩子，才想对她好，出于对过往的郑重，甚至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补偿心理。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觉他对陆语宁也有了感情，这大概就是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之间的，深刻的，因为沉没成本导致的复杂情感链接吧，他付出了时间、精力、睡眠、金钱……这一切沉没的成本，反过来牢牢绑定了他。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出于责任而照顾她的陌生人了。
虽然也会有各种各样让他崩溃抓狂的时刻，但这个经历对他来说还挺珍贵的，因为他从未有过父亲，甚至连亲生母亲是谁都不知道，那么，童年的自己……渴望的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不是一个给予物质的人，不是一个遥远的权威符号，而是一个会在下班后推开门、蹲下来好好说话的人。一个不会动辄不耐烦、会认真倾听他那些小烦恼的人。一个能让他安心、可以托住他的人。
想到这儿，他心中某块坚硬的东西仿佛被温水浸透，语气不由放得更软了些：“嗯，等会儿就下班。”
“你想吃什么？冰淇淋？不行，今天已经吃过了。”
“还有别的吗？……蛋糕？可以，但只能吃一小块。”
程意手指飞快地从网上复制粘贴，然后又把粘贴来的内容，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变成自己的，比如，这句话写的是橘子，那她就改成苹果，然后再把其它的描述按照苹果的特征改一下。
她靠这个方法，应付了很多很多的报告，没有一个人看出来过，还都夸她写的好，条理清晰，是个写材料的好苗子。
她悄悄抬眼，瞥见周任尔举着手机，眉眼温和，声音压得又轻又软！咦……也太肉麻了吧！这语气，跟哄三岁小朋友似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过……等等！周任尔以前不是最讨厌私事外露吗？现在居然这么大大方方当着她的面视频通话？连躲都不躲一下？
好家伙！大型OOC现场啊！
她不由得走神了一瞬，好奇着电话那头究竟是谁？
紧接着……周任尔的说话声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望着他在灯光下格外清晰的眉眼，心神恍惚了一刹。他微微含笑的样子，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好看，让她没来由地一阵心猿意马。
这通电话他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才结束，整个对话都细声细语，嗲声嗲气的令人作呕。
挂断电话后，办公室瞬间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他却并没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而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她身上。
“很好看？”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强装镇定地收回视线：“什么好看？咳咳……报告写好了，我现在发给您吗？”
周任尔似笑非笑，也不拆穿她生硬的转移话题，只是慢条斯理地说：“下次好奇，可以直接问。”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鼓励她打听他的私事？还是单纯的上司对下属的调侃？
她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只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纠结这些？
狗东西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呗！关她屁事，他再成功，再富有，都与她无关，她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为何要偷看他，更气自己居然会被他罕见的温柔模样扰乱心神。
周任尔并未穷追猛打，只是望着她强作镇定却微微泛红的耳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几乎微不可闻，却像羽毛般拂过程意的手心，痒痒的，柔柔的。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仿佛刚才那句近乎**的话从未出现。
“报告发我邮箱。”语气已恢复一贯的清冷，“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程意拒绝：“我自己回去就行，不麻烦周总了。”她不想跟周任尔独处，觉得有点尴尬。
周任尔从屏幕前抬起眼，目光平静：“不麻烦，有份文件要给你，忘在车上了。”他的语气似乎也很平静，仿佛刚才撩人的不是他，这让程意也跟着放松了一点，于是回道：“很急？”
“也可以这么说。”
等她坐在车里打开那份文件时，程意彻底怔住了……他是不是有病？居然真的去做了体检？！一股热浪“轰”地冲上她的脸颊，她猛地扭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正目视前方准备启动车辆，侧脸线条在车窗外的流光下一派淡然，仿佛只是递给她一份普通的工作文件。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面试那天。
面试结束后，程意站在园区接驳点，望着空荡的车道，心里越发焦躁。雨势丝毫不减，反而越下越大。接驳车迟迟不来，手机APP始终显示“车辆调度中，请耐心等待”。
算了，走到园区门口也就十几分钟，总比在这儿干等强。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伞柄，毅然走进雨幕。
刚走了三四十米，身后传来车轮压过水洼的声响，一道车灯掠过她身旁积水的地面。她下意识往路边靠了靠，那辆车却减速，平稳停在她身侧。
副驾车窗降下，露出周任尔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转过头，语气平淡：“去哪？我送你。”
程意一怔，没想到会是他。雨天的光线柔和了他面试时过于锐利的轮廓，唯独那双眼睛里的清冷没变。她抬头看了看毫无减弱之势的大雨，又瞥了眼车内干燥舒适的座椅，迅速做出决定……免费的车，不蹭白不蹭，何必在在大雨里虐待自己。
于是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拉开车门、收伞钻了进去，带进一阵潮湿的水汽：“好呀！麻烦周总了，我到园区门口的地铁站就好。”
车内空调温度适宜，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她一边庆幸自己的决定，一边习惯性地去拉安全带。
就在这时，周任尔突然语出惊人。
“我考虑了一下，做炮友比较划算。一夜情就算了，我没兴趣。”
程意拉安全带的动作瞬间僵住，手指捏着搭扣，整个人像被按了暂停键。血液“轰”地涌上头顶，脸颊迅速烧了起来……但不是羞涩，而是被冒犯的震惊和荒谬。
她刚想开口骂她，猛地又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应她之前的提议？
周任尔啊周任尔，你真是堕落了！为了报复她，连这种肮脏又荒唐关系都能接受？还是他本身就玩得很开？但不管怎样，她绝不会让他得逞。他想玩，她就奉陪到底。
她强压情绪，故作镇定地开口：
“好呀！不过开始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说着，故意上下打量他，眼神意味深长，“毕竟我可不敢跟不干净的人在一起。我以前的每任炮友，可都是这个流程！”
当然，后半句完全是她临场发挥，说完甚至有点小得意，自己又将了他一军，之后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甚至她自己都忘了，这几天也一直在努力适应新工作，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去做了体检。
周任尔看着她变幻不定的表情，嘴角微扬：“所以……今天睡吗？”
程意气结，“不睡！”然后一把将体检报告塞回文件袋，发出哗啦一声响，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的对话也一并塞回去。
“后悔了？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她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从不后悔。”
程意依旧嘴硬：“我怎么会后悔？我只是还没去做体检。明明白白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是吗？”他轻笑，“万分期待。”
程意不再搭理他，扭过头看向窗外，努力平复有点过快的心跳，心里恶狠狠地想：期待？到时候……老子让你再也期待不起来！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的风声，程意只想赶紧下车，于是拿出手机，查看导航，看看还需要多久才能到家，她一直都是坐地铁上下班的，所以坐在车里对家到公司的路线全然陌生。她盯着手机地图上的导航，眼看车子要过一个岔路口，周任尔却径直绕进了另一条路。
他该不会是在故意绕路吧，程意抬眼看他，语气里充满了怨怼：“你是不是走错了？导航不是这么指的。”
周任尔目视着前方路况，语气平静：“那条路在施工，过不去。”
程意低头又核对了遍导航，纳闷道：“可我这导航没提醒啊。”
“或许还没更新过来。”他淡淡应着。
程意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你对这一片很熟？不用看导航都知道哪条路能走？”
“我住这附近。”周任尔答得干脆。
“为什么？”她下意识追问。
他侧头瞥了她一眼，似有些不解：“什么为什么？”
“这边离公司明明很远，”程意解释道，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怎么不住得离公司近点？”
这话落到周任尔耳朵里，就变成了**裸的关心，虽然她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纯粹的好奇，但爱情使人盲目啊！
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这边安静。离公司太近的地方，吵。”
程意闻言不禁挑眉。这边全是居民区，楼下就是夜市大排档，而公司那边是新兴产业园，入夜后几乎空无一人。她忍不住腹诽：这人是不是对“安静”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但她没再追问。别人的生活方式，她无权置喙，更何况是周任尔的。她只是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思绪却飘开了。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自己，花这么多时间在通勤上，确实不行，她得换套离公司近点的房子，但忆忆怎么办？看来得找个时间跟她商量一下。
之后一路无话。
直到车稳稳停在程意家小区门口，周任尔都没再开口。
“谢谢周总。”程意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伸手要去开车门，像只急于逃离笼子的小动物。
“程意。”他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回头：“啊？”心里嘀咕：又干嘛？还没完没了还？
周任尔看着她，车窗外的路灯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神情难辨。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下次写报告……把‘橘子’的产地描述改一改，别明明是南方的橘子，却写着耐寒抗旱适合北方种植。”
他可真牛逼，这都能看出来！既然他早看穿了，那让她写报告、留在办公室……岂不是存心戏弄她？！
她气得想骂人，但看到周任尔那副波澜不惊、甚至眼底还藏着一丝极淡笑意的样子，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她可不能中了他的计，越生气他就越得意。
于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周总真是火眼金睛，见多识广，佩服佩服。明天我一定改！谢谢您送我回来，周总再见！”
说完，她不等周任尔再回应，迅速拉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小区大门。
直到那抹窈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单元门后，周任尔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独自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淡淡的、甜软的香气，混合着刚才她气鼓鼓又不得不假装礼貌的鲜活表情，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这让他想起刚才视频时，宁宁一边吃饭，一边奶声奶气、语出惊人地问：“叔叔，要不你来做我的爸爸吧！”
他付出“沉没成本”的，又何止是宁宁。
还有眼前这个，让他无可奈何，又让他无法抗拒的女人。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程意。
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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