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逸兰是被月光烫醒的。
河风裹着浓重的腐臭与血腥味，蛮横地灌入鼻腔。几乎在意识复苏的前一瞬，他的身体已经猛地发力，狼狈地滚进一旁泥泞的芦苇丛里——这是被无数次死亡硬生生锤打进骨头里的本能。
“咻！咻！咻！”
三支缠绕着幽蓝怨魂的骨箭，擦着他耳畔的皮肤钉入刚才的位置，箭尾剧烈震颤，发出婴儿般的凄厉啼哭。
“这次倒是机警。”一道砂纸摩擦般的哑声从虚空中荡开。
血雾涌动，七个身影悄然浮现，黑衣人面具上正渗着粘稠的黑血。为首那人的面具颜色尤深，已是诡异的紫黑。
“看来这回，他们养出的不是头温顺的牲口，倒是只……晓得龇牙的困兽。”
阴魂不散。褚逸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下唇，眼底厌烦之色一闪而逝。这些东西，从他存在之初便如影随形，连这无尽的轮回炼狱也不肯放过。
“可惜，”首领缓缓举起骨刀，刀尖遥指天穹那轮冷月，“你永远逃不过子时三刻的命……”
话未说完，便硬生生断在喉间。
褚逸兰的后颈骤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痛，那块丑陋的烙印疤痕之下，仿佛有炭火在烧，与他耳垂上那枚旧饰产生了某种尖锐的共鸣。
“是吗？”褚逸兰轻声打断，语调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轻快的嘲讽，“追到这地方来，就为了再听我死一次？你们背后那东西，何时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他慢慢站起身，泥水浸透了衣摆，沉甸甸地往下坠。然而他那双抬起的眼睛里，却焚着冰冷的火焰，比任何一次都要令人心悸。
“可你们追杀了这么多次，哪一回……真正得手了？”
“轰！”
回应他的是撕裂雨幕的刀锋！骨刀带着鬼哭般的尖啸，当头劈落！
就在刀锋即将吻上他额头的刹那——
一切，静止了。
雨滴凝固在空中，折射着死寂的光。乌鸦振翅的涟漪被钉在半空。傩面人脸上滑落的血珠，凝成一颗颗完美的暗红玛瑙。
“该死！”七个声音叠在一起，发出惊怒的咆哮。
紧接着，那柄劈向褚逸兰的骨刀，猛地调转方向，噗嗤一声，狠狠捅进了身旁同伴的胸膛！
黑血喷溅，落在芦苇叶上，立刻腐蚀出滋滋作响的焦痕。
他们变成了看不见的丝线操控下的可怖木偶，疯狂地攻击着彼此，骨骼碎裂声、闷哼声、绝望的嘶吼在绝对寂静的背景音下显得格外刺耳。
褚逸兰只是漠然看着。他摊开手掌，掌心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正微微发光，蜿蜒伸展，逐渐构成一个古老而完整的图腾。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软倒在地，时空瞬间恢复了流动。暴雨再次倾盆而下，冲刷着满地狼藉与污血。
“你果然在这里。”
一个声音自上方落下，清冷如玉石相击，听不出半分人味。
褚逸兰抬起头。
一人赤足立于月轮之中，周身笼罩着朦胧的雾气，看不清形貌，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威压弥漫开来。
“……比上次，多掌控了十分之一息。”来人淡淡评价，听不出是赞许还是漠然，“溯洄镜，正在尝试接纳你。”
“救世主……”他低声重复了这个称呼，不像尊称，倒像是在念一个早已写定的、沉重的注脚。
褚逸兰唇角刚扯出一丝讥诮的弧度，来人却毫无征兆地抬手，指尖倏地凝出一抹极细极锐的清冷辉光，宛若实质的冰针，疾射而出！
那光芒瞬间刺入褚逸兰胸口！
并非剧烈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随即衣襟裂开，皮肉破开一道细口。温热的鲜血涌出，滴落在他怀中某物之上。
一声低沉的嗡鸣震颤开来，青光大盛！
他怀中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古老青铜罗盘自行浮现。而此刻，褚逸兰看得清清楚楚，罗盘中央根本不是什么刻度，而是九只紧闭的、诡异无比的竖瞳！
此刻，正沾染着他的鲜血，一只接着一只，缓缓地、挣扎般地……睁开！
“若想破此局，”来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断续，身影在月光下分解成无数飞舞流转的银蝶，“就找到属于你的同伴，他们在属于自己的节点等着你……”
世界在银蝶振翅的细微嗡鸣中开始崩溃、瓦解。
褚逸兰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意识彻底沉沦前，他耳垂上的饰品，悄然绽开一道新的裂痕，那裂纹的末端扭曲着分叉，形成一个诡异的“Y”字——
像极了被强行劈开的命运轨迹。
而最后烙印在他神魂深处的，是罗盘中央，那只完全睁开的、毫无感情的竖瞳。
非人，似神。
紧接着，一道仿佛源自他灵魂最深处、又像是跨越了万年而来的声音，轰然响彻：
“——找到你了。”
于无尽的坠落中，那冰冷的、非人的注视化为了扭曲的幻听，仿佛一场万众瞩目的邪恶庆典在他崩解的灵台内回响：
“一拜天地——” 拜这天道不公，逼我献祭！
“二拜高堂——” 拜这世人冷眼，送我棺椁！
他于意识最深处撕心裂肺地冷笑，对着那亘古的注视发出咆哮： “不如拜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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