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程弘业的声音渐行渐远,房中逐渐安静下来,而萧绫梦的一颗心却逐渐钝痛了起来。
事实已经明了。
当初她只以为,自己万般不及秦娘子,样貌比不上她,言辞讨巧比不上她,身段媚若无骨不及她,身世家庭更是不及她。
殷怡婉,一个偏远县县令之女,在皇城下养出来的雍容女子面前,蠢笨如村姑,笨拙似猪。她刚到京城时,还想仗着自己还算有几分姿色,东施效颦的去学什么蝶恋花,想让变了心的意中人重新回头看她一眼,没想到弄巧成拙,只为自己挣来了程弘业的一顿冷嘲热讽。
可…怎么如此?
直到刚才,她清清楚楚的在程弘业口中听到,他与秦娘子苟合,只是因为她有能助他一个无背景,无人脉的穷酸学子进翰林院的手段。
殷怡婉当初躲在荒山上的巨石后,看着程弘业急不可耐地一把将秦娘子抱住,压在身下宽衣解带,在山间热吻。两人似是宁愿为世间所不耻,也要触碰到彼此的最深处,为对方探索身体最极致的快乐。而她躲在巨石后死死咬住自己手指,不敢让自己的哭声被两人听到,听着粗喘娇声混杂下自己暗哑难耐的哭声。
她也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美,不灵巧,没有世家的背景,不会做好吃的糕点,不会八面玲珑的逢场作戏,所以程弘业不爱她,抛弃她,见她寻到京中后大惊失色,刻意冷淡她。
原来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她所托非人。
不仅是她,甚至那位为了程公子不惜杀人让自己手上沾上血液的秦娘子,在他的计划中,也只是他登上天梯的替死鬼!
萧绫梦只觉得背后发冷。山清水秀的纯原镇,怎得生养出了这般恶魔般的男人。无心,无爱,无正常人该有的情感。
原来一切事端的起源,都是程弘业!
她没有错,她没有不好,只是没有办法满足他程大人对未来平步青云的期许罢了!
她很好,她的爱和恨都很炙热,没什么拿不出手的。
萧绫梦靠在酒坛的陶瓷壁上,苦笑一声。
从头到尾,是她看错了人。
可她如今,连可以回的家都没了。
她什么都没了。
萧凌梦想到林四娘的伤,药瓶子还在她这里,正想从酒坛子出来的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男子锦衣玉袍,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小野猫,还不出来吗?”
萧凌梦也没想到,二当家会原路返回。
他虽然是在笑,但让人无端地觉得,诡谲阴冷。
他一步步地朝着萧凌梦藏身的酒坛子靠近,气定神闲,竹扇在手心一下一下的敲打着,看似随意,却逐渐逼近酒坛。
在他快要走到边上时,忽然从门外射进一支短箭,擦着二当家的脸飞掠而过,“铮”得一声,牢牢钉在墙上。
飞箭速度极快,二当家躲闪不及,箭矢在脸颊处划出一条血痕。
“谁!”二当家回身喝道。
外面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紧接着又射进一支短箭。二当家抛出手中折扇,与箭矢在半空交接,箭矢被打歪偏射进钉进边上的药架子上,而二当家的竹扇也被箭连带着钉在一起。
重量让竹扇上往下坠,绘纸被箭尖逐渐扯裂,撕出一道口子,最终掉落于地。一瞬间,屋外有黑影闪过。
二当家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眼,终于阴沉下来。
“竟如此大胆。”
他清啸一声,像是示警众人,一把推开门就追了出去。
外面立即变得嘈杂纷乱,所有人都追着二当家的步伐往外走。萧凌梦急忙从酒坛子里爬出来,匆匆往住房赶去。
守卫的注意力都在二当家那边,就算看到萧凌梦也没当回事,这么瘦瘦小小一个小鸡仔,还能掀得了天?
只是她小跑过一个客房时,与里面一双阴郁暗沉的眼对上了。
是程弘业。
程弘业看到她,似乎有一瞬的愣怔。
萧凌梦心知此刻的她与当年已经天差地别,但见他愣住,心还是跳得快了一下。
她扭过头,心道:“再等等。”
再等等,就可以将他杀了。
她回到住房,林四娘还是好好的躺在那里。萧凌梦蹲下身子,将怀中的药瓶子拿出来,掀开四娘的裙子,将药给她抹上。
只是她抹到一半的时候,扭头看了看整间屋子,那个姑娘还在,可书生呢?
屋子内静悄悄,只有她将药瓶子放在地上,瓷瓶与泥土碰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音。萧凌梦总觉得,书生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质,不像是只会躲于书房中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过了会儿,萧凌梦几乎是将药全部上完,只见门被轻轻推开。
书生畏手畏脚的进来了。他看到萧凌梦,惊喜到:“姐姐,你回来啦?”
萧凌梦被他这声熟稔的‘姐姐’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嗯’了一声。
书生挠挠头,笑道:“唉,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方才还想去找你,可外面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变得非常热闹,像是在追谁的样子,我就赶紧回来了。”书生说着吐了吐舌头:“哎呀,真是吓我一跳。”
紧接着,门再次被大力推开。
只见一个粗壮高大的人背着光朝屋内走来。
萧凌梦心下一沉。她以为是方才抬着林四娘,不停朝她看的那个男人。
只见他直直朝林四娘走来,萧凌梦情急之下挡在林四娘面前:“你干什么!”
走近了她才看清,是大当家。
油灯下他那张被**浸染过剩的脸,沟壑交错,眼睛都是红的。
他裤中的物事儿高高立起,似是急不可耐的想冲破衣裤禁锢,满足自己渴求的想法。
萧凌梦一惊:“此人方才不是刚完事吗?还要过来?有瘾?”
大当家看到地上的林四娘,径直朝她走去,像是被设定了步骤,看不见边上任何人。
无论是呆愣着看向他的书生,还是边上眉头紧促的萧凌梦,或者是地上躺着的女子,在他眼里似是都消散了。
他喉咙里不停发出极度渴求的‘咕噜’声,眼睛紧紧盯着林四娘,一双骨节粗大的手,直直朝她抓去,像极了欲海翻沉的丛林野兽,想要当场将林四娘纳进自己身体里。
萧凌梦心下一惊:不好!
此人这番模样,定是犯了疯病,失了神智!
按林四娘目前的身体状况,被说被迫了,就算是自愿,也捱不过半刻钟,被碰到定是必死无疑。
萧凌梦起身挡在林四娘前面:“不要动她!”
大当家这才发现边上还有一人,脸露不耐,刚想将人一把推开,却在油灯照射下看清了萧凌梦的脸。
萧凌梦冷汗一下子渗满后背。
她方才去把脸洗了,那一脸花花绿绿已经清洗干净,露出胡姬汉人结合而出的面容来。
大当家一看清她,就狞笑着朝她抓来:“哪来的美妞,让爷好好疼疼你。”
萧凌梦弯腰一躲,大当家却顺势再朝她的背抓去。
只见身边的书生原地暴起,一个箭步冲到大当家面前,竟用这股冲力,将大当家撞得直直后退半步。两人身型差距巨大,
大当家暴怒,看到撞他的是个瘦削弱小的男子,扬起手掌就朝书生拍去。
书生借着巧劲一躲,大当家一场拍到了泥土地上,脚下的土地震了一震。
书生在地上‘呦呵’了声:“这玩意儿还是人吗?”
萧凌梦皱眉看着陷入癫狂的大当家,摇了摇头:“我觉得此人有点不对。”
这边书生已经被暴怒的大当家追的抱头鼠窜,哀嚎着:“我的姑奶奶呦,还用说?这一看就不对啊,这不正发癫着吗!”
他一发出声音,双眼通红的大当家就更用力的朝他追去,手舞足蹈更夸张起来。
书生一招不慎,在地上滑了一下,一头栽在地上,竟将自己撞晕了过去,大当家嘴里咕噜声越来越响,快步逼近书生。
萧凌梦急忙冲着大当家喊:“你过来呀!”她拿着空药瓶子往地上一摔,清脆碎裂声在房中响起,陶瓷瓶子顿时四分五裂。
大当家刚想扑向书生,却被萧凌梦发出的声音扰乱了心神,他喘着粗气回头,定睛看到萧凌梦,面上又浮现古怪笑容,狞笑着朝萧凌梦奔来。
萧凌梦手悄悄伸进腰间。单单这个动作看得大当家血气上涌,从凶狠变得欢天喜地,笨拙地想伸出手来,玄光闪过,一刀利刃刺进了大当家胸膛。
温热血液喷在刀柄处灰色狼头的眼眶里。这野兽变得嗜血,凶残。
大当家止住了自己脚步,微张着嘴呆看着自己胸前的短刃。
“去死吧!”萧凌梦眼前闪过的是方才房中女子空洞的眼神,是林四娘身上交错纵横的伤疤,是眼帘里大当家令人恶心的笑与声音。
她抓着短刃往外一拔,血液喷射而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有一半溅到了萧凌梦脸上。
她正手握着刀柄再用力一刺,‘噗嗤’一声,利刃入肉,这把玄铁短刃意外的趁手,她抓着没入大当家胸膛的刀柄再用力一扭。
大当家双眼骤然睁大,一双眼珠子几乎都要脱落下来。他就这么看着这把刀,直直往后倒去。
萧凌梦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当家咽了气。
当程弘业与山城帮的一群人听到动静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身长八尺,腰粗膀圆的大当家倒在地上面青灰,衣服被血液浸透,睁着眼睛,已然是咽了气。
地上还躺了几个人,屋中间一位素衣长裙少女面色冷淡的低头看着地上尸体,好似并未被眼前场景吓到半分。
她半张脸上全是血迹,半张脸洁白无瑕。抬起眼看他们时,像是半只脚迈入炼狱的恶鬼。
程弘业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谁在喊:“大当家死了!大当家死了!”
后面跟来的山匪这才回过神来,冲进房中将几人团团围住。忽然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将萧凌梦整个包围,屋子被他们堵的水泄不通。每个山匪面上表情不一,有愤怒,有狐疑,有惊讶,甚至还有人似乎在幸灾乐祸。
“快喊二当家来!”最早冲进屋中的人喊道。
只听门口轻笑一声:“我已经来了,你们呀,要不先让让?”是二当家的声音。
山匪们都是些莽汉,给屋子堵得连光线都快进不去了,二当家边走边笑,摇着扇子:“怎么如此紧张,还怕她一个弱女子能插翅飞了不成。”
“让让,让让!”有好事者已经当作听话的狗腿子,替二当家卖命了。
围着萧凌梦的山匪有些转头一看,气急败坏:“林百万,大当家刚死,尸体都还没凉,你就为二当家做事了?”
那林百万踮着脚看到是谁,呸了一声:“我只为大当家效力,谁是大当家,我就为谁效力。”
“你!”
“你什么你,我可只认山城帮的大当家。怎么,你不认吗?”
大当家和二当家似乎也不能说完全相合,底下的人竟还能在自己尸体前吵得有来有回。由两人的口舌之争,慢慢地有越来越多人加入,甚至还有人跃跃欲试想动手。山匪毕竟是山匪,大当家还在地上躺着,他们连将人葬了的心都没有,已经开始要动手了。
萧凌梦趁乱看了眼门外,发现程弘业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倒是二当家,先是笑吟吟地看着几人吵架,摇着扇子看戏看得不亦乐乎,从头到尾只看过萧凌梦一眼,就专心看自己帮里的争斗大戏。
当护着大当家的那人说:“谁知道大当家到底是被谁杀的!”,二当家面色不耐,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他还是笑吟吟的问:“你想知道究竟是谁杀了你主子吗?”
那人胸脯一挺:“她一个女人,能杀得了自幼习武的大当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在萧凌梦的视野里,二当家好像就只是挥了下手,有一阵风吹过,那人话音戛然而止。
他的喉咙口,一只毒蝎正高高举起尖刺,朝那人的喉咙正中心扎去。边上的人看到了,不仅不敢用手抓,还连连后退好几步,围着那人形成了一个圈。
惨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大概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地上又多躺了个尸体。他面目全黑,一条条紫黑血脉在他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脚上显现,交错纷杂。
整个屋子的人,呼啦啦全部跪了下来:“恭迎大当家!”
彼时的二当家,如今山城帮摇着扇子,依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看着底下山呼海啸的山匪们,轻轻一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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