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哼了一声，说道：“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没问清楚。”
“就是。”
听她这么说，满屋子的人重新开始做自己的事，走没走错，与她们何干呢？重新走回来不得了。
萧凌梦扯着自己领口也闻了半天，确实有一股衣服穿久了的味道。而且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自是不好意思赖在那儿不走，根据高个子西域女子说的，往左走了三个隔间，推门进去。
此间应是专门用来供人沐浴的地，门内满间温热水雾，一开门就扑面而来，视野都变得迷蒙蒙一片。水雾中散着皂角清香，萧绫梦用鼻子嗅了嗅，觉得清香有些熟悉。不过热雾弥漫下，她鼻子很快就被水雾团堵住，也就闻不太着了。
紫木屏风后是有个木桶，此时应是有人在里面泡着，雾气氤氲间，背影影影绰绰，长发如瀑散下，正在细细擦着自己身体。
萧绫梦心里“哎”了一声，暗道这里怎是多人一起沐浴？
不过自己之前也确实听过，西边人豪放，沐浴时都会一起赤条条在同一屋子里坦诚相见，对他们来说是个习以为常的事，没什么好遮遮掩掩。也就中原人欲遮还羞，很多女子在沐浴时都不愿脱下犊鼻裈，有些甚至还要穿着裲裆，总觉得赤条条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就有一种被人偷窥的不安全感。
萧绫梦就属于后者。
不过此时也不是能让她挑条件的时候，在外走了这么多天，能借着舞艺比拼的由头给自己沐浴更衣，皂角香的味道清爽不腻，此处也确实大方，用的都是市面上较贵的香料。
不仅如此，只要获得前三名就有吃有住，萧凌梦想到自己在京中练舞的那些日子，吃了许多难以言喻的苦，每天晚上回去骨头都快散架了，她对自己的舞艺有一定自信。
这么一想，她心下一横，将麻布外衫脱下往边上竹架子一挂，脱得只剩贴身短衣，就从屏风侧边走近木桶，越走近就越闻到木桶中散着数种药香。她正低头解自己腰带，却听到那人悠悠问：“名册有了吗？”此人泡着热水澡，声音慵懒带点鼻音，可……怎么是个男人？
事情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她听到声音愕然抬头，看到木桶中那人如墨长发后露出的半个肩头，肩膀处不算光洁，没有被乌发遮住的地方有一块陈年旧疤延伸至肩膀边缘处，萧凌梦觉得那块疤有点眼熟。木桶中人则微微侧过脸，转眼就看见手放在裤子上，差点也把自己扒干净的萧凌梦，他猛然转回头，水声啪啦炸响，惊怒至极，朝她呵斥一声：“出去！”
萧凌梦被男人吓了一大跳，血液倒流冲到脑门，心脏都几乎跃出喉咙，她赶忙转过身，在水声哗啦声中狼狈地往外跑。
刚没走几步，就听到男人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你把衣服穿好了再出去！”
萧凌梦头大如斗，急急忙忙抓起竹架子上自己麻衣，边往身上套边往外逃。
啊啊啊被当作流氓了，怎么办！
她出门前还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肩膀，对方抱着男子衣袍来，看见她轻呼了一声。不过萧凌梦此时很是羞愧，自然不敢看来人是谁，低着头赶紧往门外奔去。
她赶忙跑回方才女子换衣裳的门口，看见领班托着给她的衣物站在对面第三间房门口，愕然看着她从前方奔来。
“姑…姑娘？？”她脸上的黄黑粉被方才房间里的水雾融了些，露出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来。可惜虽然能看得出她肤泽光润，此时却赧红遍布满脸，耳尖红红的，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
领到看向她跑来的方向，尴尬地站在门口说道：“姑娘，可是走错浴房了？”
萧凌梦叹了一声：“不是说在往左第三间隔间吗？”
领班一想到她在那间浴房中看见了谁，立马被雷劈了那般抖了抖，谨慎问道：“姑娘可是……将人看遍了？”
萧凌梦急忙摇摇头，连声否认道：“没有没有，只看了个肩膀，他头发遮着呢。”
领班见她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舒了口气，也就没再说什么。事已至此，就算被看遍了，总也不能叫人忘了。王爷……你就受受委屈吧。
他将换洗衣裳递给萧凌梦，此时离晚间还有一段时间，领班很是贴心给她准备了一条常服，是市面上常见的水云纹轻罗裙，下面垫着的才是舞者常穿的茱萸纹深衣与宽袖绢袍，在跳中原编舞时，广袖飘逸如仙子，很是灵动好看。他脚下还放着双软棉靴，是个细心人，能从头到脚替人准备好。
萧凌梦接过领班给的衣服，稍微翻看过后，在领班转身走之前喊住了他：“请问，你是如何知道我会跳中原舞曲，我并没有在登记册上标明自己会跳那一类曲舞。”
领班一惊，回头看向萧凌梦，他回想了一下册子上签下的名字，朝她拱拱手，笑道：“木小姐，我在江湖混了这般久，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萧凌梦心下狐疑渐深，直觉告诉她，青鸳楼里的人，好像有许多不寻常之处。
可当务之急，是先洗澡更衣，她有些怕方才隔间中的男子出来找她算账，就赶紧接过领班递过来的两套衣裳，推开浴间门进去关好门。她拿起衣裳时，看到最底下还有本册子，应是方才来人登记簿。
领班见她没再多问，也就放下心，拿着手里的名册，朝前边走去。
萧凌梦推门进的浴室，明显没有方才那间布置雅致豪华，只是简单的一个木桶，边上放了应该是刚打的热水与一个竹架子放置衣物。
不过还好，她又不挑。
方才那男子显然是青鸳楼管事的，占着独一间，给自己浴室都准备的那般精致，也不知日常生活里该有多难伺候，真真娇气得很。她摇摇头，就衣裳放在竹架子上，双脚踩上竹凳到木桶中泡着。
虽说这间屋子简朴，但能有热水泡着她心下自然也就放松许多，她是最后一个报名的舞者，在她签过名之后小厮应该就收了登记本。想到自己大剌剌签上了别人的名，萧凌梦先是有一阵心虚，再就是理直气壮：“怎么了，反正木公子也不会来此边境，就算来边境，看他也不是这种喜欢寻花问柳之辈！这些歌舞酒楼，木公子定是不爱来的。”
谦谦公子陌上人如玉，月牙白玉袍的男子，给萧凌梦的印象很是不一般，无论到哪儿都会想一想。
不过，方才那人肩膀的伤……萧凌梦想起自己帮木易真上药时，在他肩头窥见的一眼，同样也是大片的伤疤。但那夜黑灯瞎火，她借着月光看不真切，只想着赶紧将药给人抹上，就没去看更多。
“哎呀不会不会，木公子可没那样大片的伤疤。”萧凌梦摇摇头。热水漫过身子，逐渐放松了身思，她身体泡在木桶里，舒服的伸了伸脚，把头靠在木桶边缘，想着今日看到的一些怪事。
自己先是到了裁缝铺，没钱买衣服，裁缝铺掌柜推荐她来酒楼参加曲舞比赛。奖赏都还有裁缝铺的布匹。这样看来，两家的东家应是同一人，或者有生意上的往来，总之关系还不错。裁缝铺能起到给青鸳楼引流的作用，那也无可厚非。互相促进生意嘛，多好的事！
可她方才借着翻页签字的名义，瞄过整本签名册。好像报名的人不是很多。
嗯……至于为什么要看……临阳王说的，在外要留个心眼，外面坏人多！虽然她选择性的接收了王爷教诲，但还是留心了下，免得在青鸳楼里真的莫名其妙被拐走扔草原里。
此处主要是商贾多，历经皇朝更迭，每次边境发生大型战役，此处首当其冲，不是中原铁骑踩过，就是游牧骑兵冲将而来，所以天水郡可以说很早就没了本土住民，求稳的住民都不么往中原方向搬，不么通过通婚，直接去了大月氏，乌孙，大宛等国。平时在此处的都是些往来商团，不么在此处集市中做买卖，不么在天水郡稍微歇一歇脚，住一晚，再分散去往东南西北各自目的地。所以按理来说，在此地举办什么曲舞比拼，本就罕见。
是让茶贩子跳舞，还是香料贩子弹琴？大家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卖艺的。所以青鸳楼主要还是以吃食酒水闻名，毕竟只要战火一起，人都跑光了。
她随着领班到了大厅之中，客旅虽多，但也不及京中凤舞楼，怎就到处出错？而且领班随意一说，就上官府常用的好酒赔罪，好似根本不在乎赔钱与否？歌舞比拼奖励丰厚，怎得就这般大方？大方的就好像……在吸引什么似的。她视线转向领班拿来的常服与舞裳，这是中原特别是京都常有的服饰，但在边境不常有。水袖上绣着的那只莺她并不陌生，是故人曾经最爱的款式。
在天水郡，谁又有能力，能让一个酒楼一夜之间全部换了人？
萧凌梦低下头，看着木桶中微微荡起的水波纹，水面上飘着几片玫瑰花瓣，边上是药汁皂角，一切看着都很寻常。但她总觉得此处如中原的湖泊，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里面藏了好几个能吞人的漩涡。
她想起自己年少时随兄长去山上打猎。那时候山上有一只巨大的黑山猪，浑身长刺见人就撞，很是凶残。但若是打下来了，能让一家人吃上好些日子的野猪肉。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爹爹那点俸禄也是不够养一家人的，所以阿娘要做女工去镇子上卖钱，子女平日里要经常上山打野味，下水摸鱼虾补贴桌上吃食。
兄长先是在山中挖了个大坑，铺上野草，再带着满背篓的山鸡，一只一只的沿路放。兄长跟她说，山鸡是野猪最喜欢吃的肉食。两人藏在大树后面，一声不吭，看着满身刺的野猪摇头晃脑的循着山鸡味过来，一只一只吃，一步步往前，直到踩到野草树叶铺成的‘地面’，一只重达百斤的野猪四脚朝天跌进大坑中，兄长身手矫健，从树后蹿出，一把三叉戟插进野猪喉咙。野猪惨嚎了几声后咽了气。
兄长与她两人一起将野猪从山上一路抬到府中，着实吃了好几天的烤野猪肉。兄长边在架子上烤野猪腿边与她说：“畜生闻见自己喜欢的血味，看见自己喜欢的肉，都是忍不住的，这是畜生的本能。”
萧凌梦用手撩起桶中水，看着水落下泛起的涟漪，喃喃道：“那此次，谁又是那只野猪？谁又是……那些山鸡呢？”
她目光转冷，起身擦净身体，穿上常服就推门出去。女子换裳间依旧言语嘈杂，没人注意方才那小厮打扮的女子一直没回来。萧凌梦一路默然，直接走到方才的浴室门口，停住敲了敲门。
她对着那模糊的影子轻声道：“臣女萧浩明府二女儿萧凌梦，求见雁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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