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梦自是看不明白杨湛此时所思所想,只看到一曲吹罢,这矜贵王爷捏着竹笛愣在原地,视线好似在看她,又好似在发呆。萧凌梦在他面前挥了挥手:“王爷?”
杨湛这才回过神来,侧过身子将竹笛重新放在架子上,不过没放稳,笛子从架子上摔落,眼看着就要砸到地上,萧凌梦眼疾手快接住笛子,重新递还给他。杨湛接过,回头问她:“你刚才对我说什么?”
萧凌梦笑起来,露出右边的梨涡,重复了一下方才的话:“我说,是不是蝶恋花的人选,就让我上了?”
事已至此,没有回旋余地了。杨湛闷闷地‘嗯’了声,看着情绪莫名低落。他背过身去不看萧凌梦,与她说:“你先在到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我让人将舞裙拿来给你。”
萧凌梦不纠缠,谢过之后离开了房间。
杨湛在她关上门后,才转身看向门口,脑子里响起的是林四娘曾对他说的:“那姑娘说是自己意中人爱看蝶恋花想来学,来凤舞楼舞娘面前一个个磕头过去……”
他指节青白交杂,在袖中握成拳,心底有一股声音响起:“她在程弘业面前,也曾这般舞动过么,那程弘业可曾……”
杨湛此时只觉得气血上涌,肩膀伤处竟重新隐隐作痛起来。他苍白着脸微弯下腰,一只手捂住肩膀,一只手撑着茶桌,闷哼一声。
旧伤早在多年前就不再痛了,为何今日又重新发作?
他呼吸粗重,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快速倒了几颗丹药在手里,不细数究竟倒了几颗,一把全部塞进嘴里嚼碎,混着茶水就囫囵咽了下去。
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回京之后秋后算账,先是挖去程弘业哪一只眼。
萧凌梦倒是不知杨湛此时心中惊涛骇浪,她推进进到隔壁房间,布置的很是奢华雅致,像是专供贵客用。
她方才泡过澡,又壮着胆子与雁王对峙一番,此时心神俱疲,看到床摸进被窝就睡了。
隔壁杨湛喝了好一会儿茶,平复了心情,喊来沈万。
于是圆头圆脑满头雾水的沈万又哒哒哒的跑进来了:“王爷,这可咋办呀你说。”
杨湛心里一烦闷他就喜欢擦拭各种物体,此时正擦拭着竹笛,冷笑道:“还能怎么办,难不成将她装麻袋扔出去喂狼?萧浩明问起来,就说没见过她女儿得了,这么烦人。”
沈万嘿嘿讪笑了会儿,低头嘟囔:“你就吹吧。”
他瞧了瞧心无旁骛擦拭乐器的杨湛,又看了看边上被他整理的干干净净的茶桌,锃亮反光的香炉,连炉子里的香灰都被倒干净了,缝隙都被清理完,沈万终究是忍不住,张嘴道:“王爷,还记得咱年初时候去那瞎眼神算子算出什么不。”他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嘿嘿笑,那天王爷的脸与今日一样黑,想发脾气又不能的样子实在少见。
“算命拿瞎子说你今年桃花大运,红鸾星动,会遇到真命天女呢!”
一块布从屋角精准的飞到沈万脸上,盖住了他那张给自己招祸的嘴。
“再多说一个字,就换你去喂狼。”
沈万扯下布,笑嘻嘻的:“那日咱后头还跟着位也来算命的姑娘,你还记得不,她听到说你今年红鸾星动可是羡慕的不得了,我还听了瞎子给她的判词,这倒霉孩子,说是所求非人四大皆空。”
杨湛简直受不了沈万这一天不张嘴就憋得慌的模样,忍不住骂道:“沈万,你兄弟四个的话是不是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你什么时候分点给他们。”
沈万有四个兄弟,沈十,沈百,沈千,还有一个他。虽然他计数是万,但他是最小的那个。三个哥哥都比他沉稳许多,就他整日里叽叽喳喳。所以沉稳的人都被派到外面驻守,各有各的事,沈万每天跟着雁王,到处张嘴气人。
有时候沈万自己也疑惑,论稳重,大哥沈十能盯梢数日不吃不喝,是王爷手下第一暗卫。论武艺,沈百手能抡起百斤大锤,军中无人能敌。论仔细,沈千能将人前后左右都照顾周全。唯独他,只能论个……聒噪。
可当初墨妃娘娘为何偏偏让他陪在王爷身边呢?沈万也想不通。他仔细不及沈千,武艺不及沈百,稳重更不用提,连沈十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娘娘临终前,摸摸三位哥哥的头,给他们每个人安排好了去处。唯独沈万没有特别重要的事,娘娘只让他每天陪着小王爷身边,与他说说话即可。
好吧,小少爷刚见面那段时间,确实非常阴沉,不爱理人。睁着双琉璃珠般的眼睛,黑沉沉的几乎不说话。
不过没事儿啊,他话多,他爱玩,他身强力壮,他还在宫中憋不住,小王爷不愿意出门,他就不管不顾,将小王爷往自己背上一甩,硬是要背他翻墙出去赏桃花,吃西瓜,摘秋菊,站在城楼上看漫天飞雪。
然后回宫看到太傅那张铁青的脸。
可怜老头,跑又跑不快,只得胆战心惊的等两人回来。小王爷站在边上依旧沉沉闷闷不说话,沈万就被撵得满大殿的鸡飞狗跳。大概是就这么过了两三年,小王爷有一次在殿中看着窗外许久,第一次对他提出了要求:“我们去宫外看看吧。”
自那天起,小王爷才逐渐正常了起来。
他后面一步步成为了如今的雁王,也没让沈万走,到哪儿都让他跟着。沈万也曾听过外边人对雁王的评价,玉面阎罗,心狠手辣,阴晴不定。
那些瘪犊子哪里懂啊,现在的雁王,比刚回宫那会儿,可是让人放心许多了。
沈万狗腿子般的将布递还给杨湛,嘿嘿笑着:“王爷,咱萧姑娘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安排啊。”
说到正事两人都面露正色,在房中交谈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萧凌梦在边上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有女子娇柔的声音问道:“萧姑娘可是醒了?”
萧凌梦应了声,门外的人推门进来。
萧凌梦愕然看着林四娘,讶异道:“怎么是你……?”
林四娘朝萧凌梦笑了笑:“雁王知我有舞艺之才,将我喊来了。”
何止是简单的舞艺之才?她可曾是凤舞楼的舞魁。林四娘抱着舞服走进房间,萧凌梦只觉得哪里很怪异。
她看了许久,问:“你受伤了?”
林四娘惊讶抬头,看看自己手脚:“姑娘这都能看出来?”
当初在山匪窝遇到林四娘时,大多在晚上,萧凌梦又神思紧张,没注意太多。但此时她看着林四娘一路走进来的样子,终于发现她的手脚很不协调。如果是普通人,也可以推说四肢僵硬,但这种卡顿的步调不可能出现在舞娘身上。
“怎么回事?”萧凌梦皱眉问道。
林四娘笑了笑,轻声道:“也没什么,在山匪那里被大当家挑断了脚筋。王爷给我找了药材每日敷着,好很多了。”
所以才逃不出去……
所以她就算人在此处,也没办法上台。她从今往后,就要告别自己最爱的舞台了。无法在乐声齐奏中翩然起舞。
萧凌梦眉眼间惋惜渐浓。倒是林四娘放下舞服,替萧凌梦将常服脱下叠好,与她说:“姑娘,以后寻觅夫婿,可是得擦亮眼睛。”
萧凌梦坐在铜镜前看着后面的林四娘,苦笑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所遇非人,四大皆空。
林四娘身陷囹圄,死里逃生。
林四娘为萧凌梦编发,叹道:“舞娘的命啊,总是如同盛开的花儿那般,开时华艳夺眼名满京城,凋落时干枯暗黄无人知晓,只能与泥土为伴。”
她们一生追求青春永驻,为了觅得良人过分透支自己青春年华,分辨不出真心实意还是花言巧语,将后生幸福交给一个男子手里,从此告别自己曾引以为傲,得以生存的舞台,做起了官人老爷家里那面容模糊的几房妾室。一辈子就缩在高墙下,看着院中四方天空,耗尽心血为赢来男人的那一点疼爱。
萧凌梦看着镜中两个女子,仿佛看到了曾经两人还在凤舞楼时,林四娘见她手拙不会编发,也是这般温柔站在后边,为她挽起一缕缕青丝,与她轻柔诉说自己对意中人的心意。坐在铜镜前的,不是如今面容娇艳带点锋利的萧二,而是圆眼睛圆鼻头的殷怡婉,听着她的柔肠百结,想着自己的程士郎。
凤舞楼天字房中这两位女子,各有各命却殊途同归。
萧凌梦轻叹道:“与其做那朵娇嫩的花,不如做一颗常青树,扎根土壤,向上生长。永不开花,永不枯萎。”
林四娘摇头苦笑:“若是当年我就能明白这道理就好了。”
可谁不是一路摸爬滚打,摔得鼻青脸肿后才明白色这些事呢。
林四娘为萧凌梦梳了飞天髻,描了妆,细细画上额间红细蕊,最后看着成品满脸欣赏,带有一丝艳羡。
她为萧凌梦换上舞服,即便是林四娘,都还是眼前一亮。天青罗褙子笼着杏子黄中单衣,象牙白百迭裙褶裥如静水微澜,裙角莲纹若隐若现。月白丝绦轻束腰肢,烟霞披帛垂曳生云。飞天髻上斜插一只白玉簪,腰肢柔软摆动间,素纱轻扬曼妙。
林四娘喃喃道:“姑娘,你美得如谪仙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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