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楼梯间穿来多人上楼的脚步声,有人停在门口,朝屋内问道:“在干什么?”
发疯状态下的耶律赤见到来人,竟也安静了下来。粗喘声从喉咙里压抑着发出,他像是一只丧失理智的兽,见到狼王后,在地上磨着爪,却不得不服,低下了头。
那些狐朋狗友立马讪笑挡住殷怡婉,朝屋外的人回:“没事,没事,闹着玩呢。”
门口总共有三人,中间那人目光扫过全屋,开口道,声音冷洌如霜降下山泉水:“今日春宴,别闹事。”
几人连声应下。
殷怡婉透过泪眼,依稀看到那人月白袍宽袖里伸出一双手,十指修长,指甲饱满如玉。
……
过往如烟消散。李成玉上前将营帐内的熏香掐灭,萧凌梦也回过神来。她看着营帐里的将士,说道:“耶律赤会在每年霜降之时毒发,连续痛上五日,你们若是在这此时攻城,定有极大把握。”
吴老鬼看着眼前少女,哼了一声满脸轻蔑:“上兵伐谋,其次发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一上来就让我们攻城,是嫌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萧凌梦倒也不急,淡笑道:“见利不失,遇时不移,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但凡错失此次时机,就要再等一年,下一年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以兵书对抗兵书,吴老鬼被噎了回去。
他大抵是觉得自己不好与一个女子较真,就弃了与萧凌梦打嘴仗的念头,转而朝向萧浩明:“将军,你说句话呀!”
萧浩明利如鹰隼的眼神,从吴老鬼开始,一一扫过营帐中所有人,沉声道:“西辽这场战我们熬了太久,兵力拖在此地已有五年有余,如今江南倭寇泛滥,北境大燕虎视眈眈,大宣兵力不足,是和是战,在此一举了。”
李成玉大舒一口气,激动上前道:“谢将军支持!”
吴老鬼眼珠子溜了几圈,也没再说什么,应下了。
将军开口,此番论战已见分晓,多说无益。大多数将士都是老家春闺梦里人,总是想要早些回家的。军令一出,军营中山呼海啸,气氛沸腾。
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备战,等十日后的霜降之日。
这几日萧浩明天天在营帐中挑灯到半夜,护军,司马,在营帐中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萧凌梦则被安排在他营帐边上住着,静待十日。偶尔她会抬头看天空,观察盘桓于半空的鹰隼。草原里看到的天很高,鹰隼张开巨大的翅膀极速与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痕迹。
她试过用李泉教的驭兽之术召唤它们,但草原上自由翱翔的鹰,终究与京都靡靡酒色养过的夜鸮不同,难以驭服。短短十日,不够她与鹰隼打好关系的。
萧浩明与将军们将进攻路线的时候,也会让萧凌梦一起进去听。
每次她都在边上默默听着,鲜少插话,更多的时候都是与他们描述耶律□□发后应当是何般光景,帮助他们敲定究竟哪一日进攻。
别人没表现出来什么,吴老鬼倒是越来越有意见,后来到了只要萧凌梦一进营帐,他就找借口离开。若是避无可避,就躲在人群最后面,低眉垂眼不说话。
倒数第四日。
吴老鬼实在是不能忍受,将佩剑往桌上重重一砸,喘着粗气道:“老子不干了!”
他这一声将聚在地图前讨论的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李成玉皱眉问:“你又怎么了?”
吴老鬼恨恨道:“一个黄毛小子,一介女流,在定西军中能有这般话语权,怎么,我们定西军是什么跳板吗?”
他声音说的很响,不仅是营帐里面的人,外面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外面原本在巡逻的亲兵都忍不住驻足。
“都说萧将军待兵亲厚,用兵如神,这样大家才跟着你,如今怎成这般任人唯亲的模样!”
萧浩明道:“你说的黄毛小子,在黄泥沼泽中趴了三日,拦下西辽八百骑兵支援,助我军城孟之战大捷。”他伸手一撩,将李成玉身上的衣服撩起至后心位置,他的背正好对着萧凌梦,一眼就能看到青年整个后背竟满是坑坑洼洼大小不一的坑洞。萧凌梦很熟悉这类伤疤的来源,大抵就是被蛇虫蚁兽咬出来的。沼泽本就是此类生物最爱的栖息地,若是有人入侵,再胆小的蛇都会游上前咬一口。能为埋伏在黄泥中趴三日…此心志不可不谓坚定。
“他身上被虫蚁咬掉的肉到现在都没愈合完全,回来高烧三日差点命都捡不回来,你说他不合适?”
李成玉没想到萧浩明会直接将他衣服撩起,自己一身伤疤暴露在众人面前。
其实军中将士大多数也知道他后背的伤,平日里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在澡堂里也都赤条条进去。只是今日有其他人在,感受到萧凌梦目光轻轻落下他的后背上,李成玉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坏肉难以示众,萧浩明一双铁手又将他衣服拉着,顿时急得在地面转了半个圈,将后背转到萧凌梦看不到的方向去。
“平日里上蹿下跳像个猴,今天怎么还变性了。”萧浩明嫌弃了一声放下他衣服,再看向吴老鬼:“我梦儿知晓耶律赤中毒细节,怎得不能来?”
这就是明晃晃的护短了。
吴老鬼忿忿不已,倒也没再说什么,营帐中其他人都无话,他也没必要做出头鸟。
等人都出去后,萧浩明将李成玉留下,两人不知在商量什么,一直到夜幕西沉李成玉才面色沉重的离开帐篷。
倒数第三日。
军营中有人在写遗书,有人在擦拭突袭装备,有人聚在营帐前喝进军前最后一顿酒。自从西辽萧太后死后,耶律赤转攻为守,定西军就再也没有打过一场大战。
萧凌梦则坐在营帐里练字。
她这些日子在军营中,也没有个能说话的,更不能与将士们去拼酒,萧浩明见她孤孤单单,就来问她要什么。
萧凌梦想了想,就问可否给她些古书,她想多认认字。
古宣字体只有科考生与达官显贵家里的人才有机会去学,去认,若是没想入朝为官,封侯拜相,许普通人自是用不着学习这些字。许多高官家的女眷都不会去学,她们宁愿学书算类,为日后做一家主母准备。
吴老鬼在边上听到了,嗤了一声。
萧浩明听了她的要求,没有拒绝,反而叫来了李成玉:“你留下教梦儿古宣字体。”
李成玉好似有些惊讶,抬头看向萧浩明,竟没有直接答应。
萧凌梦也看向萧浩明。
她开口道:“父亲,我需要上前线。”
萧浩明听了皱眉:“等事情结束后,你再做你需要做的事不就行了。”
萧凌梦摇摇头:“要想让耶律赤真按照我们想法来,我一定不能居于幕后。父亲,我不需要保护。”
萧浩明目光沉沉看着萧凌梦,眉头紧皱,但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话,与她道:“随便你吧。”
倒数第二日。
萧浩明主营帐中一切正常,照旧是与将士们讨论到了半夜。军里人都知道,萧浩明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大抵是在丑时睡得会最熟,亲卫兵由两个加到四个。这夜也是如此,众人散去之前,萧浩明往营帐外的亲卫兵招了招手:“给我拿碗宁神茶来,我今夜要好好睡一觉,明夜会是一场恶战。”
众人中马上有人接嘴道:“我也要喝一杯。”
之前将李成玉拦下的老将也道:“给我也来一杯吧,明夜好好跟西辽小儿们比划比划。”
吴老鬼笑着拍拍老将:“明儿你坐镇后方就成,又不需要你往前冲。”
老将呵呵一笑:“我当年可是与萧太后正面对抗过,西辽小儿算什么。”
军营里的宁神汤都是按照军人最佳比例用药材熬成,一碗下肚热乎乎,很快一个个营帐的灯就熄了。
夜鸮在黑夜里叫了几声。
萧凌梦睁开了眼。
营帐前有人影快速走过,黑色影子化成张牙舞爪妖怪,月光之下在帐篷上扭动。
黎明破晓之前,忽然狼烟四起,钟楼斥候撞响钟——“西辽军突袭!西辽军突袭!”
西辽兵肥马壮,不知什么时候埋伏在军营四周,等到将领一声令下就冲着营帐杀将而来。西辽这些年鲜少主动进攻偷袭,不知为何今夜竟忽然一改前风,由耶律赤亲自带队领两千精兵奇袭定西大营。
但等耶律赤的高头战马一路横冲直撞,卷着风沙冲萧浩明的营帐时,却发现虎皮狮皮包裹下的大帅主营里面空无一人。
耶律赤心觉不对,勒马转过身,却听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号角声齐齐响起,周围如鬼魅般围上一层又一层将士。
战马嘶鸣,萧浩明骑在黑彪上,狂风猎猎中,大宣老将看着西辽新君,朗声道:“大宣左将军萧浩明,见过西辽王。”
耶律赤在马背上眯了眯眼,透过黄沙看对面的一圈人。
他身边有一壮汉,驭马想冲出包围,骑兵早有准备,长枪与盾牌齐上,将壮汉挡了回去。壮汉怒目圆睁,将缰绳回拉,将背上刀斧双双一拔,指着萧浩明所在大军方向:“老贼,竟骗我们!”
他竟往马肚一夹,强驱着战马要踩过去,怒喊道:“兄弟们,跟我上,杀了老贼!”
他带着士兵朝着萧浩明的后边冲去,那个方向的人,是吴老鬼。
他往前冲了几步看到,给他们传信的吴老鬼脖子上架上了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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