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在燃烧。
没有火柴点燃它,但它却从中央窜出了火焰,然后把画纸烧出了一个洞,那个小洞慢慢变大,边缘是烧焦的黑色。
陈筱竹拿着它,静静地望着,直到画纸在手里燃烧殆尽。
这是什么来着?
她盯着手心,里面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空白的一团空气。
是画纸,但上面是什么画?
她想不起来了,几秒钟后,她很轻微地晃了晃脑袋,不再去纠结,然后从沙发上坐起来。
可她不是爱画画的人,那么那幅画是谁画的呢?上班的时候,陈筱竹一直有意无意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和平常的日子一样正常工作,举着平板站在实验室外,观察里面的仿生人。
仿生人长得有点像木偶,眼睛大大的,但没有神采。
但他们却会笑,嘴角上扬着,是最标准的那种笑容。
怎么样,笑得不错吧?有人在她身旁这样问,她转过头去,眨了眨眼,回答说:不错。
她原本是想说有些不自然的,但那句“不错”脱口而出的时候,她也就忘记了自己脑中本来的想法。她低下头去看平板,平板上的数据是几道横线,连数字都找不到几个,但她还是在看,也没意识到什么不对,然后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
下班之后,她去便利店买晚餐,拿了一份三明治,还有一罐啤酒。
她走出店门,突然听见上面传来动静,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截断了的电线就呲着火花掉到了她眼前,还在轻轻摇晃着。
如果被电到的话,恐怕会丧命吧。陈筱竹往前走了两步,抬头望去,发现电线是从灯牌里掉出来的。
天台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陈筱竹告知了店员这件事情,然后驱车离开了。
一直以来,陈筱竹都是这样的生活,一个人上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过得简单又有些潦草,朋友都不在身边,很偶尔的时候,她会感到疲惫和寂寞,但只要忙起来,她就会忘记这些。
她总能记住家里每一个物件的位置,大概是她独居的缘故,但是最近,总有一些东西出现在她无法预料的地方,比如桌子上突然出现的筷子,沙发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说,还有衣柜里男人的衣服。
她追溯起来,然后又想起那天在她手里燃烧的画纸。
她手里攥着那男性衣物的一角,上一秒还觉得奇怪,下一秒又认为稀松平常了。
于是她又把衣服挂了回去。
可这是谁的衣服呢?
是她前男友的吗?
前男友不会穿这样青春的夏装吧。
陈筱竹继续过着她的日子,沙发上的书本总是在变换,她就一次次把书本拿回书架放好。
有一次她把那本名为《围城》的书摆回书架,忽然注意到第三层上面的一本书,那本书里夹着一张白纸。
白纸比书稍微大一些,白色的边缘裸露在空气里,看上去很突兀。
陈筱竹刚要伸手去碰,白纸突然就燃烧起来,那白色的边渐渐消失了,像是从没有出现过一般,仅仅是一瞬间的工夫,但那火焰却在陈筱竹眼里停留了许久。
这本该是引发火灾的导火索,但书架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了那张白纸以后,一切都变得无比自然。
陈筱竹在原地站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拿起那本书,打开以后,发现没有任何燃烧过的痕迹。
于是书本被合上了,然后被插回书架上。
一成不变的生活似乎随着那火焰消失了,陈筱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边在发生奇怪的变化,只是眼前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总是看不真切,但她总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些东西,允许那些怪异的现象发生在自己身边。
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她途径了一座大楼,大楼里正在举行某种讲座,陈筱竹透过车窗望过去,看见宣传广告上那个梳着背头的中年男人,下面是他的名号——无轩大师。
这是搞诈骗的吧。陈筱竹下意识就这样想,但那男人像是在盯着她一般,眼珠随着她的车移动。
陈筱竹渐渐踩了刹车,几秒钟后,她拉开安全带,走了下去。
一个小时以后,她从大楼里走出来。夕阳将世界染的一片昏黄,透过楼宇的间隙洒在陈筱竹身上,弄得她有些恍惚。
夕阳不该如此耀眼的,陈筱竹微微眯起眼,发现根本无法看向西边,那边的世界是完全金黄色的。
于是她又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地面上。已经是下班的时分,可街上却没有人,只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地面是正方形的小砖头组合起来的,像陈筱竹幼儿园时候放学路上的地面。
夕阳把她的身子拉得很长,没有风。
她的风衣很板正地贴合在身上,终于随着她行走的动作起了一些褶皱。
陈筱竹拉开车门,坐上车。夕阳晃得她眼睛疼,于是她拉上了挡板,她拿过副驾上的包,从里面摸出来一个东西。
是刀,锋利的水果刀。可她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了。
公司是不会允许他们带刀上班的,可是刀出现在她的包里。
陈筱竹攥着刀把,唇微微张开,是她略微紧张的呼吸。
刀尖换了方向,朝向她的细白的手腕,手腕上冒着隐约的青紫色血管,看上去纤细又脆弱。
夕阳闪耀在刀面上,陈筱竹紧紧握着刀,盯着自己的手腕。
然后她用力刺了下去。
--
你肯定做过梦吧?
在梦里,你是什么感觉?
看来你说不出来啊,很难受吧,这种找不到感觉的感觉。抱歉,有点绕口,别在意。
无轩大师坐在玻璃窗前,背后就是夕阳,陈筱竹完全看不清他的面貌。
夕阳刺得她眼睛几乎睁不开,她听见无轩大师的声音:
梦没有逻辑,也没有感觉,无论是什么事情在梦里,你都不会感到稀奇,因为那只是梦;就算你死在梦里,你也不会担忧,因为那只是梦。
梦是绝对安全的,因为它绝对虚幻。
你最近的生活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比如……时间混乱,明明上一秒你还在客厅,下一秒就到厨房了,有没有发现,生活里似乎消失了一些连贯的时间?为什么一切都这样不遵循现实逻辑呢?你仔细想一想。
你瞧,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哈哈。
梦的时间是完全混乱的,就像一副被打乱的扑克牌,K该在J后面,但它跑到了K前面,偏偏你还没有发觉任何不对,毕竟,谁会责怪一副扑克牌呢?它不是握在你手里吗?没人会去怀疑它,你只能接受这些,接受时间的无序和混乱,接受一切的逻辑崩坏和疯狂——因为那只是一副被打乱的扑克牌而已嘛。
没事吧,姑娘,你看起来脸色很差。啊,没事就好,我继续说。
不要去试图责怪扑克牌,因为当你发现你为了需要探求生活的真相而去责怪扑克牌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崩溃。接受现状才是维持生活的真理,如果要打破这一切,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什么?你说你时常看不清?噢,我明白了,在梦里确实是会看不清东西……哦,不是,我没有说你活在梦里……是哪种看不清?是雾吗?
看来你的生活一片模糊啊……真是可怜。
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试图打破现状,有时候,模糊的活着,会好过清醒的死呢。
有血在流,顺着细长的小臂滴在陈筱竹洁白的衬衫上。
一滴,一滴,一滴。
陈筱竹哭了,她握着刀的手在颤抖,连带着那血也在抖,一颗颗饱满地涌出伤口,从那皮肉之中争先恐后地涌出,染透了她的白衬衫,那是一整片的鲜红,在夕阳的照耀下变得愈发醒目。
她咧着嘴角,哭得身子颤抖,却没有一点声音,像是要把一口气全部出完似的,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抽泣出声。
手腕的皮肉翻开出来,一片狰狞。
没有痛感。
一丝疼痛都感受不到。
陈筱竹攥起拳来,额头慢慢抵在了方向盘上,胸膛里的呜咽变成了痛苦的嚎啕,她用力地砸在方向盘上,泪水顺着血液往下掉,砸在自己的腿上,也没有任何触感。
她终于知道那夕阳像什么了。
像那日手心里燃烧的画纸,像那天书架上消失的火焰。
她忘记了什么。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忘记了。
那身夏装,那双筷子,那本书。
陈筱竹终于发现,有一个人,存在于她的生活中,像是融入她的骨血一般存在着,像是她无法舍弃的空气,存在于她的每一次呼吸里。
可她什么都看不清,她抬起头来,看到燃烧的夕阳。
--
仪器在滴答作响,邓至榕颓力地坐在地板上,望着电脑上的每一下波动。
ST0已经戴好装置了,正闭着眼坐在那里,不知道进行到了哪里,手里还握着那把枪。
脑电波的幅度变得越来越大,邓至榕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一股难辨的复杂情绪涌上他的心头,他盯着那电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别再挣扎了,陈筱竹。
脑电波的变动幅度变得越来越大,滴滴声也变得密集,那是陈筱竹无声的抗争,她正在试图逃离这一切。
如果她能听到的话,邓至榕一定会要她停止挣扎,因为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痛苦。
实验原本该很顺利的,修改陈筱竹的记忆也绝非难事,陈筱竹的自主意识不该这样猛烈,这不对,ST0现在应该还没接触到她。
曲线蜿蜒着向前波动,邓至榕不知道,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只是发现,这样下去太过危险,陈筱竹很可能会精神崩溃。
他低声骂了一句,闭了眼,索性不再看,后脑靠在墙壁上。
脑电波的每一次波动都是陈筱竹汹涌的情感[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画纸和夕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