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琮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目光落在闻祌那张平凡得有些丑陋的脸上,发出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说到这位县主,呵,闻兄脸上这张‘人皮’,当初可是特意交代了坞里的人往丑了做。”
他语带戏谑:“就唯恐闻兄这身皮相入了相王府里这放荡县主的眼,惹来麻烦。”
“岂料啊,闻兄顶着这样一张脸,还是被她讨要去做了贴身护卫……”他摇摇头,未尽之意是荒谬与无奈。
闻祌缓缓睁了眼,一双眸子,在丑陋的人皮面具下,意外地很清冷深邃。
他没有看向谁,望着帐顶,声音暗哑深沉,“是我出了岔子,她本是不会将我讨要至她手下的。”
这解释,让桌边和上药的两人都微怔。
乌南上药的动作停了一瞬,看着闻祌脸上的人皮面具,有几分不解,忍不住又一次开口:“阿祌,既已离开了相王府,还舍不得撕掉脸上这张人皮啊。”他歪着脸与闻祌躺着的脸平视,“我瞧了这许久也没看顺眼,到底过丑了些,等下月晏道从千机坞过来,给你捎张好看顺眼些的。”
闻祌面具下的眼神,阴翳狠厉,“相王府,我暂时还不会离开。还有一事,未了。”
相王府内,宋嫣抄着手,步履闲适地走在云岚轩内的青石小径上,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丫鬟满枝。
“县主。”满枝轻声问道,“今日还去王妃那儿请安吗?”
“去。当然要去。”宋嫣脚步未停,笑得狡黠,“再这么孝顺地连着去个四五天,保准母妃这一两月都不带说我闲话的,耳根子也能清净不少。”
主仆二人行至院外的高墙之下,此处是护卫轮值巡逻的必经之地。
树下斑驳的光影里,一个挺拔的身影正按着刀柄,步伐沉稳地沿着墙根巡视。
宋嫣脚步微顿,秀眉轻挑,有些讶异:“是他,这么快伤就好了,能出来值守了?”
满枝小声嘟囔起来:“县主您也不想想,您送去的都是些什么药。有这些好东西养着伤,见效能不快吗?”
宋嫣闻言,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径直朝那巡逻的侍卫走去。
“喂,”宋嫣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墙下响起,“新来的,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正巡逻的闻祌闻声停下脚步,转身,动作标准利落地低头抱拳行礼,姿态很恭谨疏离。
“属下铁山,见过县主。”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无波无澜。
宋嫣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仔细观察着他,平平无奇的脸,配上“铁山”这么个朴实无华到有些土气的名字……果然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路人甲角色。
除了有个好身材。
她心里评价着,面上没什么表情。
“铁山啊,”宋嫣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例行公事的关心,“你的伤,都好了?”
“多谢县主挂怀,赐下灵药。”闻祌的头依旧微低着,视线落在宋嫣的裙裾前。
“属下伤势已无大碍,日常巡逻值守,绝无问题。”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宋嫣点点头,上前一步,抬手,用几分上位者勉励下属的姿态,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外侧,“放心在我这好好干,干得好给你涨工钱。”
这本是主子对得力下属再寻常不过的安抚动作和许诺。
然,就在宋嫣的手掌落在他臂膀上时,闻祌脑中没有预兆地响起,昨夜沈立琮对她“生冷不忌”“美丑不挑”的轻佻评价。
与这一刻的肢体接触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一种本能的防备和突升起的怪异不适感,让闻祌在宋嫣手掌还未离开时,就麻溜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动作幅度不大,但异常突兀,两人之间本就不算近的距离,转瞬拉开了。
宋嫣悬在半空的手尴尬地顿住,脸上的勉励之色也凝固住。
“你退什么?”宋嫣漂亮的桃花眼不爽地眯起,上下扫视着眼前这个低着头的侍卫,“怎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语气里尽是被轻视的愠怒。
闻祌仍保持着抱拳低头的姿势,面具下的表情十分警惕。
他急中生智,惶恐和痛楚地急声道:“县主息怒,属下是、肩上旧伤还没好利索。”
“您恰好拍在了伤处,”他侧了侧被宋嫣拍过的肩膀,像是在隐忍疼痛,“剧痛袭来,属下才、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没有冒犯县主之意,请县主明鉴。”
宋嫣听着他急切的解释,又见他因疼痛而绷紧了肩膀(尽管她怀疑是装的),脸上的怒意才勉强消退了少许。
她冷哼一声,语带讥讽:“我看你,是受了原来那位好主子的影响。在宋昭嘴里,本县主是不是就是个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专爱勾搭男人的浪□□?”
她向前跨出半步,气势迫人,“铁山,你听好。既在我云岚轩当差,就该认清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什么污秽不堪的想法,统统给我从脑子里挖干净,否则……”未尽之语含着冰冷的威胁。
闻祌将头埋低,眼色晦暗不明,连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定当谨记县主教诲。”
宋嫣瞧着他这副“鹌鹑”样,心头的无名火才算有些平复。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下来的一句话,将闻祌劈得七荤八素。
“再说了。”宋嫣再度上下瞅了遍闻祌全身和他那张路人脸,口气里尽是嫌弃和刻薄,“本县主好歹也长了双眼睛,就你这模样的,哼,”她这声“哼”十分轻蔑不屑,“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要上赶着生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话音未落,宋嫣已一甩云袖,带着一身未消的余怒和被冒犯后的高傲,看也不看僵在原地的闻祌一眼,步履生风,气势汹汹地径直走开。
宋嫣的狼性话语,让闻祌整个人懵了一瞬。
在他过往情报和经历中,这等身份的贵女,纵使心中不悦,也多是说些含沙射影,绵里藏针的酸话。
他何曾听过如此直白放浪之词。果然符合齐云县主的名声。
“臭男人!”满枝小跑着跟上宋嫣,气得小脸通红,她忍不住狠狠剜了后方呆立的身影一眼,对着宋嫣的背影告状,“县主您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还赐了他那么贵的药。”
“他倒好,还敢对县主您做出那幅死样子,真是狼心狗肺!”
“依奴婢看,他这种不识好歹的东西,就该直接赶出王府去!”她越说越气,“咱们云岚轩有银简姐姐一个人就够了,银简姐姐武功高强,又忠心耿耿,要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杵这儿碍眼做什么。”
走在前头的宋嫣,听着身后小丫头为自己打抱不平气鼓鼓的声音,原本因闻祌而积郁的不爽,消散了不少,还觉得有些好笑。
宋嫣唇角带点玩味,顺着满枝的话头,用一种几分戏谑几分随意又暗含深意的语气,轻飘飘地接道:“嗯,满枝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她像在认真考虑,“改天就找个由头,把他打发出王府去。 ”
为了完成拯救男主的任务,她不得不四处救人捞人,无可避免地致名声败坏。
日常那些嫔妃官眷明里暗里,茶余饭后地讲她闲话,她觉着她们无所事事挺无聊,也就忍了。
如今,连府里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卫,都避她如蛇蝎,做出那样唯恐被玷污的姿态……
确实是有些羞辱伤害到她了,让她恼火憋屈到了。
疲累和心酸涌上心头,宋嫣心底感慨万分。
好像在这喧嚣世界,能真正不受这些污浊流言影响,始终如一地用正常态度对待她,尊重她的人。
只有那个如清风拂过山岗,如皎月映照寒潭的韦丛岩。
他,是她在这书中世界里,见过的最符合“世家端方君子”称呼的人。
他站时如崖畔古松,挺拔孤直,自有风骨。坐时如静水磐石,仪态端方,纹丝不乱。
一言一行,恪守着严谨的礼仪规范,就像是从礼教典籍中走出的完美化身,修己以敬得令人望而却步。
正如其名,真就是高山丛林间一块不染尘埃,清白嶙峋的岩石。
这样一个循规蹈矩到根里的人,对她,却展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包容与大度。
面对她离经叛道的言论,有些出格的举动。
他或许会蹙眉,会不赞同,清冽的眸子里会流露出惊异,也从未像旁人那般,对她鄙夷轻蔑,或将她视作洪水猛兽。
他只是站在那里,有一种很无奈的纵容。
唯有她真正伤他很深时,才会在他沉静深邃的眼底,看到点怨火,痛苦和失望。
就是锥心刺骨的伤害,事后她只要肯放下身段,带上些真心实意的懊悔,软语温言地哄上他两句。
他的怒意,在泛起几圈涟漪后,就会迅速沉底,像从未存在过。他又会变回那个待她很好,包容她一切的韦丛岩。
心里有种酸酸的暖意,宋嫣甩甩头,将脑海中的清隽身影驱逐出去。
从王妃正院请安出来,天色更加明朗,相王府各处院落升起做饭的炊烟。
宋嫣带着满枝,沿着抄手游廊往自己的云岚轩走,行至略显偏僻的清溪苑时,一个让她十分厌烦的声音,如阴冷的夜风,钻进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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