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清朗,态度温和有礼,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对方的尴尬。
李御史家的女眷们自然感激不尽。在侍女的搀扶下,李书雁等人登上了韦丛岩的画舫。
韦丛岩这才得以近距离观察这位母亲为他挑选的女子。
李书雁确实如画像和传闻所言,容貌清丽,气质温婉端庄。
她身量适中,肌肤白皙,眉眼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沉静。
与他对话,她并未流露出过分的娇羞或热切,只是依礼道谢,神色内敛而平淡。这种不卑不亢、不刻意迎合的态度,让韦丛岩心生好感。
为免冷场,也为进一步了解,韦丛岩主动邀请李书雁到船舱内品茶叙话。
李书雁话不多,但言谈得体,举止有度,对书画也略知一二,偶尔接话,也显得颇有见地。
氛围虽不热烈,也算融洽平和。
在两人交谈渐入佳境时,画舫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喧哗嘈杂的人声,似还有惊呼和哭喊声。
“外面何事喧哗?”韦丛岩起身问道。
李书雁也面露疑惑,随他一起走出船舱,来到画舫二层的围栏边向下望去。
只见不远处靠近岸边的水域,聚集了不少船只和人影。
原来是附近居民的孩子在湖边嬉戏时不慎落水,所幸已被路人及时救起,湿漉漉的孩子正被家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抚,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惊魂未定。
一场虚惊,众人松了口气。
韦丛岩和李书雁也放下心来,站在围栏边,看着岸上混乱渐息的场面。
画舫二层本就狭窄,此时因突发事件吸引了不少船上的侍女仆从也挤到栏杆边张望。人挤人,难免推搡。
韦丛岩只觉眼角余光瞥见李书雁人影一晃,像是有人被后面的人用力推挤了一下,连带她一起身体跌倒失去平衡。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
韦丛岩心头一跳,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抓,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他只来得及触碰到李书雁的衣袖,便眼睁睁看着她坠向下方波光粼粼的水面。
“噗通——”落水声伴随着周围人群的惊喊。
“小姐!”李书雁的侍女发出惊叫。
韦丛岩立马攀住栏杆,探身向下望去。
清澈的湖水中,李书雁正在无助地挣扎扑腾,水花四溅,她显然不通水性。
韦丛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要翻越围栏下水施救。
“慢着!”一声清悦的断喝,传到他耳中。
这声音……他循声望去,对面一艘装饰同样雅致的画舫船头,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蓝色身影迎风而立。
同样的蓝色衣裙,穿在幼时花房角落的小女童身上,是静谧乖巧的。穿在眼前这个眉目飞扬的少女身上,衣袂猎猎飘飞,透出一股飒爽英姿。
“我来!”她的话语简洁干脆,话音落下的刹那,已扑通一声扎进了湖水中。
韦丛岩不明所以,来不及思虑,这会儿他更担心河中两人的安全,他目光焦灼地紧锁湖面。
湖水下,宋嫣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迅疾地朝挣扎中的李书雁游去。她的水性瞧着很好,动作流畅有力,几个呼吸间就已靠近。
宋嫣绕到李书雁身后,避开她慌乱挥舞的手臂,一手托住她的下颌,一手划水,拽着她稳稳地朝自己所在的画舫游回。
当宋嫣湿漉漉地带着同样浑身湿透还惊魂未定的李书雁,被画舫上的侍女七手八脚拉上船板时,韦丛岩绷紧的神经才总算松懈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隔着不算远的湖面,望着对面画舫上的情形。
宋嫣一上岸,立刻有侍女递上披风,她接过没有披在自己身上,而是严严实实地裹在了瑟瑟发抖又衣衫尽湿的李书雁身上。
韦丛岩此时,后知后觉地悟到了什么。
如今盛夏,姑娘们身上的衣裙都轻薄透气,一旦被水浸透会紧紧贴在身上,一览无遗……
方才,若是他跳下去救人,将浑身湿透又衣不蔽体的李书雁从水中捞起,再抱回船上……
众目睽睽之下,会是何等无法挽回的局面。
此情此景,于情于理,这场相看几乎就等同于板上钉钉的亲事了。
宋嫣,她是在阻止这个局面发生。
可是……为什么?
宋嫣为何会多管闲事,她明明对他厌弃不屑到了极点,他与李书雁之间如何与她何干呢。
难道说她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一种,怕他污了别的清白姑娘的地步吗?
在她眼中,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良家女子的玷污?
所以她才要跳出来主持公道,阻止他祸害李书雁?
两艘画舫缓缓靠近,韦丛岩心中如何委屈苦涩,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无论如何,宋嫣救了李书雁是事实。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宋嫣的画舫甲板。
这是自半年前杜府柴房那场狼狈到极致的交集后,两人头一次再见。
韦丛岩的目光落在宋嫣身上,她披着长衫,发梢还在滴水,眼神却很清亮。
不知为何,他每回见她都心绪复杂,难过、酸楚、委屈、低落……各种情绪混杂,让他喉头发紧,难以成言。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被侍女搀扶裹着披风仍在微微发抖的李书雁,向宋嫣躬身行礼:“多谢县主出手相救。李姑娘若无大碍,臣正好接她回去。”
“哦?”宋嫣挑起秀眉,拖长了音,像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韦公子,是李姑娘的什么人?”
她清亮的眸光审视地落在他脸上,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据我所知,你们不是今日才在湖上偶遇,才刚相识?”
韦丛岩被她莫名的反问弄得一怔。
宋嫣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抛出一句:“巧了,我与李姑娘也是今日才相识。”
随后,她扬起一个随意又满是挑衅意味的微笑:“所以,我送她回去,与你送她回去,有何区别?”
韦丛岩瞬间哑口无言。
她说这句话时是一种戏谑和轻佻的态度,也许是韦丛岩的错觉,他觉得甚至还有点带刺。
画舫很快靠岸,船身轻轻一震。
韦丛岩都还没来得及上前与李书雁以礼告别,表达关切。宋嫣的人就动作麻利地簇拥着她,将她匆匆送上了岸,消失在码头熙攘的人群中……
岸上喧嚣依旧,画舫上有种微妙的寂静。
韦丛岩只觉尴尬,准备要告辞离开,就见宋嫣伸手挑开了船舱的帘子。
她已经换了身干爽的红裙,侧身倚在门框边看向他,唇角有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韦公子,可有空进来一叙?”
韦丛岩眼神探究地瞟向她,叙?
叙什么?他们之间,能叙什么?
火海相救以后没找他叙过,杜府羞辱过后没找他叙过,如今时隔半年没见的人,有什么可叙的。
他心里是这样腹诽,那双不争气的脚还是跟随她,踏进了船舱。
舱内布置清雅,窗边小几上已备好了香茗。
宋嫣径自在小几旁坐下,姿态带着几分慵懒。
她挥退亲侍,亲自执起砂壶为他斟茶,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开门见山的直白:“听说,韦府上,最近在为韦公子相商亲事?”
“?!”
韦丛岩手中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出,他霍然抬眸,眼中全是震惊和疑问。
这,听说?听谁说的?!
此事不就他和母亲私下商议的吗,怎么会被她一深闺女子听说?难道说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吗?
还有,她一大家闺秀,为何会用长辈的语气,对他提起如此私密的事啊。
好在,韦丛岩不是第一次领教宋嫣这种有伤风化的直率话语。
他也不慌,压下心头被冒犯的不适,维持着镇定,嘴角只是有些轻微抽动。换做以前,都该羞愤得不知如何自处了。
“是有这么回事。”他垂下眼睑盯着茶水,给出了个简短模糊的确认,很不想多谈,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不适的对话。
显然宋嫣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她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手撑在小几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显得强烈不爽地质问:“对象就是这李姑娘?”
她的口气让韦丛岩觉得,她替李书雁打抱不平得都生了怒意。
韦丛岩心中积压的委屈和那点可怜的自尊被点燃。
他就这么不堪吗?他就这么配不上李御史家的姑娘么!
双方长辈都满意,她凭什么这么替李书雁生气。
为证明自己也很有风华,对方长辈十分中意他,他带上赌气的情绪,迎上宋嫣逼视的目光说:“应该是她了,李御史几日前就向韦府表达了结亲意向,府中很快也会派人去李府提亲。”
“啊?!”宋嫣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眸里尽是惊疑和怔愣。
随后,她像被抽空了力气,向后跌坐回椅子上。
韦丛岩压下心中的烦乱,抬眼向她看去,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各种表情在转换,怒意退去,继而浮现出一种仓惶?还有些,恐慌?
她眼眸低垂,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拈着衣裳,像在掂量权衡着什么。
再度看向他时,她俏脸覆上了温婉端庄的笑意,只是这笑看起来很不自然。
“韦公子。”她开口了,语调也突然放得又轻又软,柔和得如春水拂过柳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反常做作的温柔,让韦丛岩心头冒出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她又要说些什么口无遮拦的不齿之语。
“不当讲。”韦丛岩条件反射地打断,从座位上起身,双手迅速一拱,行了个告退礼:“时候不早,臣府中确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说完急不可耐地挪步转身。
“诶,韦公子等下——”
身后传来宋嫣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呼唤,有着少见的慌乱。
韦丛岩脚步下意识地一顿,并没有回头。
紧接着,一句如惊雷般的话语炸响在他身后。
“其实那个,我心悦你!”
宋嫣声音顿了下,有种生硬地转折,“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先不要去提亲。”
韦丛岩闻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目瞪口呆地僵着身子。
与三公主癫狂的剖白带来的惊吓截然不同,宋嫣的话语,让他仿若做了个不真实的梦,一个连在心底都不敢奢望的梦。
“你,说什么?”宋嫣,怎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可思议地望过去。
船舱阴暗的光线下,宋嫣站在那里。
她脸上寻不到半分女儿家的含蓄与娇羞,也无三公主剖白时流露出的那种亲昵和渴望,眉宇间只凝结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和……麻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