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一汪泉水冒着汩汩热气。温泉旁,一人一兽相对而立。
人已经沉睡很久,久到语梦兽有点不耐烦,开始仗着自己身体小巧,在他身上上蹿下跳。
凌宿舟毫无预兆突然睁眼,一把抓住身上的语梦兽,洞穴中灵气暴虐翻滚,压抑的嗓音满是杀意,“你该死!”
语梦兽惊恐地“吱吱”叫起来,小爪子疯狂挠凌宿舟的手背。
凌宿舟手上用力,青筋暴起,就在要把语梦兽掐死的瞬间,周围场景忽然变化,他竟是回到了渡霄阙。
不远处,诸尽欢一身简单白衣蹲在花圃旁,一手给花浇水,一手不耐烦地托着下巴打了个哈切。
像是蹲累了,她竟直接一屁股席地而坐,纤尘不染的白衣粘上花间泥泞,她也毫不在意,把水壶一扔,口中骂骂咧咧:“破花,快开啊,真是耽误姑奶奶搞男人。”
凌宿舟怔怔地看着眼前景象,语梦兽从他手掌心钻出,轻巧地顺着手臂爬上他的脑袋,薅他的头发:看到没!这才是本兽的幻境!
凌宿舟对它的动静一无所觉,眼中只有那个白白净净的人,她在看见他后一惊,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收起,转成了个温顺柔和的笑:“呀,少主来了。”
她起身,欢欢喜喜地朝他扑过来,眼睛水光流转,笑容明媚张扬,站定在他面前,眉眼弯弯:“今天这么稀奇,怎么主动来找我?”
凌宿舟板着唇角,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把她的脸扣入怀中,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怦怦作响,他习惯性的皱眉压制,却在下一秒被推开。
诸尽欢笑嘻嘻道:“好闷。”
凌宿舟小心翼翼捧上她的脸,还未碰到,周身场景又是一变,到了他的书房。
“边境那群妖族简直要上了天了,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仙盟盟主坐在主位上,“溟华,你的境界多久没有进境了,是不是该去闭关了?”
凌宿舟站在房间中央,看向窗户。
语梦兽使劲地拽了拽他的头发:回答呀!你不回答剧情怎么往下走!
“妖族在仙盟外横行多年,恐怕没那么容易谈和。”凌宿舟垂下眸子,嗓音毫无波动。
“他们霸道,是因为千年内有飞升过的族人,若是你争气些,我们人族也不至于如此受气。你早些去闭关突破才是正道。”
“属下刚结束闭关两年,还想在仙妖边境出份力。”
“仙妖边境之事仙盟自然会有人处理,你最重要的任务是飞升!”盟主拍案而起,“仙盟的好东西全都给你送来,为何你修为迟迟没有进展。那个下仙界来的女子是炉鼎体质,也不起作用?”
凌宿舟:“……”他弯弯手指,碰了个空。
“若是十年内飞升不了,这个少盟主,你也别当了。”
凌宿舟轻轻嗤笑了声,“父亲可知我如今多少岁了?”
仙盟盟主不耐烦道:“修仙之人谁在意年岁。”
“我约莫快两千岁了。”凌宿舟淡声道:“有一千九百年都在闭关,对上仙界的见识甚至不如一些黄口小儿。”
仙盟盟主厉声喝到:“你有什么资格跟其他人比?若不是你天资非凡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
尽管知道这是梦境,只是语梦兽提取了他过往记忆虚构出来的往事,但凌宿舟还是没忍住捏紧了拳头,额头青筋一鼓一鼓,觉得难以呼吸。
他深呼口气,走到窗边透气。
渡霄阙的宫墙很高,遮住了大片的天空。
渡霄阙,渡我飞升之宫阙,除此以外,再无意义。
就在这时,凌宿舟腰间被碰触,有个看不见的活物挤进了他和窗台之间,紧接着唇角传来的一下一下带着安抚意味的啄吻。
他记得这是两人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亲吻,之前有一次一触即分,后来她对他动手动脚,凌宿舟都避开了。
这一次有仙盟盟主在,他不能动作太大,避无可避……事实上,他也不想躲了。
这啄吻很不老实,时而去钻研他的唇缝,时而朝着他的唇珠吸吮,凌宿舟屏住呼吸,手臂向前一捞,捞住了诸尽欢的腰。
她的腰不软,很有劲儿,即便是身体伤势未愈,依旧能感触到她原来的身体素质一定可以像猴儿以上上蹿下跳。
凌宿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联想逗笑了,唇角刚弯,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凌宿舟抿抿唇,放开她,转而看向盟主时神色已经平静了许多,“盟主请回吧。”
仙盟盟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甩袖而去。
诸尽欢姗姗显出身形,弯弯的月牙眼,露出几颗小白牙,乌溜溜的瞳仁里只倒影着他,再没有其余。
凌宿舟缓缓翘起唇角,明明在笑,眼底却悲凉孤寂,嗓音微微发哑:“阿欢……”
诸尽欢看他,仰头又亲了他一下,笑嘻嘻道:“我在呢。”
凌宿舟望着诸尽欢,用视线细细描绘着她脸庞的每一处细节。
然后抓下头顶装死的语梦兽,哑声道:“送我回去。”
语梦兽哪敢不从,画面如梦幻泡影,诸尽欢的身影在凌宿舟面前虚幻消散。
一人一兽回到温泉山洞,凌宿舟还维持着梦境中的姿态,不知觉握了握已经空荡荡的手心,阖眼内视自身识海。
识海深处,一道完整而暗淡的道侣契约沉寂着,即便是主动发出入梦招引,发出的信号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凌宿舟鼓动的心跳再次平静下来,静到几乎死寂。
他的表情冷硬,捏着语梦兽像捏着一只蝼蚁,须臾,不顾语梦兽的挣扎将它收进了法器内。
山洞内寂静极了,凌宿舟身子晃了下,喉结不可控地滚动,竟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惨白。
他自己却没感觉到似的,袖袍一抹唇角,一步一步,朝着山洞外风雪大作的雪山走去。
——
诸尽欢惊醒,眼神恢复焦距,环顾四周,是令她心安的玉佩空间。
她成功了。
果然,通过身体接触就可以恶心到凌宿舟。
虽然这就是诸尽欢的目的,但她还是气不过,立刻开始尝试消除两人的道侣契印记,一边口不择言地把凌宿舟骂了一通。
诸尽欢最擅长阵法禁制一道,修士之间的各种契约其实就是作用在魂体上的禁制,她本以为区区道侣契随随便便就可以消除。
但深入研究,她才发现道侣契的印记竟然涉及神识本源,除非她和凌宿舟一方神魂俱灭,否则契约印记无法消除。
绝了,凌宿舟这狗男人,竟然从结下道侣契就开始算计她!
诸尽欢气得咬牙切齿,情急之下只能快速做了个封印,伪造印记仍在裂纹状态。
虽然她在梦里没露出什么破绽,凌宿舟也被困在西北雪原,但封印道侣契并非长久之计,一旦道侣契之间恢复连通,凌宿舟必然会循着感应来找她,到时候她躲到哪都没用。
还是得尽快把魂体修复好,敌人找上门她也能有一战之力。
话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好,就算改好,还得拿去卖,时间拉得太长,这么干等不符合诸尽欢的行事作风。
她得想办法搞点外快。
湖心亭清风徐徐,薄纱飞扬,四周荷花盛开,空气中阵阵清香。
温荣趴在亭中小桌上对照着竹叶简改话本,时不时停下想想思路,紧接着又埋头奋笔疾书。听见脚步声抬头,一见又是师尊,温荣皱着脸往桌上一趴,“师尊别催了,我真的已经在赶快了。”
“没催,我是来告诉你收拾行李。”诸尽欢随手端起桌上的清茶喝下,可惜用的身体是别人的,没尝出什么味。
温荣坐直了,“去哪?干什么去?”
“泗水宗。”诸尽欢轻快道,“七宗六派之首,门下弟子各个富豪,去那卖话本比云崖宗更值钱。”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泗水宗里有个地方可能藏着极品灵石。
泗水宗平时出入管理十分严格,但最近是他们宗门收新弟子的时期,刚好温荣的年龄符合招收弟子的范围,如果能利用温荣混进去,拿到极品灵石,诸尽欢不止能把体的细纹修复好,就连两条大裂纹都能愈合几分。
温荣踌躇:“泗水宗很远诶……”
“云崖宗附近有飞鸢驿站,乘飞鸢三天即可到达。”诸尽欢没打算听她的意见,只是来通知她,说完就拿起已经改过的话本看了起来。
外域来的就是不一样,温荣把情节改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不过诸尽欢看着看着有些皱眉,指着“这一刻,狐妖忽然觉得就这么跟仙君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不对,她没这么想过。”
温荣狐疑的盯着她:“……没这么想过?一秒都没有?”
诸尽欢把话本翻页,“没有。”
“没关系,这属于艺术成分。”温荣嘿嘿笑了下,小脑袋伸过来,挡在了诸尽欢和话本之间,细细看着诸尽欢的眼底,又问:“真没有?”
“没有,删掉。”诸尽欢把她脑袋扒拉开,“还有这一句,也删掉。”
她指着“原来她早已经不知不觉间动了情,但妖族存亡时时刻刻压在身上,她没得选”,道:“没有动情,她对他只有利用。类似的全删。”
“……”温荣不情不愿地拿起笔,把这两句都涂黑,诸尽欢这才满意地离开。
温荣对着她的背影撇撇嘴,又拿起话本子琢磨,最终还是决定听师尊的要求,毕竟这是人家的故事,而她只是个改文的枪手。
飞鸢是仰溟大陆各大门派之间互通的方式,是一艘鸟型巨船,保护船上的人安全通过空间法阵到达目的地。
如果诸尽欢没记错,云崖宗和泗水宗之间每个月会有一次飞鸢互通,凡人十几年才能走到的地方,飞鸢只需要三日就可到达。费用一百中品灵石,换算成下品是一万,很贵,普通弟子根本消费不起。
陈利和王民的储物袋比较富裕,但灵石都被诸尽欢吸收了,剩下一些法宝符宝换成钱很麻烦。
诸尽欢决定跟以前一样,使点手段混上去。
飞鸢传送阵与云崖宗离得很近,青霭镇很多有灵根的年轻人都会选择去云崖宗求学。温荣作为青霭镇的管理者,在云崖宗人脉颇丰,很快就找人将她们送到了传送阵附近的驿站。
驿站内已聚集了不少人,服饰五颜六色,各大门派的人都有,三五成群地围坐着。
送她们过来的人是云崖宗的内门弟子宋清漪,一身鹅黄色云崖宗弟子服,轻声对温荣道:“殿下去泗水宗也好,最近云崖宗不太平。”
温荣此时有了点公主样,“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宁可吃些亏也要性命为先,从咱们青霭镇出来的人要团结,相互帮衬才能走得更远。”
宋清漪温温和和地笑着道:“是。进了内门才发现内门弟子之间争斗也不少,单打独斗确实艰难。我得知内门最近流行收兽宠,有个长老女儿想要一窝狼崽,我已经让师弟师妹们去找了,说不定可以靠这个让他们进入内门。”
温荣点点头,“总之要多加小心,不可轻信他人,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听一个完全没有戒备心的小屁孩嘱咐别人小心,诸尽欢没忍住笑出了声。
温荣瞋她一眼,诸尽欢又悠悠看向别处。
没一会儿,驿站外的天空大亮,红金色的传送法阵在高空缓慢成勾勒成型,照映得下方整片地域都仿佛沐浴在火海中。
宋清漪道:“这是从泗水宗那边过来的飞鸢,虽然现在就亮了,但真正等飞鸢传送过来还要半个时辰。”
传送阵启动半个时辰,飞鸢传送完成后上面的人还要下来,去泗水宗的修士们再上飞鸢……等诸尽欢混上去,至少还要两个时辰。
诸尽欢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传送法阵。
她飞升的这二十年,传送法阵没有一点进步,甚至因为布阵材料的老化,法阵的成型速度比之前还慢了不少。
正腹诽着七宗六派不干正事,她余光忽然看见不远处云崖宗的护山大阵闪烁了下,但因为飞鸢的传送法阵太过亮眼,除了她没人任何人注意到异常。
诸尽欢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手指了下宋清漪,问:“喂,你们的护山大阵什么情况会启动?”
宋清漪不明所以,“护山大阵当然是门派遇到危急时刻才会启动,一旦启动,所有弟子都要做好应敌准备。”她看着诸尽欢身上同样的云崖宗弟子服,“师兄不知道吗?”
诸尽欢眼睛盯着护山大阵泛起阵阵波动,嘴角扬起弧度,“危机啊……挺好。”她把保命玉佩扔给温荣,“在这里等着,哪都不要去,飞鸢来了就赶紧上,不用等我。”
“什……诶!你去哪?!”温荣瞪大眼,一脸问号:“我没钱上飞鸢啊!!”
诸尽欢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整个人开始兴奋。
打劫去喽!
云崖宗位于仰溟大陆的中南部,山多水多,灵兽精怪也多,宋清漪说云崖宗的修士们近些年人手一只灵兽。
恐怕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在灵兽上栽跟头。
是兽潮。
若是常见灵兽兽潮,无法对云崖宗产生影响,内门弟子就可处理。但诸尽欢在兽潮中看到了并称为仰溟腹地第一凶兽的青煞和银鬃。
青煞状似猛虎,青毛血目,额生双角,可御煞风。
银鬃则是马型,身披银鳞片,四蹄站立有二十丈高,头顶银鬃可引雷鸣。
天色风云卷动,隐有雷鸣震怒。
两凶兽带领密密麻麻的兽潮大军,不要命了似的朝着云崖宗的护山大阵发起进攻。
上有乌云一般遮天蔽日的鸟群飞扑,下有山林间走兽冲撞不歇,鸟兽啸鸣不绝于耳,护山大阵很快染了一层兽血。
云崖宗护山大阵闪烁不停,宗门内弟子长老尽出,御剑聚集宗门上空,吃力地维持着法阵。
“这些畜生疯了不成?!”
“什么情况啊,青煞银鬃都来了,是想要抢占宗门吗?”
“掌门来了!”
“诸位长老弟子,不必留手,畜生不懂感恩竟对我云崖宗发难,那便来一个杀一个,来一族杀一族!!”
“杀啊!”
弟子们冲了出去,和灵兽杀成一片。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道细长的身影在宗门大殿之间迅速穿梭。
云崖宗到底干了什么,竟然可以引得两大凶兽同时发难。诸尽欢一边看云崖宗的乐呵,一边朝着宗门深处进发,很快熟门熟路地进了内门弟子的学堂——诸尽欢飞升之前来过这里上课,打晕人家弟子,她冒名顶替的那种。
百年前,诸尽欢修行遇到瓶颈,把下仙界的七宗六派的课用这种方法上了个遍,也因此把散修天才的名声打响。她不肯接受七宗六派的入派邀请,云崖掌门说:“定是她身怀异宝,否则修炼速度怎可能异常。”
这谣言一出,诸尽欢很长一段时间被整个下仙界悬赏。
诸尽欢飞升前还在懊恼没找机会报复回去,没想到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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