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问心峰突生异动,众修士赶到时只见应长庚浑身缠绕魔气正与魔族中人耳语,见有人来他竟毫不犹豫地挥剑相向。
据当时在场的弟子所言,应长庚的眼神并非被操控混沌、涣散的,反而是清醒决绝的,仿佛早有预谋。
刀光剑影间,潦水遁去无踪,应长庚身死,应家修士折损数人。
神剑关乎天下苍生,事态岌岌,昨日刚把应拭雪和她母亲商青霓押回主峰查证,结果夜间就出了事,众人眼睁睁看着应拭雪魔气暴动重伤应无翳和商青霓,接连受伤的商青霓竟当场香消玉殒。
她的尸身尚未凉透,应拭雪便被关进地牢里逼刑。
刑台上,应拭雪终于清醒了些,恍惚间她又想起母亲最后的那个眼神,不是怨恨,而是某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这眼神日夜灼烧着她的魂魄,比牢里的鞭刑、缠绕在伤口上的铁链更令人痛不欲生。
说来这对夫妇也只是应拭雪的养父母,偏是萍水相逢的一家,比那些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感情更深厚。
当年她救应拭雪于漫天大雨里,可应拭雪现在又困于水火泥潭。如今风雨如晦,再不会有一双手为她拨开这漫天阴霾了。
不等应拭雪回忆完,刑台西侧突然传来应无翳凉薄的声音,“证据确凿,没什么可多说的,本念应拭雪过去为应家立下不少功劳,想着她若真是清白的便不追究了,谁曾想她自己选了这条邪路竟堕落至此。”
她看向应拭雪,道:“先不说你母亲有没有和应长庚同流合污,就算有,你弑母也是重罪!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废了你一身修为!”
双手掐诀直指青天,两鬓花白的发丝与风纠缠,山风吹得她衣角猎猎翻飞。
众弟子察言观色,直到有第一人断喝:“天刑昭昭,雷殛不臣!”
不断有人附和道:“天刑昭昭,雷殛不臣!”
应拭雪努力睁开眼睛,扫过这群人,视线落在了那些平日交好的人身上。
这些人不是横眉冷睨如对仇雠,就是欲言又止慑于威压,除了刚刚的应知微竟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说这不公平。
忽地,一粒雪擦过她的脸颊,她抬头望去,阴云映入眼帘,密匝匝的雪在空中飘落。
现下是春末,早上还暖和着,此刻却下起大雪,这是引雷带来的异象。
应拭雪知道来不及了,急忙收回视线,魔气乱窜灼烧经脉让她痛不欲生,可她还是强忍着想要自查丹田。但她却无从下手,只因刑台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所有灵体只要上了这刑台就都动弹不得。
应拭雪脑中清明,不像之前混沌恍惚。思虑间她猛地想起那个为她送茶的修士,当时她喝了那杯茶,之后她便经脉逆冲、心魔骤起,之后的一切血腥杀戮都是在无知无觉中犯下。
思及此处,她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神色近乎癫狂,台下人只见她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锁链被扯得哗啦作响。
“我没有修炼邪术——!”她嘶声怒吼,声音里尽是愤恨与绝望。
可她的声音还是淹没在千夫所指的汹涌讨伐中。
她想要解释,却无人听见,纵使听见,又有谁会信?
她此前从未见过那名送茶的弟子,既非内门之人,想必只是个外门弟子。
一个外门弟子又能知晓多少内情?那幕后之人分明连他也一并算计了进去。应拭雪当日心魔骤起、神智尽丧,眼中只见血色,逢人便杀,如今也不知那送茶的小修士是否还活着。
她喉间灼痛,却仍强撑着抬起头。爹娘和那些惨死弟子的面容一一掠过心头,苦涩与愤懑在她心头如潮水翻涌。
即便大局已定、无人愿听,应拭雪却仍要高声嘶喊,她一字一句,声声掷地:
“我不管借刀杀人的畜生到底是谁,那些弟子何其无辜?!这就是你们标榜的正道仙门?何其可笑!虚伪!世人皆赞仙门如何如何、应家如何如何,可他们若知道……”
字字句句,犹如擢发抽肠。
应拭雪明知他们听不见,纵使听见也无力回天,话音稍顿,随即又扬起一声冷冽的哂笑,目光低垂,似嘲似悲:“第一仙门如此……道貌岸然……”
话音未落,应无翳指间诀印已成。
蓦地,天雷滚滚劈下,她浑身经脉一寸一寸爆裂,她喷出一大口血,细密的血滴砸在刑台上,尽管吐出的已经够多,可那口中的血还是止不住的顺着下巴流,看的令人心惊。
应无翳让众弟子观刑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看到这副令人胆寒的景象,光是往自己身上想想,只是刚开个头,都不敢再继续了。
“呃,啊——”
一阵摧心剖肝的疼痛,她吐出半颗碎牙,嘶吼如素帛生生撕裂。众人屏息凝神,再无人窃窃私语,只剩下雷鸣和她的微弱的哀嚎回荡。
应拭雪感受着体内杂乱的力量消散,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应长庚与商青霓含笑的模样,她嘴角扯出一抹惨淡的弧度,气若游丝道:“原是如此...好一个...诛邪正道...”
她阴恻恻的斜视应无翳又扫视众人,不过所有的目光都隐在污糟的头发之下无一人察觉。
“好,好,真是让人拍手称快,应家的名声都要被她们一家丢尽了……”
这是应拭雪彻底昏死前,钻入耳中的最后一句话。
她如一粒微尘般坠入无边黑暗,只觉得自己的存在正一点点消散,终要归于这茫茫天地,再无痕迹。
.
再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应拭雪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寂静中,唯有心跳声做伴。
她猛地呛出一口鲜血,黏稠的血沫喷溅在上方。温热的血珠缓缓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蜿蜒出数道血痕。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身旁粗糙潮湿的木板,又向上方摸了摸,最后才得出她已经被钉在棺材里的事实。
从前的记忆瞬间充斥脑海,使得她脑袋肿痛不已。
她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从一场午夜噩梦中惊醒,现在该有温柔的娘亲拥她入怀,可是经脉上的灼烧感提醒她现实是何其残酷。
家人、挚友冷眼相待,弑母之徒,罪该万死的咒骂仍在她脑中回荡,如同附骨之疽。
“啊——”她嘶吼一声,抱住脑袋,哭泣着。
恍惚间,应拭雪仿佛看见应无翳静立刑台边缘,那一缕曾教她练剑时萦绕的冷香,似有还无地再度飘来。
为何……为何连你都不愿信我?喉间腥甜翻涌,她竟恍惚地想笑。
她该恨谁?她连幕后凶手都不知道。恨天?天不答。恨地?地也不答。恨人?人皆笑。
应拭雪曾想过千万种死法,或为苍生折剑,或与岁月同朽,却从未想过会被应家弃如敝履,像条死狗被扔出来钉在这个破棺材里。
泪眼朦胧间,应拭雪开始思虑她到底该怪谁……
她不知道。
如果要怪……
那就怪命数弄人,怪她命如蝼蚁,怪她改不了天道,改不了人心。
怪这天下人都想要她们的性命……
她又仔细想想,好命的人多了,可容不下她一个应拭雪。
在滔天大势面前谁会在意那点真相。只有他们三人的死才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圆满”结局。
可若苍天无眼,若众生皆恶……那这口棺材,又凭什么只钉我一人?!
滴滴泪从眼尾滑落,她猛地摇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现在不是悲戚的时候,她该想的是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
好死不如烂活着,她还要…给爹娘报仇!
应拭雪扯动嘴角,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呜咽,鲜血又从嘴角和鼻腔涌出。
温热的血液倒灌回去,鼻腔里像被刀刮过,每一次呼吸都像往伤口上撒盐。头颅胀痛欲裂,鼻腔灼烧般刺痛,这折磨让她恨不得将脑袋砍下来。
她用力咳嗽、擤鼻子,终于把灌回去血喷出去,可是嘴和鼻子里的血源源不断,她正躺着,又要倒灌回去,只能在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勉强侧过身。
应拭雪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剧痛试图运转内力,却只换来痛楚。
这副残躯现在哪还有半分内力可言?
她出不去了?真相摆在眼前,是,她出不去了。
应拭雪又渴又饿又疼,意识又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掐断,晕了过去。
不知昏睡多久,棺材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她察觉到头顶似乎有东西在扒土,窸窸窣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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