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天心湖越近,那股直冲脑壳的药味就越重。沈节已经痛得没法继续行走,只能拄着刀鞘——长生仍然握在手里,她和玉罗刹互相杀了一路,她还活着。
雨脚收住之后,树叶仍然在往下滴水;在接连不断的啪嗒啪嗒的声音里,还有不少无法在寒秋里支撑的树叶跌向了湿润而柔软的土地,等待腐烂。
呛人的烟气和嘴里已经被自己品出甜味的血腥混在一起,恶心得让人想吐。
刀帘里的刀还剩三把,玉罗刹身上有两把,一把牢牢地嵌在脊椎骨里,一把当当正正地刺进左肋下。右肋本来也被捅进了一刀,但那把刀已经被他硬拔了出来,右肋下只剩一个仍在流血的血窟窿。
那把带毒的小刀就握在他的手里,他现在就像头遍体鳞伤的暴怒野兽,唯一要做的只有杀掉沈节,碎尸食肉。
拨开最后一层枝叶,沈节终于看到了万姑姑。不管万姑姑是谁的姑姑,她现在觉得这就是她的亲姑姑。
但是最后十步脚下一空,她从不到二尺高的土坡跌了个倒栽。
就在沈节跌倒的时候,玉罗刹看到等了他多时的万姑姑——他认出了这位追捕了他不知道多少年的长辈,嗓子里咕噜一声响,惊慌失措扭身就要逃。
“云旗。”万姑姑叫住他。
“我不是来抓你的。”万姑姑走近了一步,玉罗刹向后退了半步。
“跟我离开这里,好不好?”万姑姑的声音不知怎么,已经开始颤抖了。
听到“离开”两个字,此刻的万云旗一双血红的眼睛里划过一丝迷茫的恐惧,突然扫视了一遍身后,又充满敌意地盯着半身是泥、像瘸子一样拄着刀艰难站起来的沈节。
“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万姑姑对开始颤抖的万云旗伸出了两臂:“跟我走吧,我们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以后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一声闷响那把带着他自己的血的小刀掉在了落叶里,这个被囚禁在生和死中间的年轻人眼里突然溢出了泪,血红的眼睛里流出来的是和普通人一样,清亮的眼泪。
他一步一晃、顶着身上三处要害被刺穿的疼痛、顶着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的虚弱,终于投进了万姑姑的臂弯里。
沈节从后面看到那把刺进脊椎骨里的小刀反着火光,明晃晃的,越发觉得恐怖。
“是我的错,是姑姑的错……”万云旗已经无法站立,万姑姑像抱着自己长大的孩子,慢慢地把他放到自己的腿上,“疼吗?疼不疼?”
万云旗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
四周燃烧药草的味道变得更浓,借着药田的灯,已经能看到堆积起来的烟气。
万姑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纸包展开是一服青灰色的药粉。
“先忍一忍,把药喝了。等歇好了,我们马上就走。”万姑姑把药化进随身带着的竹筒里,送到了万云旗嘴边。
开始万云旗很听话,但是喝到一半似乎毒药开始起作用,他意识到什么开始挣扎。
“别怕,喝完就不疼了……”万姑姑抚摸着万云旗的额头和脸颊,她看向的却是十步之外的沈节。
沈节情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万姑姑盖住万云旗的眼睛,沈节一瘸一点地挪到近前,拄着刀鞘也慢慢地坐了下来。
从刀帘里抽出最后一把刀。
万姑姑已经捏着万云旗的颌骨,把竹筒里的药灌净了。
沈节扬起刀,绿色的利刃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喉管,斜楔进胸骨,绝无动摇的可能。
一股血从刀口里喷了出来,溅到了沈节手上,热得烫人。
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没法再发出声音,万姑姑按住他的头,沈节按住他四处乱抓的手,只能听到被割断的喉管发出咕噜噜的动静,而这头野兽,这个人,居然近乎被宰杀了。
挣扎最终止息,万姑姑松开手,万云旗那双血红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褪了血色,他圆睁着的是和普通人完全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凝固掉的眼神充满不解。
时隔多少年,沈节觉得自己又要因为杀了个人而睡不着觉了。现在是多少个,三百八十九?
烧药的烟更加浓,已经快看不清面前的人和尸体。
万姑姑把死去的万云旗平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垂下眼睛道:“他身上毒性太大,必须就地烧去。”
“嗯。”沈节应道。
“快点把手洗了,血里的毒被皮肤吃进去,你这双手就别想要了。”
“嗯。”
沈节洗了手,从附近搬了干柴。很奇怪,现在天心房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沈节坐在药田的田埂上看着洒过各种药之后变得诡异又奇幻的火焰,可能普通人死的时候还不会有这么鲜艳的火光作陪衬,都是凄惨地烂没。
要等火把这个人烧干净估计也快鸡叫了,沈节也不知道自己之后又该干什么,万姑姑一个人面对着火光和浓烟,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一方情绪里,她知道自己没必要追着问。
是衣无乐的行动出了问题,接应断了?
想到这里沈节的心突然往下一坠,她勉强站起来,游荡到离柴棚不远的药畦,摘掉两朵开得正精神的白色卷瓣的花,放在井边的水桶里浸了一下,直接把花瓣揪下来吃。
她不知道这花叫什么,总之也是从移花宫来的,有极强的镇痛作用:这就是后来衣无乐种活的第五样,那年她亲眼看着这种药从冒芽到长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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