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好转
感谢现代医学，沈让的病终于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视力。
他还是看不见。
眼底出血拖得太久，最初忙着抢救性命，没顾得上，后来也没条件处理，医生说视神经可能受了压，但朝城条件有限，北舟城的医疗组负责急重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真要想办法处理，需要眼科的专科医生。
沈让“嗯”了一句，后来就没再提过。
他好像不太在意这个。
他躺着、坐着，并没有行动能力，每天能做的无非就是醒着的时候听人说话，咽下一点东西，偶尔任由蜷缩的手指无力地握着游子龙塞进来的海绵方块。他说，最近发现视力对他而言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必需品。他反正也已经不能自理了，至于不能自理的原因是瘫痪还是眼瞎，还是又瘫痪又眼瞎，好像对结果并不产生什么影响。
游子龙不爱听他说这个。
他只好投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眼科大夫，不如想开一点。再说，我其他方面不是在好转了吗？”
这话倒是不假。
CRRT从连续性治疗改成了每日八小时，呼吸机的辅助比例也调低了一些，按照医生的说法，是自主呼吸逐渐恢复。每日测出来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在漂亮的区间，血液检测结果虽然有起伏，但总体好转，肌酐下降了些，发炎指标低了点，水肿基本消退，钾也稳在接近正常的范围内。
沈让很在意这些数字。
他要求游子龙每天把医生查房记录和护理记录念一遍。游子龙一开始看不懂那些英文字母，念得磕磕绊绊的，严老大听不下去在一旁给他解释，到后来他能顺畅地读下来，甚至能分得清心率、电解质、尿量、炎症指标。沈让一般不表态，只是听着。可要是哪天某个指标波动大了，他会说“等等”，然后游子龙就屁颠屁颠去请教老卫或者北舟城医疗组的大夫们，得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才来回禀沈让。
可相比抽象的数字，游子龙在意的那些更直观些。
沈让大部分外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些颜色不一的疤痕，双腿消了肿，脚踝变形，整只脚下垂着。医生说他脚踝骨折，但因为压疮的风险太高，不能贸然上石膏，只能每天用魔术贴和布料做的夹板固定支撑。肾功能恢复了一些，需要严格检测二十四小时进出液体量，又下了尿管。隔日用开塞露刺激排便，纸尿裤换得及时，腿间和骶骨一片发红破溃的皮肤也愈合得只剩一点暗淡的陈色。
再一个，也是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沈让愿意吃饭了。
鼻饲管虽然没有撤下来，但是沈让每天至少能经口进食两餐——虽说这数据掺了点水。
换了其他人照顾，沈让大概是吃不到两餐的。
为了避免坠积性肺炎，沈让进食、饮水，都需要把床头抬高到六十度以上。可他腰背无力，坐不住，就得调整姿势，把枕头垫在腋下，将手臂拖起来，让他上身有一点支撑，稳住坐姿。犹豫低血压头晕、下肢痉挛、以及脊柱上的疼痛，有时候坐起来的过程要停下两三次，十几分钟都是保守估计。
这还只是准备工作。
有鼻饲管和气管切开阻碍吞咽，加上胃口不好，他吞咽也很慢。他上肢功能本来就不好，病后虚弱，更加无力，再加上眼睛看不见，雪上加霜，自理能力一落千丈，每一口饭、每一口水，都需要人喂到嘴边。一般人喂上二十分钟手就酸得不行，没了耐心，哪怕是严冬这种责任心比较强的专业人员，也最多就坚持四十分钟。可游子龙不一样，他不厌其烦，甚至可以说很享受这个过程，每天花在喂沈让吃饭的时间大约有两个小时，甚至更多。
游子龙的理论是，胃口好，身体才能好。
他每天都变着法子给沈让准备食物，他利用热水壶、洗手池、以及自己得天独厚的火系异能，在住院部五楼自己之前住过的那个病房开起了食堂。他时不时从食堂弄来点鸡蛋，就着这并不艰苦的条件蒸鸡蛋羹，有时候煮粥，更多时候把厨房送来的饭菜再加工一遍，按照沈让的口味调整搭配。
他喂得也讲究，先把小碗放在沈让手边，让他摸一摸碗的大小，再把碗举起来，在沈让鼻尖晃两圈，让他闻闻味道，最后才用勺子舀起来，轻轻碰一碰沈让的嘴唇。
桌上琳琅满目摆着水果、甜品、鱼肉鸡蛋羹、剁肉豆腐羹，还有一份南瓜泥。病号餐一般没什么香气，但这一桌子是游子龙的手笔，色他瞧不见，口感软乎乎的不怎么样，但香还是挺香的。
“再吃一口嘛！”游子龙拖长音。
“不是说吃半碗就完成目标的吗？”沈让问他。
“没吃到半碗！”游子龙看了一眼桌子，上头两三道菜都动了好几口，南瓜泥更是去了七七八八。但沈让还没打嗝，看样子还有点余量，游子龙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可能。”沈让笃定，“拿过来，我检查。”
游子龙摸了摸鼻子，带着一丁点心虚，把小桌板朝沈让的方向推了推。
沈让靠坐在病床上，双手蜷缩，手心内，搁在支撑手臂的枕头上。此时毫无章法地伸出去，是掌根手腕的位置发力，手掌和手指软塌塌地跟着，像是多余的部分。他胳膊细瘦，被宽大的医院罩衣衬得更细更白，还略微颤抖，在身前胡乱探了两下。
手指关节打在小桌板的底部，发出一声响，他自己没闹明白哪里来的声音，偏过头去细听，可手上精细度不够，这回抬得不如先前高，没听见动静。
那小桌板的位置要更高些。
“往上一点。”
游子龙说着，将他好用一些的左手捉住，向上微微引了引。那高度大概在胸前，沈让力气不够，没办法将手臂保持在这个高度，手臂一下子坠下去，游子龙连忙把他手臂捡起来，用手托着他小臂，又引导着往前探了一点。
沈让上身前倾，肩头微微耸着，右手落回枕头上，因为先前的动作，肌张力有些闹腾，稍稍抽动了几下。他试探着想把手放回原先的位置，却反倒把腰间的被子推乱了。他不是很在意，只摸索着蹭了蹭，找到个能施力的位置，将小臂横在上头，向下压了压，试图把上身往后推，调整回原先的坐姿。
游子龙扶了他一把，却没更多的动作，转而继续帮他“检查”那碗。
“喏，这儿呢。”游子龙引导他用掌根碰一碰碗边，“小心点，别打翻了。”
沈让不敢动了。
“没事儿，我扶着呢。”游子龙说。他自己的左边胳膊也就差不多能抬到这个高度，他这些日子照顾沈让，虽然没顾上康复治疗，但竟意外恢复得竟然不错，在不把大臂抬起来的情况下，精准度和力度都已经接近正常人水平。
沈让闻言才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胳膊。
他手掌很薄，拇指大鱼际的位置向内凹陷，显得手更加瘦长。其余四根手指蜷缩内扣，将拇指指尖压在下头。试图打开手掌的时候，几根手指的指掌关节会反张，朝着内侧用力顶出来，第二指节能稍稍打开一些，可最靠外的指节却很少有动作。
游子龙见他哆嗦了半天也没能把手掌打开，闷不做声地叹了口气。
沈让从前锻炼得不错的手功能，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了。
游子龙扶着他的手，搓了搓他掌心柔软的皮肤，顺着肌肉骨骼的纹理往手指方向推开，揉搓了几遍，将他冰凉的手指搓得微微发热，这才捏着他的手指，把那只没有骨头似的手带到碗边扶着。
“你推一下试试？看看是不是还剩很多！”游子龙缓缓撒开沈让的手，偷摸捏着碗的另一侧的边缘，试图施加阻力。
沈让微微发力。
果真很沉。
下一刻，沈让肩膀耸了耸，手肘忽然抬起来，手指下垂，在肌腱调整下，手指从蜷缩张开了。他拇指蹭着碗边，直接滑进了碗里。可说了，他伤在C6，虽然命名为四肢瘫痪，但手上桡侧还是保留了一点知觉的。
“……这就是你说的不到半碗？”沈让挑起眉。
一碗南瓜泥只剩了一个底。
游子龙心虚地“嘿嘿”两声，赔着笑，抽了纸巾捧着沈让的手给他擦拭，嘴里还振振有词，“那我不是想让你多吃两口吗，吃饱了才有力气恢复。”
“指甲缝也要擦干净。”沈让交代。
游子龙点头，想起来沈让看不见，补了一句，“好——”他换了一张湿纸巾，捧着那只手细细擦着，沈让的手指往里缩，他就捋直了关节捧着，另一只手擦。“一会儿吃完饭我端一盆温水过来，给你泡泡手，把指甲修一下，再涂点护手霜。指甲边干得起倒刺了。”
“我现在就吃完饭了。”沈让说。
“这叫什么吃完！再吃两口！”游子龙还试图挣扎，“不吃主食，吃两口慕斯？巧克力味的！”
沈让充耳不闻。
“让让，不吃饭，那说句话吧？”游子龙给他擦完手，将他的手臂安置回枕头上。沈让懒洋洋靠着，不回应他。他只好开始撒泼打滚。
沈让看不见他的动作，但能从语气听出来这人一定在作怪。沈让不为所动。
游子龙哭丧着脸，“让让不理我了，让让不肯跟我说话！”
沈让拿他没办法，“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啊，我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跟着我说——”游子龙笑眯眯凑上来。他很喜欢说一些没营养的话，沈让以前总是嫌他话密，也曾经问过他哪儿来这么多闲工夫说废话，可游子龙振振有词，表示情侣之前没营养的废话越多，感情越好，只有工作上才需要讲究效率，朋友、情侣之间，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动脑子的。
养病枯燥，沈让渐渐也配合起他的表演。
“来。”游子龙换上了一副哄孩子的腔调，“跟我说。”
“啊——”游幼儿园老师示范。
“滚。”沈让不买他的账。
“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干嘛%……&…*”游子龙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句。沈让皱起眉头，他眼睛不好之后，对声音格外依赖，一旦有没分辨清楚的动静就会十分在意。他偏过一点脑袋，“啊？”
游子龙眼疾手快，将一勺高蛋白高能量的巧克力慕斯塞进沈让口中。
沈让猝不及防尝到一口甜味，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恼怒，咽下了那一口慕斯，却恶狠狠地咬着勺子不松口。
游子龙拽了两下，没拽出来。
“撒口，让让，撒口。”
沈让咬着勺子腾不出嘴，用鼻音哼哼出两声，“én——èn！”
他眼睛虽然不聚焦，这时候却多了几分神采，眼尾微微收紧，
游子龙拧不过他，又不敢硬拽，就伸手去巴拉他嘴唇。沈让起先还怕咬着他，但游子龙欺负他看不见，一只手一会儿捏捏他凹陷的腮帮子，一会儿拨弄两下他柔软的嘴唇，还跑去牙齿上敲两下，沈让躲避不及，气性来了，一口啃在游子龙手指头上。
手指上沾了食物的味道，还有哨兵皮肤上信息素的气味，有一点老茧，但口感不差。
沈让愣了一下。
他好像听到外面有点什么闹哄哄的动静，不知道是走廊里的还是电梯里的，是他没听过的声音。其实刚才他好像就听到点什么，但只顾着和游子龙闹腾，没注意。
他偏了偏头，口中无意识微微加了一点力道。
“嗷！”游子龙一嗓子嚎出来，沈让忙撒口，游子龙举着自己的手指头，“让让！咬坏了！好大一个胖牙印！”
终于又写到小情侣日常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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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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