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之上,气氛诡谲。陆中书之女遇害,悲恸欲绝,已蒙圣上恩准暂免朝参,陆党气焰霎时如被严霜打落的枯叶,蔫了下去。
尚书纪衡之趁势而起,率纪党一派,对陆党官员大加攻讦。
其间提及北地军情,奏请宣帝允谢矜归北地,与景曜王合力御敌。
高坐明堂的宣帝,对此未置可否,言辞间浑似蒙着层雾,唯对刑部严令,速速彻查陆静柔一案,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沉凝。
纪衡之见状又进言:“圣上,军饷一案尚未水落石出,是否应再加派人手详查?”
此言一出,宣帝原本如死水般的面容骤起波澜,转瞬覆上一层薄怒,却终是未发一语。
朝堂众人皆明,圣上对此案的定夺,已是坚定。
散朝后,谢矜与萧子谦并肩而行,衣袂扫过石阶,带起微尘,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疏离的清冷。
萧子谦语带讥诮:“陆既瑜当真是疯魔了,竟行凿山挖河之举。不过昨夜唯年传来消息,他这番疯癫行径,倒也并非一无所获,确定凶手竟是名女子。”
“凶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谢矜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心下微沉,声线冷冽:“他这般毫无章法,查出来是名女子?未必可信。”
“下月你便要启程南下,领命兴修水利,”他侧眸看萧子谦,眸光淡得像秋日晴空,“近来且安分些。”
“那是自然。”萧子谦笑答,随即压低声音,眼底笑意渐敛:“今日纪尚书为你两次进言,父皇心中已然不悦。阿矜,军饷一案,你莫要再插手了。”
谢矜袖中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几不可见地收紧,终究没有点头。三十万军饷不翼而飞,却要让一个侍郎顶罪,此事,他断不会罢休。
萧子谦笑意尽褪,望着他冷硬侧脸,已知他心意。
右浊守在马车旁,远远望见谢矜的身影。一袭绯色朝服,身姿清贵如玉树,自凛秋薄雾中穿行而来,眉目微敛,俊美得如冰雕玉琢。
偏生那双眼眸,冷得没什么温度。
他回神早早掀起车帘,待谢矜俯身登车时,右浊急忙禀报:“辰时两刻便醒了,在王府用了早膳,此刻想来正持诉状往衙门去呢。”
“纪侍郎那边是何态度?”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纪侍郎说,定会依殿下的嘱咐行事。”右浊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只是属下瞧着那青隐大夫,却不似会安分听令之人。”
谢矜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忆起那人偏要逆着来的性子,眸色深了深,竟也无从反驳。
片刻后,才缓缓道:“左右她此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话虽如此,语气里却不易察觉沉下去“若再出什么差池……”他顿了顿:“她便当真留不得
陆莜宁正混在衙门前闹事的人群里,别人喊,她就喊的更大声,别人要去闯衙门,她就跟随人群,踮着脚走到最前面。
奉命来监视她的暗卫,没有慢慢皱成一团。
前襟塞着的那一方诉状,动起来隐隐约约的痛。
可惜了,别说是看见官员了,就连衙门门口的守卫都未给他们一个眼神,来往路人看他们的眼神,更是宛如看街边一片烂叶。
她沮丧的半蹲在人群中,扯了扯身旁妇人的衣角叹气:“你们日日前来,便是日日如此吗?”
那妇人早就对比麻木,连眼泪都留不下来,脸色憔悴极了,她苦笑:“我们的命不值钱的”
“每日中午,守卫门会打开大门,大家不过是来赌一赌”
说到这,妇人声音已染上哭腔。
陆莜宁松开她的衣角,从人群中起身,远离人群后,神色渐渐冷下去。
只是为了赌一赌,这万一,于普通百姓便是耗尽心神。
到了中午时分,果然如那妇人所说,大门前的侍从开了正门,一时间所有聚集的人都向衙门里边涌。
今日,倒是十分蹊跷,侍从头一次没有对他们多做阻拦。
就这么让人活生生闯了过去,陆莜宁被人流裹着向前,默默思量起那妇人说过的话。
大家多是冤屈滞身许久,皆是喜极而泣,哭声此起彼伏。
大概是最后队伍最后一个人物也迈入了正门。
“咚!”的一声,巨响。
两扇大门被死死合上,正前方缓缓走出两个官员。
浩浩荡荡闯进来的几十口子,同步跪倒在地,腰伏的几乎贴近地面,瑟缩着身子,惶恐极了。
那两名官员,他们战立在涌进来的人一旁,很快便有小厮来铺设纸桌。
其中一名官员负手而立道:“我们大人下令,今日便来听一听你们的冤情。”
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好消息,往日莫说是陈冤,若是侥幸闯进了大门,也是要被打二十大板再扔出去的。
陆莜宁眸光微凝,细细品着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谢矜需要一个完全处在朝堂党羽争斗之外的人,来点到为止的做这件事。
她是医女,接诊过那妇人的女儿,且有把柄在他手好控制,因此成了最佳的选择。
可眼下看起来,又像是他不放心,特地演了出戏,给她铺好了路。
可惜了…
陆莜宁缓缓掏出胸前诉状,于手中揉皱成一团,掏出袖中新的诉状。
复再抬眸,眸中全然的坚定。
世子殿下,我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她要这把火烧的够烈。
她杀陆静柔时没有十成把握能脱身,却选择在那个时候,便是知陆静柔死后,陆逸初分身乏术。
这时候再来上这么一出。
很快便排到了她。
官员望她一眼,眸光微重:“可有诉状”
陆莜宁摇头,声音沙哑粗噶:“无”
“我要直接告官”她盯着官员的眼睛,一字一句:“登堂击鼓鸣冤。”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朝有律法,越级击鼓鸣冤,鸣冤前需先受五十笞刑。
行刑者身高八尺有余,都是军营里退出的强壮大汉。
手持手臂粗的藤条,藤条上刺锋利至极,一下又一下奋力抽打起后背,轻则换得后背一片血肉模糊,重则直接被打到内脏破裂,一命呜呼。
两个官员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双双对视一眼。
“我这要求可是不符大盛律法?”她眨了眨眼
官员斟酌着字句:“你可知击鼓鸣冤所受之刑?”
她平静道:“民女自然知道”
这一来一去竟是无话可说。
符合律法又愿受鸣冤之刑,加之今日摆了这么大一个谱。
“既如此,便按律行事。”左侧官员终是沉声道:“传府伊大人!”
挥手示意衙役带她去堂前。
下一刻便是速遣人去景曜王府。
通往堂鼓的路不长,两旁跪着的百姓却纷纷抬头看她,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还有几分怜悯。
尤其是先前同陆莜宁说话的妇人,震惊到无以复加,短短一会,怎会如换了一个人般。
陆莜宁目不斜视,每一步都走得稳当。
堂鼓立在高台,红漆斑驳,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威严。
高台之上,京兆府伊稳坐主位,一身深红官服,眉目肃重深沉,手持惊堂木和令牌。
不加掩饰,居高临下审视起来人。
一袭粗麻衣,长发侧编,半边脸遍布骇人的疤痕燎泡。
他鼻腔哼出一声笑,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漠,笑她不知死活。
陆莜宁对上府伊的眼神,他稳坐高堂,食民之碌,享荣华富贵,却不见民生疾苦,纵容冤假错案。
踩着无数百姓的骨血脊柱,养出了自己一身从容又高贵的气度。
实在是,藏在袖中的指尖嵌入手掌,她深吸了一口气。
太恶心了。
衙役将藤条往地上一磕,“咚”的一声闷响,惊得她耳膜发颤,再看地上碎石飞溅。
“准备好了?”衙役粗声问。
陆莜宁回身,收束好辫子,俯身将后背对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惧意:“请便。”
她的后背算得上瘦弱,两片肩胛尤其明显。
衙役大喝出声,甩动手中藤条。
第一下藤条抽下来时,她浑身猛地一颤,像是有火烧着皮肉往骨头里钻。
她死死咬住下唇,可以尝到血腥味,逼自己没发出一点声。
痛是真的痛,但心头那点清明却越发透亮——她知道谢矜的人已经得到消息,或许正在愤慨于她的出尔反尔。
可她不在乎,她这一生从幼年离开京城时,便注定了是无法回头的。
从她再次踏上京城开始就注定了有这么一天。
她仍然可以助谢矜回北地,可以助百姓沉冤。
最重要的是,可以最大力度的撼动陆逸初。
一下,又一下。
藤条带起的风越来越急,后背早已血肉模糊,冷汗浸透了里衣,黏在伤口上,疼得她几乎要晕厥。
她克制着呼吸,飞速盘算着,一会该如何说,那一句话要先说。
周遭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
京兆府派出的人飞速去到景曜王府,右浊得知消息时,一时惊的说不出话,下一刻却是愤怒,直接拔剑在他传信人颈间:“你们便是,这般替殿下做事的?”
传信小厮,双腿当即一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大人,小的真的不知啊,她刚进门便说自己要击鼓鸣冤!巧言令色让人无法拒绝!”
话音刚落,书房门甫一被推开,谢矜一身月白云常服,恍若谪仙。
脸色却冷寒至极,起肃杀之气。
右浊立刻咬牙也跪倒在地认罪:“小的办事不利,望殿下责罚!”
谢矜没有看他,目视前方:“把你所知,再重复一遍”
“秉告殿下,那女子未呈诉状”小厮哭道“执意击鼓鸣冤,眼下估计已在受刑!”
“右浊,备马!”谢矜太阳穴突突直跳,周身血液逆流。
她就这般不要命。
五十笞刑终了时,陆莜宁趴在地上,后背像被生生剥了层皮,任谁见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有妇人只是看一眼便惊呼出声,捂住稚子的眼。
但当衙役要扶她时,她却摆摆手,自己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她却望着那面堂鼓,眼底没有半分退缩。
“现在”她哑着嗓子问,衣摆上血珠滚落不休,她问衙役“我可以击鼓了吗?”
衙役愣了愣,竟不由自主地退开一步。
陆莜宁扶着墙,踉跄着走过一级级台阶到鼓前,抬手抓起鼓槌。
手臂抖得厉害,伤口的痛让她视线发花,可她握住鼓槌的手却越来越紧。
三声鼓响,沉闷而有力,在寂静的衙门里回荡。
谢矜刚带着右浊破门而入,大小官员跪了一地,便是听见这鼓声,他当即定住。
抬眸望向无垠天空,深深吸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陆莜宁心上,敲碎了怯懦,敲散了犹豫,只余下破釜沉舟的决然。
她知道,从鼓声响起的这一刻起,这盘棋,她也落下了一子。
谢矜带右浊迈入前堂,先前不以为然的府伊面上陡然一变,慌忙跪倒在地。
陆莜宁似有所感,侧头回眸,深秋的风吹起来很冷,她麻衣上不断渗出血,好像都要凝固,头发因为受刑而散落凌乱,刚好被风吹起。
谢矜一只手缓缓握紧,他看清她满身的血水,看清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却也只有一瞬,陆莜宁很快移开目光,她握紧手中棒槌,忍住剧痛,再次奋力敲击鼓面,眼角红的吓人。
这一次比先前还要响,敲的在场百姓无不为之动容。
究竟是什么样的冤情,会让她如此悲怆,如此愤恨。
她背影孤绝而坚定,忍着喉中腥甜,奋力大喊:“民女,状告京兆府伊王东临,以公谋私!尸位素餐!草芥人命!勾结权贵!”
还有一章
这张可能有些不太好,然后后续应该会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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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击鼓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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