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天色渐暗,陆大人便遣了小厮传饭:“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一起先吃了饭,在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去孟絮家碰碰运气,意下如何?”
昭黎抬眸看了时怀瑾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应下:“那就多谢陆叔叔了。”
饭间陆大人道:“方才我说与你们听的孟絮强抢民女之事,你们可知缘由?”
二人对视一眼,皆摇头。
“当初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们都是世家的少爷小姐,没听说也正常,”他顿了顿,“两年前京城大旱六月,天气炎热异常,日头怎么都不落下,白日里一片云彩都没有。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已经出现了暴动。圣上闻得此事后便上朝问哪位大臣愿以朝廷的名义去布施,事成之后加官进爵。”
“这不是好事吗?”时怀瑾见昭黎听得入神,便问道。
陆大人叹了口气:“是,这自然是好事,只是谁能想到孟絮竟如此禽兽不如呢?他一听这话,就自请旨去办这件事。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贪图封赏,但这也是好事,也就没有过多非议,后来当今太后,也是我的表姑母,她说放心不下孟絮去做这事,此人生性狡诈,断断不可小觑。”
“我听了这话,便凭借太后旨意,同孟絮一同去了,监督他,谁知那一日,他趁我不在,竟对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姑娘做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逼得那孩子跳江自尽。待我回来的时候,听我的亲信说,孟絮一直凭职务之便强抢民女,给流民布施的那几日更是愈演愈烈,前几日的女孩都忍气吞声,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日的女孩竟刚烈至此。”
言罢陆大人叹了口气,为自己宣上茶,冷哼一声:“他如今府上的那些小妾,还有那些通房丫头,基本都是他买来的或抢来的,他又惧内,不许那些女子怀孕,久而久之,他家就经常有被破草席卷出来扔掉的尸体,他有钱,就堵了所有人的口。如此胆大妄为无恶不作,但凡有志之士皆看不下去,但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如今又颠倒黑白将沈正天送进大牢,皇上更信任他了,所以我们要扳倒他,难啊…”
昭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了几下碗里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不再吃,放了筷子在碗旁,一直低垂着眸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时怀瑾见她状态不对,匆匆用完膳,就说:“陆叔叔,也不早了,我们二人就先告退了,您也早些休息。”
陆大人便遣人领夫妻二人去了客房处——
前行几步,但见双侧房檐上挑,闻得几声蝉鸣,雨后愈发彻耳。石子路旁的花圃内花草种类繁多,然极狭,熙攘中不惘多议。昭黎垂了眸子向东边瞧,昨夜的雨稀稀落落,今日便落了些残花,群鸟倚树而飞,来往的仆从声声恭敬地称呼着“时二少爷,二少奶奶”,又皆不知去向。
众人只见身着玄袍的男子走在前,一妙龄美人不疾不徐于其身后,偶见几片花瓣轻落,那美人竟是比落花更艳上几分。
几步前路,几句轻言,昭黎无意间摩挲着昨宵睡梦中被人系于腕上的红绳,几分粗粝,想着这路怎的偏生没个尽头。
天色渐暗,这陆府中的路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人领着,昭黎许是真能迷了路。又前行数百米,才听见那领路的小厮道:“时二少爷,少奶奶,这里便是客房了,老爷已命人收拾了一处出来,供您二位暂住,丫鬟小厮也一并是临时的招呼好了,若有事唤他们就是。”
昭黎只觉愈发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整个人都累累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知道了。”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二位好生休息。”言罢又朝二人弓腰行礼,才离了去。
进了屋点了蜡烛,昭黎便坐到榻上,直觉得胸口发闷,堵得慌,却也不是想哭,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时怀瑾就这样看着她,榻旁的蜡烛较暗,她的发髻挽着一半的头发,一天的奔波已经有些许凌乱,额前几缕碎发,后脑处也有几簇发落了肩头和胸口处,只见她低垂着眸子,看不清表情,手指搓捻着衣角——这是她心急无奈的习惯性动作。
“央央,早些歇下吧,明日还有要是去办。”
“我不困。”
时怀瑾叹了口气,脱了外衣,只着里衣,坐到床沿上,往里挤了挤她:“床榻分我些,你也躺下吧,有什么想说的也不耽误。”
昭黎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他伸手拉被子的时候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被褥,将自个儿整个人裹了进去,不留给他分毫,又翻过身去,不肯看他,呼吸不稳。
时怀瑾不知她因何而气,便猜道:“因为担心岳父他们?”
昭黎顿了顿,点点头,忽地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那是在气什么?”他从背后连人带被子一同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颈窝处,声音闷闷的,“告诉二哥好不好?”
方才陆大人的话在昭黎脑中萦绕不去,她只觉得凄凉,这世道为何如此艰辛?
二人静默了好久,红烛都燃尽了一根,她才道:“我只是在想,这世道为何对女子如此残忍?明明都是人,为何男子就可以凭借权力对女子为所欲为?明明都是流民,为何那些男子就不必担心这些问题?为何女子不可知书明理,而只认得几个字,念过几本《女则》《女传》就算完了?为何满腹经纶的女子反而会被嘲,换作是男子便不一样,女子不想被当作一种‘物件’怎的就这么难?”
说着说着竟酸了眼眶。
时怀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紧紧抱住她,试图能让她别再如此伤心。
过了片刻,昭黎又道,声音已然带了鼻音:“可这世道就是这样,男人无法孕育生命,却依旧制定了律法来限制女人怀孕与否,剥夺了女人孕育生命的自主权,又都想要男娃娃,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也不过是稀松平常。”
背后的男人的呼吸粗重了些,沉声道:“这些都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我们只能见一个救一个,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但你想帮助她们,我会全力支持,你尽管向前,自有我在你身后为你铺路。若央央是怕自己以后也会经历这些,那我们的孩子也可要可不要,一切全听你的,孩子随谁家姓都好,都改变不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二哥绝无异议,这般可好?”
昭黎静默良久,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也没应声。
翌日清晨听见外头丫鬟小子的忙碌声,昭黎便醒了,她外出的时候向来觉浅。
“二哥?醒醒,醒醒。”昭黎伸手晃了晃还闭着眼的时怀瑾。
他睁了眼睛:“醒这么早,饿不饿,我们先吃过饭再去孟家可好?”
“那快起来吃饭吧。”昭黎边说着边换衣服,倒也没觉得不妥。
只是今日以布料贩子的身份去,自然要穿得惹眼些,免得引起非议。
待时怀瑾收拾完自己,昭黎也已穿了个差不多——
乌发悉数挽起,额头光洁,头戴点翠凤凰步摇簪子,后脑别着水晶珊瑚八宝花钿,其间几处点翠,另外又不少的细簪子和头绳,愈发显得她雍容华贵。身穿赤金绫锦竹叶卦,着珍珠秀凤缟素裙,外穿一件青绫海棠浮云小袄,唇间一处桃绯色胭脂,眉眼处的妆容不重,重了反倒失了和谐。
时怀瑾头一回见她如此装扮,鲜少穿这种艳丽的颜色,更不必提这满头的发簪花钿,昭黎素日里装扮还是接近于未出阁的小姐模样,清纯秀丽,如今却也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不觉他竟愣了神。
昭黎见他不说话,上前凑近了些,她身上还残留脂粉香:“怎的?二哥没见过我这般模样,竟看呆了?”
见她调笑自己,时怀瑾难得红了耳根,轻咳了声:“若是准备好了,那我们便去辞了陆叔父,去孟家吧。”
昭黎点点头。
二人辞了陆大人,只带了丫鬟皎月和另一位小厮,顺便拿了事先备好的时兴的料子充当证据。
二人至孟府后便差了小厮去禀:“二位大哥,我家主子是做布料生意的,江南何家的人,如今想将这生意做到京城来,特地来拜见孟大人,还请二位大哥行个方便,同孟大人知会一声。”
看门的小子其中一个进了府,不消片刻便出来道:“老爷有令,让二位去偏殿候着,我们家管事的在那候着了。”
昭黎二人皆没想到竟如此容易,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既如此,他们便跟了去。
这孟府中果真奢靡无度,只是管理也不当,偷鸡摸狗的,扒灰的扒灰,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刺得人脑仁生疼。光这一路几百米的距离,昭黎见了少说有上百个干活的仆役,不禁又觉孟絮奢靡无度,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吞了多少粮饷。
一路上竟还换了人来引路,这倒叫昭黎开了眼,随着另一个引路的小厮去了偏殿,只是那偏殿也比沈家时家的主屋富丽堂皇了许多。
正对着的软榻躺椅上坐了一女子,瞧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簪花戴柳的,发髻极尽浮夸,身上的衣裳也不像是平日里穿的正经衣裳,悠哉地坐着,见来人了,才慢条斯理地放了手里的茶:“二位,我刚听说是来寻我家老爷做生意的?”
时怀瑾点点头:“正是。”
只见那美妇轻哼一声,眼神竟不善地看向了昭黎,这让她立马有些不自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尘缘理孟家害于沈,铁证列孟絮拒见客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