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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一

断裂根茎遍布湖底空洞,畸变的茎须在地上不停扭曲挣扎,空气被割裂破开的声音飒飒作响。几页堪堪粘连、漂浮在空中散发出微弱荧光的薄纸困顿在立锥之地进退维谷。

它们正是这个世界碎片的核心。

佟云陛大概能想到它原来是什么样子了——或是一本书,或是一个本子,并且一定是厚的。

它原本的世界可能是一个文化至上的世界——偏理论,自然武轻,打不过流氓,所以被暴揍得很惨,这是直观体现在佟云陛眼前的。

一个世界的核心如果以书的形式呈现,它必然是一本厚书,否则载不下一个世界的万千变化,然而眼前的境核只有几张可怜的纸,足以证明这本书被撕得多碎。

世界核心碎成了多少块,世界就碎成了多少块,破碎的世界残片并不会就此迎来最终的结局——它们是很好的养料——而这又正是不同世界互相攻歼的根源。

然而,对于佟云陛所在的世界,这一切却反了过来。

它们绝不是养料,也不是别的有养分、有价值的好东西,却更像寄生虫和肿瘤,是寄生在大树上的菟丝子,带来致命的危险。

所有的存在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进步的,物种会进化,生命会成长,残损的世界想要完整。人类的世界不存在永动机,但如果对象是一个完整的世界核心,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一个完整的世界核心理所当然可以源源不断的产出,无需借助任何外力,它是名副其实的“永动机”,可要是它完美的系统出现了破损,那又要另当别论了。

从世界破碎的那一刻起,碎片就开始了自我修复的进程,但已经破碎的世界核心不再具备产出能力,它们只得向外获取修复自我的能量。

通常情况下,多数世界碎片会被攻击它的凶手世界捕捉吞噬,只有少数小碎片得以逃逸。小碎片在虚无中漂游,感应到哪一方有能量就往哪里去,它们要么在靠近目标的途中被经过的世界捕食,要么被目标吃掉,这基本上就是所有破碎世界的结局。

为什么说“基本上”,因为现实是无穷无尽的,而无穷无尽之中,难保不会出现一个理论上概率可行的极端情况。比如说,数量多到超出宿主世界承受能力的世界碎片同时寄生。

当一个世界面临着它一秒钟能处理一百个世界碎片而每一秒却有两百个世界碎片寄生的情况时,无论它的过去多么精彩,无论它现在多么辉煌,它的未来唯有二字——消亡。

这只是一个非常之极端的概率性设想,但在无穷现实的穷举之下,最小的概率也会出现实例。

很不幸,佟云陛的老家就是其中一个实例。

佟云陛的本源世界,影世界,曾经是一个屡遭围杀的肥羊。对她垂涎欲滴的外敌联合起来,企图将她撕成碎片,但她总能从每一次险境中抓住生机。

最近的一次围杀在数万年之前,那也是最艰险的一次。直到数万年后的今天,它留下的后遗症依然存在。

危急存亡关头,世界核心破而后立,决然释放法则力量,主动自解。世界法则散落到影世界残存的意识生命体上,世界核心拼着最后的力量将承载着最后希望的人送出包围圈,从此人们以人身承载法则四散而逃,影世界分崩离析。

流浪时代从此刻开始。

历经数万年漂游离散,四散各方的法则承载体们重聚,新的世界核心从聚合完整的世界法则中诞生,影世界得以重现于无数世界之间。

持续数万年的流浪时代迎来了尾声,新世时代开启。

可惜好景不长,或许是重创的后遗症,或许是法则承载体在流浪中发生了意外,或许是新生的世界核心还没有成长起来——总之,当影世界聚合完整后,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能量不断外溢,而新生的世界核心根本无法控制局面!

外溢的能量不停地吸引来世界碎片,难道影世界注定要灭亡?!

她从数次围剿中死里逃生,法则承载体们散落各地仍然跨越重重艰险重聚在一起,那么严重的危机都度过了,最后却要被最低等的世界碎片吸食殆尽?!

不!她不能接受!

为了自救,世界核心尝试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却都是徒劳无功。

穷途末路之时,世界核心意欲故技重施,再度自解,将法则之力分散送走,却不料密密麻麻的世界碎片堵死了所有缝隙,别说有意识的生命体,哪怕一粒灰尘都逃不出去!

灰茫之间,影世界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人人都想活下去,那是新世以来最混乱最癫狂的时期。

一切都变成了混乱的灰色,气温失衡,万物凋零,种子不再破土,溪流停止流淌,幼崽死亡,生命停止孕育,密密麻麻的蚂蟥吸干了整个世界的生机,直到一片粉橙色裙摆破开黑云,出现在世界屏障之外。

衣摆布料透过世界屏障映在世界之内,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粉橙色。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人们只知道,有一个人,一个影世界的人,活着回来了!

这位流浪时代的传奇人物凭一己之力在无数世界碎片之间为影世界撕开了一条生路,当她从虚无中显露出身姿时,无数人相拥着痛哭流涕,人们流着眼泪,眼里闪耀着希望。

影世界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人们主动潜入未知时空,十万先锋难有一人生还,那是一条鲜血和灵魂铺开的生命坦途。

以人身对抗世界碎片无疑是一条异常艰难的路,但这是影世界生命唯一的出路。

在法则天赋出现之前,人们唯有用意志与灵魂与世界碎片对抗。人的意志占据上风,世界就有了臣服的可能。

向外获取能量是世界碎片的本能,主人无法彻底镇压世界碎吸食能量的行为,但可以对其加以节制。

能量被吸食的速度减缓,世界核心总算不用担心影世界会快速消亡,所有人都蓬□□来:只要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影世界一定会平安度过这次劫难!

后来,世界核心再度将法则解离,不过这一次已不再是为断臂求生,而是为了让人们变成利器,保卫家园、直捣黄龙的利器!

影世界开启了一个新时代——危境时代。

危境时代初,世界核心几乎分离了所有法则,只保留必需的框架法则跟核心意识维持世界存续。

核心意识将寄生在自己身上的世界碎片称为“境”,碎片核心称为“境核”,驯服境的人则是“境师”。

境师们各自有一枚独一无二的身份徽记,这是世界法则与人灵结合的凝结物。身份徽记或是一枚徽章,或是别的形态,依境师的个人实力而不同。

身份徽记象征着境师所拥有的法则,同样也象征境师本人——当境师死去以后,他们的身份徽记随之消失,核心意识便以此获取入境境师的生命状态。

对于驯服境核的过程,境师将其称为“侵染”。法则天赋出现以前,唯有灵魂的力量可以御使,以灵魂之力相拼,先降者臣。法则天赋出现以后,以身份徽记为媒介,境师在一瞬之间爆发出强大的法则之力,将其灌入境核以改变境核能量体系,从而取得境控制权。

危境时代的第一纪,草木纪。有了法则力量的加持,短短120年的时间里境师驯服的境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核心意识拟态为一个实体服务平台——境岛,专门处理与境相关的问题。

为了提高境师入境后的存活率,防止境师一入境就被境发现,境岛开始收集境中流出的物品,利用这些境中物品培植保护壳,即一层覆盖在境师【本身份】之上的【假身份】。从此,只要境师入境时带着境中信物,入境后境核会自动将境师识别为【假身份】状态,凭借【假身份】的伪装保护,境师不会再受到境的排斥。

危境时代的第四纪,光卉纪。境师对境的节制走上了新台阶,被镇压的境无法从整个影世界吸取能量,而只能从镇压它的境师身上定向获取能量,境彻底成为境师的私属领域。

危境时代的倒数第四纪,光辉纪。境岛在开放的大型私属领域里设立次站,最初的境岛为中央站,并将境分为两类:平境和异境。二者产生原因不同,危险程度更是天差地别。世界受外力撞击,破碎产生的世界碎片是平境;世界核心受到感染后由内部发生异变、从内向外崩坏撕裂形成的则是异境,是极度危险的存在。

同纪,影世界遭遇到有史以来第三紧急的大危机,曾经在视影世界为羔羊的世界卷土重来,它们在一个安静的日子里忽然对影世界发起强攻,战争爆发了。

几乎同时,境师发掘出了一种全新的能力——“境师形”。

境师发现,当【假身份】达成某种条件之后,它就能够从【假身份】变为【真实身份】,自此虚假噱头成真,泡沫变成真正的宝珠。

境师把【真实身份】称为“境师形”,却不很详尽的知道它是怎么来的。

后来人们才弄明白,唯有境师自己将虚假视为真实,把【假身份】的自己当做真正的自己,他们才有资格得到梦想成真的入场券。

哈,说实话这其实很容易理解。

条件明确之时,境师无不哗然,但冷静过后,他们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唯一的方法。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如果连境师自己都不承认【假身份】的自己,又怎么能让外人外物承认【假身份】的存在呢?

境师形没那么好得,可不管实际如何,它出现了,于是境师们有了新诨号——“百变境师”。

因为战争,光辉纪未能带来120年的光辉。在第56年的第二天,中央站匆匆发布公告,影世界进入全民备战状态。战火从光辉纪蔓延到护心纪与荣战纪,终于在止戈纪迎来大爆发。

止戈纪末,战争胜利。意图撕裂影世界的世界反被境师撕裂成无数世界碎片,影世界的生灵再次以无法计量的代价捍卫了影世界的生存。

从此危境时代结束,新的生息时代正如其名,生生不息。至今日已经没有不长眼的东西敢来触影世界霉头。

现在影世界唯一需要烦恼的只有源源不断的寄生境,不过现在它们也不再是危及生存的大麻烦了。

为了减轻负担,中央站增设大量小次站,原来的次站为一级次站,下辖二级次站,大的二级次站再下设三级次站。

各级次站作为小能量源分散吸引境,将其困在境岛专门创造出来收纳境的特殊空间——缓冲池,并按“捕境站点-捕捉纪年-当年捕捉次序-平异分类”进行编号。

接下来,境岛各站只需要收集境中物品,待时机合适后把物品作为入境信物放出,获得入境信物的境师就会如约前来。

佟云陛的实力不必多说,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境核正在纠结犹豫,文化分子总是考虑很多。

同归于尽?

它知道自己不会的,仅仅因为失败就自断生机未免太自轻自贱,要是自己伤足了,对面却一根头发都没少,那就更丢面儿了!

“滴答——滴答——”

石钟乳不停滴落水珠,水坑泛出一圈圈涟漪。

良久,境核平静下来,这场持续数天的僵持终于宣告终止——以“入侵者”的胜利告终。

阴寒的湖底洞中柔风乍起,在布满碎茎的地面吹过,汇聚成一朵覆满霜痕的六瓣冰花,显然它并不属于这里。

浅青的风环缭绕间拨动水雾轮转,微茫冰晶在其间闪烁,一瓣冰晶隔空牵引出一条纤薄的水丝带,其上浪花层叠,隐约能听见渺远的海潮声从层层浪花间传出。

身份徽记横亘在前,一切总算要尘埃落定。佟云陛呼出一口气,专心调动全身力量,庞大的法则之力霎时倾灌入碎片核心——白霜向上覆满、封锁整个境核。

在内,狂风在空洞里肆虐,纸页急促颤动的声音在风声里几不可闻。

向外,高空气流匆匆赴往远方,云气瞬息万变,浅溪震颤,深渊涌浪。

直到一股崭新的力量将此世规整,仿佛浑江沉清,刹那间万物静息,长久以来的迷乱被驱散,一种极致温柔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自此刻起,境中所有之一切,皆受境主号令,为私有之存在。

冰冷冷白霜覆纸,很快就收了神通,只留纸缘一圈细细的霜绒。

当佟云陛合拢眼——风吹花落、雏鸟鸣叫、金鳞破浪、笑语静楼,一幕幕景象纷至于他的脑海——他已经是境的主人了。

他有了一份新的责任。

不久,一场小雨被微风送到地面,斜斜的雨丝缠缠绵绵,将天地濯洗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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