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到了傍晚,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今天的天气预报。长明川市今夜有雷雨,市民请勿外出。明天气温2~20℃ ,温差较大。明天有风,为了保持城市的整洁,禁止野外用火,严禁踩踏水坑。最后,祝大家生活愉快。今天的天气预报到此结束,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再——”
“砰——砰砰砰!”
“小川!小川!小川……”
急促的敲门声持续从门口传来,一声声砸进人心底,门不停震动,中年女人的声音愈加尖锐高昂。
收音机滋啦滋啦的,闹得人心里烦躁,佟云陛一个甩手砸在收音机上,天气预报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也刚好播完。
他撑着软垫坐起来,注意到自己身上披着件长斗篷,白丝绸如流水光镜,是上等的衣料,然而却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佟云陛有点发怵,不过也没把它脱下来。
话务机是耳夹的式样,看来江闵城二次站也喜欢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式样。佟云陛用力摁它,直到一阵热意在耳垂出现。
没过一会,热意再次出现,五个人都回应了他,看来都没事。
沙发边有一双高跟鞋,佟云陛比划一下自己的脚——尺寸完美贴合,就是他的鞋。
他转动目光细细打量房间:门口是简易厨房,对面是一间正好坐在马桶上享受淋浴的卫生间。因为太久不见阳光,霉斑无处不在。本来就不大的客厅里密密麻麻放了很多东西,唯一紧闭的门后大概是卧室。
生锈防盗网上堆放着半人高的杂物,窗外只能看到一幢幢贴在一起叫阳光都照不进来的老旧筒子楼。
客厅乱七八糟的,好歹能看得出佟云陛置身的沙发被精心清理过——有人捡到了他,把他从落地点移动到这里,并且在此期间他毫无知觉。
佟云陛心里发沉,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境,至少不太适合培养实习境师。
全都乱套了,境岛要干什么?
他屏息走到门前,收音机关了,此刻屋内寂静无声。
在一个安静的环境里,无论多小的声音都显得突兀,更何况惊声尖叫——打破平静的罪魁祸首就在佟云陛一门之隔。
门外的女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锤门的动作更重更急促,铁门哐哐作响,几乎被撼动!
“小川!小川!”
癫狂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佟云陛的耳朵嘶吼出来!
然而屋里沉默,屋外也沉默——邻居呢?楼上楼下的住户呢?
蜗居区里似乎只有楼外时而响起的汽车行驶声和门外女人的尖叫。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佟云陛回头把房子的一切都收入眼中——小川是谁?
反正他不是小川。
“奴隶,还不快接电话!”
高贵轻蔑的女声突然出现在阴湿狭小的空间里。
没有人去接电话,于是提示音继续响起:“奴隶,还不快接电话!”
“奴隶,还不快接电——”
“林又川!”
电话自动接通了!
佟云陛压低呼吸走近一步。
“你他妈在哪儿啊!贱玩意儿,你什么时候还钱!?他妈的债主找不到你就他妈找我家来,你个杂种再不还钱,那帮狗东西就要抢了我家!我去你爹的贱狗!就知道偷的贼,死性不改,要不是看你爹妈的面儿,老子真后悔给你这混账玩意作保!你个狗养的贱玩意儿——诶!你慢着点慢着点,东西快放着我来提。我媳妇回来了,老子不跟你废话,狗养的杂种快他妈给老子还钱!”
电话不久就挂了,对方怒上心头喋喋不休,甚至没意识到对面根本没有人。紧接着卧室门突然“嘎”的响了一声,佟云陛立马冷眼杀过去——是一道门缝。
门后有人!
他悄声摸到门后,推门——“嘎吱”
门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
窗户开着,北风刮进来,冷意早已经在卧室里蔓延开。
原来是风。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竟然是个堪称精致的卧室——一张张贴画海报精心排列在墙上,各种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娃娃手办都用防尘罩罩着,可见主人对它们有多爱护。
佟云陛没有关窗,他矗立在床边不动了:床头摆着一个相框,却是一个动画角色。
北风始终在窗外呼嚎,冷气不停往屋里灌,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是三秒钟,或许是三分钟,也可能是三十分钟,佟云陛弯下腰看向床底——
“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看到自己凝视已久的目标发现自己,躲在床底的房屋主人终于难以自控的笑出了声。
窗小墙黑,床底更是昏暗。当佟云陛的目光越过床板,一双发亮的眼睛在昏暗里同他对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歇斯底里,神经质,癫狂。
冥冥之中佟云陛感觉到一条坚固的锁链从那双眼睛里伸出来牢牢遏制住他的肢体。
佟云陛停滞了呼吸——他是小川,林又川。
对方在床底癫狂而阴暗地笑,厚嘴唇上每一道干裂渗血的唇纹都在传达他的不正常。
佟云陛连忙撤步后退,然而林又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底蹬出来抱在佟云陛脚上!
情势急转直下。佟云陛觉得自己被关在一个薄丝茧里,浑身黏液的蠕虫缓缓在丝茧表面蠕动,黏液一寸寸浸透过丝茧粘连在他的体表,从毛孔和鼻腔渗透进他的皮肤和肺叶。
林又川用尽全身力量圈紧佟云陛的脚往上蠕动,披在佟云陛身上的斗篷恰好成为他的帮凶,使他更像一只恶心的蠕虫。
佟云陛听见这个神经发癫痴笑:“嘿嘿!茯苓!茯苓来救我啦……”
林又川勒紧他的腰死死抱住,佟云陛不必低头,余光就能看见一颗油光发亮的毛头在他胸口蹭来蹭去。但佟云陛是一个入境经验丰富的老手,见过的人多了去,处理这样的变态都不叫事儿。
他解决掉林又川,把他昏迷的身体扔到床上捆起来。
林又川大概是个自恋的人,把卫生间的镜子擦得很亮很亮。光影昏黄,镜面清晰映照出外界的影像,是一张陌生的脸。
陌生,却又不陌生。
林又川刚才叫他,茯苓?
茯苓是谁?
其实深究起来,佟云陛还是有些幸运的——漫画单行本和海报被精心安排在卧室最显眼的位置,周边娃娃堆满床头,林又川甚至写了角色传记跟恋爱梦男文垫在枕头底下,他完全是狂热粉丝的典型案例。
茯苓,又叫茯苓夫人,一个在高人气男性向漫画里出场的女角色,冷艳女家主,魅力满分的事业心强者。
无论何时何地,哪怕蓬头垢面,她都能第一时间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可见漫画作者有多中意她。
茯苓作为男主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出场,数次解救男主于困境,为男主的势力扩张做出了巨大贡献,拥有一条堪称伪男神器的束胸,每次不带束胸出场时会因各种意外与男主相遇然后共度一段美好的双人时光。
作者有些小小的恶趣味,直到漫画结局都没有让她明面进入男主后宫,但就是这种若即若离、隐约暧昧的关系更让人血脉喷张,因此,在观众心目中茯苓稳坐男主最爱女人的宝座。
第一美人,终生处女,F杯女神。每一个词条都是男人压在茯苓身上的一座大山。
镜子里的女人看着镜子外,漫画男主不在,传说中的F不见痕迹。“神器”的的确确当得起这个名号,使用起来没有任何约束感,果然是漫画造物。
竹云扇是漫画里茯苓的随身物品,被粉丝在现实中真金白银的打造出来,因此佟云陛才藉由这个从二次元出现在三次元的物品变成了一个二次元的人物。
佟云陛松开一口气,好一阵庆幸,拿到这种入境信物太容易掉进二维世界了,要是掉进二维世界他的引导工作会麻烦很多,幸好他跟实习境师还在同一个维度。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
林又川是茯苓的狂热老公粉,并且很走运的捡到了一个经由【假身份】重塑、还原度100%的“茯苓”——就是他。
返回入户门前,门外已经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噪声安静下来,寂静成为角落的新主宰。但佟云陛知道,她没走。
那个女人还在门外,她只是沉默,以期用这种手段迷惑屋里的人打开门。
楼道里,排气扇开始转动,新鲜湿润的空气将整栋楼囊括其中。
云层之上,急流匆匆裹挟整个天空。
这是一个有风且湿润的夜晚。
佟云陛看见这栋楼里的每一户人都蜷缩在家里,户户门窗紧闭,似乎要同世界隔绝开。
然而水汽无孔不入,雷云在天边聚集,今夜有雨。
回到卧室,下雨前的风有一种特殊的预示着将要下雨的气味,凉风呼啦啦灌进屋里,阴云铺天盖地。佟云陛关紧窗,把林又川提到床上扯散被子蒙住他。
今夜非良夜,他最好尽快到小崽子们身边去。
*
长明川市居民从不在下雨时出门。
下雨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待在建筑内,一切需要露天进行的活动必须中止,似乎淋雨是一个禁忌,但为什么会这样却不得而知,似乎避雨是一种写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
千西千南很幸运,姐妹俩携手入境,恰好落在彼此附近,两人相遇时都大吃了一惊,双双惊叹假身份多么神奇。
千西随身有一个背包,里面有“她”的证件——花艺师执照与工作室名片,跟她的法则天赋还有些搭配。名字叫杨海波,是一个长相气质都颇为书卷气的中年女人。
千南比千西更加大变活人,要不是两人随时通过话务机交流,千西绝对不敢管一个高个儿帅哥叫妹妹!
千南性子静,温温柔柔的,第一次入境就颠倒性别变成了男生,心里别提多尴尬纠结。她在衣服兜摸到一张学生证,上写“长明川大学法学院法学专业36级3班白悯生”,还有一摞信件。
两人仔细查看每一封信,却没找到任何有营养的东西,只知道每一封信上的土味情话都土得掉渣,落款都是“白悯生”。
千西哈哈哈笑个不停,她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板起脸不笑了。
千南一封封叠好土味情书,心底默默地想:虽然要欺骗境核,但是真的不用模拟到这个程度。
两人短暂相会,很快做好约定各自去自己的地方搜集信息。
*
陈结慧落在一户民宅的客房里,她撞到手叫了一声,民宅主人立刻循声而来,陈结慧的心霎时提起来。
“阿倩,怎么啦?我刚才听你在房里叫了一声。”中年女人神色极自然,好像陈结慧从来都是她家里的一份子。
陈结慧强作镇定回应:“不小心撞到手了,没事。”
“哦,”女人点头称是,“好好在床上睡觉怎么就突然撞到手啦。我给你看看,擦个药。听你那一声撞得蛮重,要是破皮有淤青就不好啦,女孩子要漂漂亮亮的呀。”
陈结慧没办法,只好跟出去。门轻轻关上,除开床褥因为陈结慧的出现产生褶皱,这间房里完全没有任何被使用的痕迹。
坐了快三个钟头,陈结慧总算知道自己叫孟倩,是一家小杂志的主编,暂住在姑妈,就是中年女人家里。
姑父早年因工去世,两人没有孩子,因此姑妈格外喜欢她这个小辈,知道她要在长明川市工作一段日子,就邀请她到自己家住。
姑妈擦药的动作很轻,哪怕只看手上的动作都看得出来很爱惜她。
陈结慧突然发觉出她正在经历的事是多么残酷。她深爱丈夫,不愿接受别人,甘愿终身孤独,同时又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突然某一天,她的屋子里闯进来一个陌生人,她的记忆不幸被扭曲,于是感情失守,存储了几十年的爱全部给这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很快就会抛弃她。
陈结慧感到心虚,羞愧难当。她是一个假“侄女”,骗取了一个可怜女人的爱。等任务完成,“侄女”离开境,“姑妈”会怎么样?
陈结慧更不敢抬头看她了。
“哎!”姑妈突然注意到窗户外的天空,“不好,今天晚上要落雨。”
陈结慧循声望去,天空灰蒙蒙的,光线渐暗。
“阿倩,快去看看你房间里的窗户窗帘都关严没有,一定要关严实啰!”姑妈说着起身往窗边走过去,陈结慧还听见她小声的抱怨,“又落雨,天天落雨,早晚发水灾。啊呀,呸呸呸!”
“阿倩,”陈结慧在客房里坐下不久,姑妈的声音又在客房门外响起,“今晚天气不好,你那个聚餐跟朋友们说说,不去了。下雨天可千万不能出门的!”
*
“小富,你怎么想的?”
“什么?”林承启下意识抬头。
带无框眼镜的男人很有耐心的重复一遍:“我问你怎么想的。”
林承启心里一片愁云惨淡,什么想?想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他歉意道。
带银边眼镜的女人不屑嗤笑他:“就知道你心不在这儿,早跟着那女的飞走了吧,不吃教训的东西,早说了她不是个好玩意儿。”
“小美!”男人低声斥她。
女人哼笑一声,佯做改口:“知道了知道了,大哥!咱们的小弟弟最心灵脆弱,现在最需要哥哥姐姐的开解安慰。来来来!小富,跟二姐仔细说说芳心纵火犯怎么骗你的,二姐好好开导开导你!”
她哪里是开导的意思,这明明是看笑话。林承启一张白脸蛋涨得通红,从来没想到入境后面对的不是怪物猛兽而是感情纠纷,他哪里能搞得定这个!毫不夸张的说,凭他自己那张脸,但凡会说一句动听的情话都不会沦落到母胎单身26年。
二姐言辞犀利,字字见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承启如坐针毡,恨不得吊灯当场掉下来砸晕他!幸好住家阿姨里有个资历快三十年的老人,几乎看着小辈长大,才敢顶风上前解救他。
兄妹俩吃完饭各自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恒美半途停下来,林承启以为她又要刻薄地讽刺自己,都做好了被嘲讽的准备,却在下一秒听见她真切的关心。
“小富,人人都会踩坑,你人生还长,别太往心里去。今天破例准你通宵一回。”说完这些,恒美语气忽变,变回林承启一开始听见的那样张扬,“但是,你要是敢吵到我,你明天死定了!”
林承启连忙鹌鹑似的点头。
他的假身份叫恒富,长明川市首富恒宝人三子,上有大哥恒智,二姐恒美。恒家从恒宝人的曾祖爷爷起就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传到这一代一家子都是事业强人,除了三少爷。
三少爷家族事业半点不沾手,全凭家族企业分红,身家丰厚位列本市第十五——本来是这样的。
母单小富22年不开窍,一开窍就栽在感情诈骗犯手里,想尽办法瞒着家里人,结果全部资产喜提转移冻结查封一条龙,目前负债1314万,恒美感叹:“一三一四,小富,这就是爱情啊!”第n次完败林承启。
家里铁了心要借机让他长长教训,一个都没管他。
五个人里林承启的假身份最富得流油,虽然他现在没钱,但是他父母兄姐有钱,也差不多等于他有钱。
五个人的公共频道刚断,林承启就收到程月与私下发来的通讯:“救命啊哥!”
程月与还没吃完学习的苦(影世界里他正在一所厨艺综合学校上学),就先吃上了生活的苦——马文禄,贫苦打工仔一个,说一口蹩脚的塑料普通话。本来也是有志青年,满怀理想到长明川市打拼,可惜没主见还交友不慎。最终落得人财两失的下场,存款全都被所谓朋友骗走,女朋友屡次规劝却屡遭敷衍了事,无奈分手离开,单位上个月也裁了他,目前跑腿维生,随时面临着被房东赶出去的风险,因为一众租客里只有他不接受涨房租。
新人初入境不了解境中险恶,对境岛好不容易才提供上的宝贵机会不懂珍惜。毛头小子程月与哭老一阵儿才说一句,时针滴滴答答的走着圈,叫林承启听得心焦,连声接应他说好。
入境第一天,几个人来来回回的联系,几乎每个人的话务机时长都耗去了大半。
高楼上空,云团越来越黑,越来越沉,好像随时会掉下来压垮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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