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璟澄没理他,只翻着面前的厚重卷宗。
“詹氏,就是那姑娘吧?”靳升荣颇为好奇,脑袋也跟着探到他面前,“我就觉得她眼熟,仔细想想,倒是因长大了完全脱了那时稚嫩,姿容更加艳丽了。”
“不知所云。”郑璟澄摇头,“你一早说要来找我,到底什么事?”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一板一眼的…”靳升荣着实扫兴,“自小就这样,什么时候也能活的轻快些?”
“等这个案子破了吧…”
靳升荣着实拿捏不好他的想法,毕竟这桩陈年大案太过复杂,所以皇上才会打着重翻旧案的幌子让郑璟澄出马去查。
他在朝中是个铁面无私的冷心肠,没人愿意踢钢板,但若真的触及谁的利益,这块钢板倒也不是碰不得的。
靳升荣没再继续打趣,从兜里掏了几张作废的银票。
“今早跟着朴茂实的人送来的,他去柜坊提过银子,人已经躲到聚着秦楼楚馆那条香红街上去了。”
郑璟澄接过来看,五张皆是一万两的面额。
“他一个休官回乡的佃农岂会有这么些银子?”
“看看,这还有份东城连宇巷的地契。”靳升荣又递过去,“那个二进的庄子在过给朴茂实之前,是平昌士绅钟继鹏的。”
郑璟澄恍然。
“他被革职时查抄的那个宅子前身就是钟家的。这么些年,他始终和钟家有密切联系,那晚出现在安善堂取五常丹,看来也是在为钟家办事!”
“极有可能!他目下住在个顶级奢华的文馆里,每日开销之大,可不是他能承担的。”
郑璟澄思绪飘得极远。
他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将这些日发生的事一件一件串联。
不说突然出现的丘婆和詹晏如,单是腐尸一案就把金保全的秘密引了出来,十几个花样少女死因相同,还全都藏在了金保全家的冰窖里。
再之后,虎子遇难,京兆府查到壶中有份少女名录。
再之后罗畴主动暴露五常丹,进而发现朴茂实,还有他和钟家做的这些禁药的勾当!
如他此前推测,罗畴的确是关键。
平白无故放了幕烟尘,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向钟继鹏?
钟继鹏不是不防,他定然知道罗畴出事了,才会在那晚捉他的药童,但药童知道什么?
五常丹是禁药,是罗畴亲手配的,早年的案宗都有过他配药的记录。
如今再现丹丸,牢狱之灾他必定逃不掉。
但他不管不顾自暴此事,又是为了掩下什么更为致命的事?
这般想着,忽然有人敲门。
郑璟澄走去开门时发现天色彻底暗了。
可门外站着的不是送水的小厮,而是一抹清亮的白。
“是不是打扰你了?”
听到这声柔音,原本还翘着脚躺靠的靳升荣当即端坐起,保持好自己的高官威仪,也同时看清门外那个他刚刚才提及的人。
詹晏如跑得出了汗,气喘吁吁,看到屋内的靳升荣不免也愣了愣。
郑璟澄:“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詹晏如点头,边擦汗边往东院那间丘婆所住的厢间去了。
见此情景,靳升荣也不好再逗留,走上前拍了拍郑璟澄的肩膀,好意提醒。
“还有几日便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些事当断则断…”他舔唇,斟酌轻重,“毕竟是皇上下的诏,你心里该比我有数。”
言罢,靳升荣阔步离开,唯剩下一道烛光打下的修长身影,矗立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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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甩开青莲,詹晏如废了好大力气。好在青莲常年在府内伺候向氏,论体力却远不及到处奔波的詹晏如好。
倒并非想逃婚,只是被太后赐婚的消息来的太突然,她需要消化,独自消化。
推开东院靠东第二间厢舍小门,看到丘婆转醒,罗畴的药童正在一旁端水。
“怎么是你?”
詹晏如多少意外。
药童叫阿必,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他对詹晏如简要讲了安善堂那日发生的事。
“多亏郑大人相救,否则怕是要送命了…”
詹晏如这才走去丘婆身边。
阿必放下水碗,轻声抚慰。
“姐姐放心,医士今日来过,而后阿婆就醒了。”
詹晏如点点头,在丘婆身边坐下。
她急忙赶回来还有个原因也是不放心丘婆,毕竟走的时候无人照料,此时看到郑璟澄安排了阿必来,她倒也能安心了。
“阿婆,感觉好些吗?”
“晏如——晏如——”
丘婆失神的目光在詹晏如脸上凝聚,不知怎得,她忽然抱着她细腰哭起来。
詹晏如以为她是害怕,环抱住她。
“阿婆别怕,这没有可怕的东西,而且很安全。”
“你去哪了?怎么一天都没回来?”
丘婆似是担心,眼泪浸湿了她薄衣。
碍于阿必在,詹晏如不好说太多井府的事,只笑她哭鼻子。
“怎么病一场还粘人了呢?一人出门不是常有的事?”
“晏如,阿婆要是做错了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瞧她头都不抬,詹晏如笑意稍落。
“丘婆别这么说…”
即便嘴上这般安慰,她心下却多少不安。
丘婆不是个软弱的人,长这么大她也从未见过她此番模样。
可丘婆没再说,抱着她薄肩哭地厉害。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阿必起身迎门,就看一身西子青的郑璟澄站在门外,他身后的夜空中挂着轮皎洁的明月,让独站门前的人也显得格外孤清。
“郑大人。”阿必热情唤了声,“方才阿婆醒了!正要去通知大人。”
瞧着紧紧抱住詹晏如的丘婆,郑璟澄抬步进屋,在门边一把宽椅上坐下。
“阿婆好些了?”
因他语气肃然,丘婆没再扭扭捏捏。
她从詹晏如身上离开,粗糙的手一遍遍抹过哭花的脸。
“好了,好了…”
郑璟澄点头。
“老远就听到阿婆哭声。是不适?委屈?”他默了默,“还是愧疚?”
詹晏如一惊,“大人说什么?!”
就连一旁的药童都有些茫然,在丘婆躺的床角坐下来,瞧向丘婆被乱发挡住的半张脸。
“安善堂出事前,阿婆许是还对那壶中藏的少女名录有所犹疑。被带来大理寺后,你自知这里安全,便借着癔症静养了几日。”
“安善堂出事那晚,晏如受了惊吓,即便你昏睡着,却也发现她险险丢了命。”
“所以今日晏如直至日落都未归,才真的让你担心起她的处境来?甚至再也躺不住,选择苏醒?”
郑璟澄不是轻易会冤枉谁的人,坐一旁的詹晏如茫然去探知丘婆乱发下的表情。
丘婆不说话,依旧用手背抹眼泪,双肩颤地厉害。
郑璟澄继续说。
“安善堂因早年封禁过,周围的金吾卫比旁处都多。”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虎子究竟在为谁卖命。竟敢不顾宵禁,偷了人东西逃跑。”
“细细想来,几方势力又有谁会纵着他硬生生闯了金吾卫的巡逻?那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若说有人背后操纵,想将壶中秘密彻底掩盖?却也不会放任虎子死在离安善堂不到三里的水渠内,还让那几只壶流向闹市的一处静潭。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他目光如箭,两手交叉,手臂支在腿上。
“还有谁有嫌疑呢?你和晏如?”
詹晏如长睫微颤。
“但当晚,我的侍从是宵禁一刻抵达的安善堂,碰巧撞上了刚从外面回去的晏如。而值夜医士说,虎子驾车离开是半刻前,也就是他二人刚好错开。”
“晏如不会驾车,那日赶驴就能看得出。若是她谋害了虎子,没有车驾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从三里外的水渠步行来回。”
郑璟澄眸色更浓。
“唯一的可能,便只有你了。”
詹晏如被他的推断彻底惊地目瞪口呆。
可郑璟澄没打算停下,他继续道。
“京兆府尹秦大人今早借着虎子的事审了晏如,我刚好在场。才知丘婆是贱籍,原是在平昌一家文馆内照顾贵人的仆从。”
“可好巧不巧,丘婆的壶来自寻芳阁的友人,里面藏着份天大的秘密就连寻芳阁的大东家钟继鹏都想对你赶尽杀绝!再到如今失踪不见的罗畴,他几年前来京时,寻芳阁刚好出了件大事。”
“一桩桩巧合联系在一起,我很难不去想身为贱籍的你会与寻芳阁没有关系!”
担心丘婆身体的情况,詹晏如想开口拦止,可郑璟澄站起身来,由上而下的俯视,当即给屋内的人带来种审讯的压迫感。
“所以丘婆早年是在文馆做仆从?还是就在寻芳阁?!”
詹晏如心下一紧,握着丘婆的手更紧了些。
她生怕丘婆一股脑什么都讲了,就连她阿娘的那点背景都说出来。
丘婆紧紧反握她的手,就像小时候拉着她走街串巷一样,干瘪的手心却永远都是温暖的,让人心安。
“郑大人明察秋毫。”丘婆有气无力,终于抬起头来,“是我…”
“阿婆?!”詹晏如震碎了眸光。
“我就跟你说,郑家小郎是个好苗子…”丘婆的声音都微微发颤,握着詹晏如的手拍了又拍,“你当初为什么就不收他的庚帖啊…”
提及往事,她终于在郑璟澄那双坚毅的深眸中看到一丝柔软。但很快,那缕至纯至净便被隐藏在黑潭深处,再也瞧不见。
瞧着正对自己那张俊俏磊落的脸,丘婆深知自己那点小算盘是瞒不住他的。
“我是怕死,但也在平昌冒死保下了那几只壶。我想着来了京城,钟继鹏的人怎么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却不想进了客栈起就掉进他挖下的深坑!”
“那天值夜的小二信佛,嘴巴里没完没了地念经诵文,我就寻思着什么事能让个这么大的孩子心里那般没着落…”
“那夜他不仅赔了银子,还非要给我换个厢房。我爱占便宜,却也不是什么便宜都占,所以并没换房间,只收了银子。但我知道这里面必然蹊跷,直到发现…”
提到不堪入目的画面,她闭上眼,艰涩地呼吸着。
“我确实吓迷糊了,但被送到安善堂时,就已经醒了…”
瞧着丘婆面色不佳,阿必反倒小心翼翼劝:“不如大人明日再问?怕她说多了话,伤了心神。”
郑璟澄点头。
“不,你让我把话说完…”丘婆提了口气,脸色都变得苍白。
郑璟澄:“换我来说,阿婆只道对或错。”
丘婆点头,脱力靠在詹晏如身上。
“阿婆认出了罗畴,因为他曾在寻芳阁。虽不知是主还是客,但恐怕不少人都认得他。”
郑璟澄稍加思索,“所以你怕他是钟继鹏派来杀你截下秘密的,就拉了虎子做挡箭牌,想将他的注意转移走?”
“是。那孩子心里有鬼…我便装鬼吓他,没想到还真的见效了…”丘婆又喘了几口气,阿必连忙在她鼻前抹了些薄荷膏,帮她放松情绪。
“想是阿婆还说包裹里的壶能辟邪?”
“是。”
“所以虎子不管不顾,带着那只包裹便跑了。夜间行路看不真切,加之到处都有金吾卫巡逻,他受惊过度,不小心跌入三里外的水渠,因此丧了命。”
提到此事,丘婆再度捂着脸哭起来。
“我没想害他…我也没想让晏如做我的屏障…可我怎么办——”
“——阿婆需要休息。”詹晏如将她打断,同时给郑璟澄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说。
郑璟澄并未刁难丘婆,毕竟虎子的死不是她意愿所为,而是事故。
同詹晏如一前一后走出去,两人并肩走出十几步,才终于离开厢房附近的灯火,落入绵绵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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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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