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升荣将那页字迹通读过。
“虎子?五岁就被金保全收留?你怎么肯定他能帮到你!”
“不能肯定,但他才过了十六岁生辰。此前,分别在十一岁和十三岁应征过京城戍卫营的募兵。”
冷铭恍然,“他自小跟着商户长大,又值风华正茂的年岁,有如此壮志豪情的家国情怀确实不稀奇。”
郑璟澄点头,“毕竟是皇上的亲兵部队,金吾卫的兵士多从贵族子弟中选拔,了解背景也相对好管理。但对于普通人来讲,也就成了至高无上、可望而不可及的荣耀和象征。那是最接近天子的位置。”
靳升荣将那页黄纸放回桌案上,多少显得犹豫。
“璟澄想让我去说服他?”
“嗯,也只有云臻能办到。”
靳升荣沉思了片刻。
“倒也不用提及细节,若将遗孤的消息拿出,反而有可能坏了事。只要他能将客栈里看到尾房的厢舍都留空,一切就好办了。此事倒也考验他心智,若是能办成,我自是可以推举他。”
郑璟澄“刷拉”展扇。
“我把冷铭留给你,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郑璟澄想了想。
“一旬。就定在四月二十五,届时我会提前回京,落脚那家客栈。”
…
瞧他思绪飘远,詹晏如没再说下去,因为郑璟澄的反应已给了她答复。
“大人放心,这事我不知答案,只是猜测。”
詹晏如避开了郑璟澄炙热的目光,复又朝前走,想让两人保持知节守礼的距离,却在刚转身时忽被郑璟澄拉住手腕。
她心下一惊,回望时多少显露出几分惧意。
郑璟澄是下意识做了这样一个动作,想留住消失太久的灵魂共鸣。可目下的举动着实唐突,却也覆水难收。
进退两难之际,忽听詹晏如胆战心惊地问了句:“大、大人想灭口吗?”
也不懂她胆子怎么这样小,郑璟澄苦笑一声。
“嗯,我正琢磨从哪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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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一路,詹晏如都格外不安,显然她被郑璟澄的话吓住了。
余光中,郑璟澄坐她身边悠悠摇扇,那把黑白间错的扇子她认得,正是那晚在安善堂外杀了两个武士的武器。
她坐得稍远了些,更对自己大胆的猜测自责不已。
无凭无据也不知为何要在郑璟澄面前卖弄。她安静地低着头,一声不吭,生怕自己再闹出点动静便被人摘了脑袋。
返回大理寺,二人先后下车。
瞧着詹晏如逃得极快,郑璟澄刚想开口叫她慢些走,便见她刚路过的门房房檐下走出道纤瘦的身影。
倚柔年纪不大,但眼中流露的凌厉倒是因跟着主母时间久了。
她瞧着詹晏如从面前走过,直至消失在东院的院门处才收回视线。
“少爷说的大案,就是这样?”
郑璟澄只道,“不是还有几日?”
瞧他步伐不停,倚柔紧随其后。
“少爷总也得回去准备准备,主母让我把新妇的小相带了来,少爷就一点都不好奇?”
“看与不看也没什么差别…”
“少爷!”
郑璟澄瞅了她一眼,才因与路过的幕僚打招呼而缓下步子。
“郑大人回来了。方才狱丞寻大人,说几日前关押的客栈掌柜醒了。”
“有劳——”
目送幕僚离开,郑璟澄才又转身对满眼焦急的倚柔道:“今日五月初四,五月初七我定然回府,你先回罢。”
言罢,他脚下一转,朝监牢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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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丘婆厢间的詹晏如连着喝了三大杯水,才一抹脑袋上的汗,在床角坐下。
“怎么了?”丘婆缓缓坐起,“这脸怎得红成这般?”
詹晏如才回过神,摇头。
丘婆寻了个借口,让阿必出去打水,直到他出门才按捺不住急迫询问:“大婚还有几日?”
被她这么一问,詹晏如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终于消停。
她愣愣地回忆了几番,才发现那日与井学林闹得厉害,竟是连个日子都没问详尽。
再之后,她便借口出门散心,把向氏派来的青莲给甩开了去。
“我没问…”
丘婆眉心一拧,“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詹晏如轻叹,“想着这几日将阿婆安顿后再回去…”
“你快,把那本黄历取来。”丘婆说着又更急了些,指着正对她的一个小几,那上面摊放了个崭新的厚本。
詹晏如过去拿给她,就看她舔了舔拇指,翻到了中间某页,粗糙的指在写着红黑字迹的黄纸上游蹿了片刻。
“五月初八!”
丘婆连忙将詹晏如拉到身边,“最近的大吉日也就五月初八了!”
詹晏如低头瞅了眼,“五月十六不也是吉日?”
“冲虎煞北。你的八字用不了这日。”
詹晏如点头,“那或许是五月二十一——”
“——啪”
丘婆把厚册合上,“这几日你再回去趟,总也不能被我这半老的婆子耽误了…”
“阿婆别说这种话…”詹晏如起身将厚册放回原处,“若是耽搁了反而是好事…”
“虽说不是良缘,却也不至于再到处漂泊…像你阿娘那样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丘婆喘了两口气,着实耗费不少精力。
“我不这样想…”詹晏如反驳,“但为了阿娘,我会回去。”
丘婆点头,目光稍有犹豫。
“你是不是想等郑大人审问了少女名录一事?”
虽说有这个原因,却也不急迫,但既然丘婆提了,詹晏如倒也没回避。
“那三只壶真是阿婆旧友的吗?”
“是旧友的…却都已经亡故了…”
“所以阿婆早就知道钟继鹏为的是那壶中秘密?”
“嗯…”丘婆多少觉得惭愧,“我本是不想牵连你,想着将你送入井府再去京兆府挑明这个事的…谁想,半路遇到那样的事…”
“却也是因祸得福。”詹晏如安慰,“但究竟那里面指向了什么秘密,能让钟继鹏追到京城来也要杀我们?”
担心阿必突然回来,丘婆招手让詹晏如坐过去,压低声音道:“还是敬元末年的事,当年你还小,定然不记得一二。”
“有段时日,寻芳阁大肆召集十六岁的少女,理由是要为皇家祭祀药神收采天下最洁净的祭品,凡是选中的人家皆能得到刻着官家御印的粮米!”
“天下最洁净的祭品?”詹晏如想了想,“十六岁的少女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丘婆小心翼翼:“处子经血啊…”
“处子…经血???”
“嗯…当年这事做得隐蔽,我也是在寻芳阁听说京中有贵人高价采买,你可不知道,那公示挂出来的短短一旬有多少人来卖女儿!”
“那些大字都不识的少女以为得了什么殊荣,却不知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换回来的是受尽折磨丢了小命啊!”
“那得是多少人?!壶里保存的难道就是这样一个名单?”
“壶里的秘密是当时与寻芳阁签了契约的花娘,其中就包括那些被骗来的。三个壶里皆留了一部分,总共有百来个人。”
“这么多——”詹晏如震惊不已,却也让她忽然忆起前些日听青莲说的那档子事。
若说当年京中的安善堂高价买血,买的就是平昌采集来的处子经血呢?
安善堂一直和钟继鹏有关联,钟继鹏又是寻芳阁的大东家,通过这样的方式采集,再动用镖行从平昌往京中运送,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后来镖局利益纷争导致买血一事暴露,安善堂被查封,担心上面的人顺藤摸瓜查到平昌做的事,钟继鹏定然会采取行动。
依照今日郑璟澄的反应来看,客栈中的腐尸八成就是他安排下的,不过是个投石问路的道理,便诈出了罗畴。
罗畴呢?
不惜顶着牢狱之灾也将安善堂私造禁药五常丹的事暴露给郑璟澄,难道就是为了隐藏少女经血一事?
难道这后面隐藏的秘密比牢狱之灾更可怕,才让他甘愿如此犯险?!
思及此,詹晏如追问:“那后来呢?少女去哪了?”
话音才落,正赶上阿必打水回来,他推门而入。
“姐姐,我方才听说郑大人把之前带到大理寺的药婆都放了,赶上不少人往外走,把大理寺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詹晏如侧耳去听,外面的确混乱,还有官员的交谈。
“谁知道俩人就打起来了…”
“都是贵族后裔,也没人敢去拦架,眼下闹地凶着嘞!”
也不知谁跟谁打起来了,詹晏如没打算理会,却见阿必看热闹不嫌事大,掩门听了几声,扭过头来。
“说是工部尚书的大公子与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打的衣裳都撕坏了!”
工部尚书的大公子?
那不是井全海?!
詹晏如呼吸一滞,便听一道混不吝的声音已冲入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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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牢狱内。
“叮叮咣咣”的铁锁声在黑暗中游蹿,回声都刺耳难忍。
“今早十二具少女尸身都从你庄子被送了过来。”
郑璟澄缓缓向前,视线从金保全脚上被铁锁磨破的脚踝处收回。
“只不过是有人租用我的冰室,我不知道冰窖里的几只木箱里是少女尸首!”
听他嘶哑狡辩,郑璟澄苦笑。
“木箱上的封条都是【白庄镖行】的封印,若你不知晓少女尸首的事,也一定知晓白庄镖行几十人被灭口的事。如今丢镖被寻到,你就已是死路一条。这秘密守与不守还有什么差别…”
金保全依旧咬紧牙关,半字都不透露。
郑璟澄没催,而是沿着一条黑暗潮湿的甬道行至牢狱靠西的一个阔间外。这里虽有道铁门格挡,却也能清晰感觉到从门内缓缓渗出的极寒。
热的牢狱待久,突降的温度让人裸露在外的表皮骤升一层白霜。
随着铁门打开,金保全被带进冰室,入目所见的便是他庄子内那十二具少女尸身。
郑璟澄接过仵作递来的鱼鳔裹指,视线已徘徊于十二具少女尸身上。
“没有明显伤痕,却都骨瘦如柴。”
郑璟澄回忆前几日靳升荣送来的那份验尸格目,这是大理寺仵作在金保全庄子里严查的记录。
一旁的中年仵作回应,“此案关系重大,方才又找了三名仵作来验,结论仍与那日格目所列无异。”
“死多久了?”
“始终封在冰中,不好辨别。但从尸斑分布来看,几个少女应是还未完全断气,就被放在冰室冻死了。”
郑璟澄展目去望排列三排的尸身,除却相貌不同,体型肤质都格外相似,并且全都瘦骨嶙峋。
“眼球凹陷,口唇发绀,怎么理解?”
仵作稍作斟酌,“可能是陈放时日太久导致的。”
郑璟澄“嗯”了声,“这些少女五官端正,肤质上乘,即便陈放时日久了,瘦成这般皮骨相着实不寻常。”
他稍有犹豫,“若只从尸斑推测,那有没有可能是缺血导致濒死?临死前封存冰中,为掩盖失血真相?”
女主:他们威逼利诱!
男主:他们软磨硬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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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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