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个月我都没再见到钩星的面,直到发生了一件大事:结界彻底消失了。这天一大早我被一阵强光唤醒,珊瑚兴奋地来叫我起床看奇观。我揉着眼睛跑出去一看,一轮红日正徐徐升起,久违的光再次普照魔界的每一个角落。持续了百余年的隔绝终于在今天结束。普天同庆,整个映山都的百姓都在看太阳,他们欢呼雀跃,庆祝着魔族的重生,庆祝着仙帝的死亡。
我呆滞地望向长烬海的那一头,只见十身仙人的虚像出现在天地之间,他庄严又低沉的声音正式宣告了仙帝苍珠煌木的死亡。
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种族崛起,一个种族没落,一个种族仍旧挣扎于战争中,三界好像很久没这么混乱过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钩星哭,他站在映山都的最高处,直视着初升的太阳流泪。
最终,金色的瞳孔被我的样子所占据,钩星跃到我身边,说道,“照夜,该去劈开长渊了。”
迎着长烬海灼热的风,我和钩星来到了长渊坍塌之处,这儿亦覆盖着厚厚的灰烬,干裂的土地像一个垂垂老矣的人渴望着甘露,他已经盼来了太阳,他离重唤生机只有一步之遥。
下了飞马,时隔多日钩星再次牵住了我的手,我们缓步走在烧灼的灰烬中,腾起的尘埃有些呛鼻。
“其实我不确定是二十年,还是十年,对不起照夜,骗了你。”
“算了,反正已经还给你了,仙力多用也用不掉,对我而言反倒是一种负担。”
钩星站定,笑了一声,“你就像师傅说得一样,又呆又傻。”
“你要这么评价我,我可不和你共鸣了。”
抬手摸了摸我的长发,钩星轻声道,“可我喜欢又呆又傻的照夜。”
“好了好了,不需要甜言蜜语讨我欢心,我照夜不吃这一套,赶紧试试吧,我急着回家呢。”
钩星从背后紧紧将我搂住,他那坚定的握力透过交缠的指尖传递着力量,即便在狂风渐起之际,他的话语依旧响亮如雷,清晰可辨。但见往日散漫如烟的黑雾此刻凝聚为一柄雄伟的剑刃,与此同时,我胸前涌动的仙力犹如烈日喷薄而出,迅速与之相缠绕。天地间顿时风起云涌,形成一场飓风,伴随着干涩而又持续的尖啸声,震撼人心。
钩星的声音在旷野中回荡。
长渊之水,听吾号令,充盈烬海,以映山都。
仙力凝结的巨剑势如劈山开海,脚下的土地碎裂,我与钩星腾空,只见一道剑痕撕裂大地,一束水柱自裂缝中喷涌而出,紧接着是十处,百处,千万处,源源不断的水自渊地受命而来,像匍匐在魔皇脚下的臣子。
巨浪涌向四面八方,蒸腾的水凝结成云,顷刻间,雷霆万钧,暴雨如瀑,像是在欢迎魔皇的归来。
于高空中俯视着魔界的大地与生灵,我瞪大眼睛见证着身边这个男人从殿下成为了新的魔皇。
雨顺着脸流了下来模糊了双眼,钩星就这么静静等待着狂浪将长烬海再次变成了巨湖。
“走,去看抱婴椿。”
真是难以置信,仅仅是一天而已,椿树竟然长高了许多,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叩谢他们的魔皇,阿戈里亚斯战败时曾说过,百年后他一万四千八百八十八个孩子里,总有一人会归来,再度成为魔皇。
“明天胎果就会挂满枝头。”
“啊?这么急着繁衍?”
钩星望着白色的胎果,笑道,“嗯,魔族喜欢孩子。”
罢了,生不生不关我事。
“钩星,我能回家了吗?”
“……今天雨大,明天。”
行吧,只要能回家,再多等一天也无妨。回到宫殿,珊瑚服侍我沐浴,她兴奋地说今天是映山都的大日子,普天同乐,宫里会有筵席,大家不醉不归。我听罢倒不太期待,说来奇怪,今日按道理我消耗了不少仙力应该感到肚子饿才对,但却没什么太大感觉。难道这就是鸿珠仙丹的力量么,恐怖如斯。
酒宴从傍晚开始,这会儿雨逐渐小了。我趴在栏杆上远远望向长烬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映山都要叫做映山都,原来这依山而建的都城倒映在长烬海中,犹如水中都城。
宫里从来没这么热闹过,百姓们今日都可以进宫共饮同乐,歌舞声在殿宇中回响着。而我只是期待着明天的到来,甚至想好了与小青抱头痛哭时的情景。
后半夜,我听着滴答的落雨醒来,隐隐闻到了酒的气味,昏黄的光下,钩星的瞳孔在发光。
“照夜,开心么。”
“还行吧,要回家了当然开心。”
“嗯,明天便送你回青莲山。”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趴在床边的钩星显然喝多了,他上下打量着我,抚摸着我的眼睛,“照夜,很温暖。”
“啊?下了一天雨,我感觉有点冷飕飕的。”
“我是说你,很温暖。”
我翻了个白眼,企图打开男人的手,“就不必恭维我了,你暂时也用不上仙丹的力量了。”
笑了一声,钩星突然翻身躺在我身边,鼻息间仍有酒气,“明天你一走,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我还能,最后再与你共鸣一次么。”
“啊?”
“还想再共鸣一次。”
钩星贴得太近了,我往后缩了缩,说道,“好吧,最好快一点,我有点困想睡觉。”
不再说话,钩星的仙力再次从我的脚趾处抚过,一点一点爬升到大腿,似乎受到了感应,幻化成尾巴的仙力温柔地等待着对方的轻触,继而交缠在一起。钩星似乎在喘息,他的脸因喝了酒而泛着红晕,手指有些颤抖地轻轻贴在我的嘴唇上,眼神迷离,似有哀伤与不舍。
我狂跳的心逐渐平息下来,慢慢陷入了梦乡。
啧,真是精彩。
讨厌的白光又来骚扰我,我捡起田埂上的石头向那白光砸去,只听到咚的一声,那白光竟然在梦里挨了一下我的攻击。
啊,疼疼疼,别打我。
好啊,你这个怪物,死变态,赶紧从我梦里滚出去,不然明天我一回家,就叫小青把你拍成泥浆!
小青?你不喜欢钩星吗?你都和他共鸣了。
关你屁事,聒噪的死变态。再说他是和仙丹共鸣,大概是想最后再从我身上薅一点仙力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那团白光又开口道,大傻瓜,着了男人的道还不自知。啧,到底谁是谁的劫,怎么不太对劲。
滚滚滚滚滚!
痛击光团,它落荒而逃。
我离开魔界这天钩星没有来送我,谷阿翁眼泪汪汪展开了万界门,我问他怎么好意思不把我送到家门口,这老头还算有自知自明,知道瞒着我没死的消息足以令小青把他喂给青莲法器吃。在波涛滚滚的长烬海边离开,我开心至极,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惜,半个时辰后,万界门便发生了剧烈震颤,继而崩坍,若非在掉落途中尾巴抓住了树枝,我搞不好得摔成八瓣。我倒挂在树枝上,头眩晕无比,只见林中突然冒出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人迅速向我撒了个网,可尾巴只是眨眼间便把那网切成了碎绳。袭击来得突然,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尾巴已经与那七八人打了起来。我勉强站稳,揉着脑袋向那几人看去。丢盔曳甲之状,极尽狼狈,其中一人还身负重伤。
再定睛一看,这群人好像穿着凡人将士的盔甲,因人君舒仲喜欢黑色,自他即位后军队便改穿黑甲,集结时黑压压一片如盘踞着的乌鸦,故而又名黑羽军。
我拽住尾巴,命令他冷静,袭击我的将士见状也停了下来,警惕地将我围在中央。
为首那男人手持一把长柄大刀,虎背狼腰,魁梧高大,目锐如鹰,我率先发问,为何拦截了我的万界门。
一个身材矮小的将士猛地回味过来,附耳那将领。
“你是何人,不知玉山被铁棘仙人设置了隔离障万界门不可从上方通行么!”
我这才恍然大悟,谷阿翁不知从哪儿淘来一张没法用的万界门卷轴,竟然在玉山就失了效,真是可恶,他又坑了我一把。
这时,密林中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眨眼间,几十个怪物挥舞着触手出现,那首领咬紧牙关大喊一声撤退,可话音未落,我那仙力凝集而成的尾巴就已经以雷霆之速捏碎了那些怪物,事后它嫌弃地甩了甩腥臭的碎肉,耷拉在地上。
一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令人很难消化,只见那几个将士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直到首领率先反应过来,单膝跪地向我行礼,“恕舒岸方才无礼,险些冒犯了仙人,多谢救命之恩!”
“不不不,我不是仙人。”
“将军,还是先撤出这处林子,他们在这里有一处巢穴,便是有这位仙人襄助恐怕也双拳难敌四手!”
那名为舒岸的首领当机立断带我先撤出这片林子。
此时已经傍晚,天逐渐黑了,气温骤降,回到一处破旧的房屋里,将士生起了火。我方才便隐隐觉得舒岸其名很耳熟,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人君的亲弟弟,负责镇守在玉山前线。
这处破屋显然之前便有人来过,细问一下我才知道这些人因追击一处怪物的母巢而深入此地,不曾想上了那些怪物的当被困在此处无法突破那片密林,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战,他们已身心俱疲难以招架了,好在今天碰巧遇到我,这才化险为夷。
真是烦恼,我明明要回家的,怎么突然碰上这档子事儿!
“还未请教您的仙名。”
我婉言谢绝了舒岸递给我的干粮,说道,“我不是仙人,我家在青莲山。”
舒岸一愣,一脸狐疑,“……您曾是青莲仙人座下弟子?”
“呃,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是,只不过住在那里。”
名叫朝明的将士有些吃惊地说道,“您一定很久没回两界了有所不知,五年前青莲山就遣散了所有弟子关了门,青莲仙人也许久没有踪影了。”
一记闷雷在我胸膛炸开,我脑中嗡嗡作响,小青失踪了?!可恶,谷阿翁和钩星这两个混账东西竟然瞒着我,这辈子我再信他们说的一个字我就不叫照夜!
“姑娘您怎么称呼?”
“我叫照夜。”
“……在下有一事不解,为何照夜姑娘你的仙力——可以击杀那些怪物!”
思索间钩星曾说过的一句话浮现出来,他曾把我比喻为一颗熠石,本质上我作为仙丹的容器确实与熠石无太大差别了。既然熠石强化过的武器可以击杀怪物,我的尾巴自然也可以。只不过鸿珠仙丹力量太强悍了,并非击杀怪物这么简单,而是以绝对优势“粉碎”了怪物。
这会儿尾巴舒展开来,贴着火堆好似在休息,我踹了他一脚,这团仙力才慢悠悠回到了我身体里。
“舒将军,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遇到你们了那大概是命运使然,咱们先想办法回到铁棘障那一头,我着急回家。”
舒岸目露精光,一把握住我的手道,“照夜姑娘,既然你有能力对付怪物,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将这里的母巢消灭掉!因仙帝死去,仙人陆陆续续受命回了灵璧城,前线守军压力极大,还请您帮帮我们,大恩大德舒岸必会百倍回报!”
将士们纷纷跟着舒岸跪地恳求,这下拒绝的话我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心绪烦乱,我窝在墙角休息,因在魔界那段时间我睡够够的,现在一点不困。反倒是舒岸几人疲惫不堪,今夜有我在终于可以稍作休息。负责守夜的朝明与我说起了人界的现状,百姓死伤惨重,为了守住玉山他们牺牲了很多人,如果这里失守,那月下州也迟早会沦陷。
说实话我还没能直观感受到这些怪物的凶猛程度,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些怪物是有智慧的,它们会指挥活人诱骗更多的食物提供给母体,也会引诱敌人落入陷阱,一想起那些布满黄绿色粘液的卵我就一阵阵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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