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还未完全染亮地平线的夜幕,铁锈区已经从沉睡中苏醒。
巨大的通风管道开始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巨兽的呼吸,将天穹过滤后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新风”吹向这片被遗忘的土地,同时也带走了这里沉淀了一夜的污浊与废气。
凌夜提前半小时抵达了约定地点。
他靠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齿轮上,仔细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几个自制的、功能单一的探测工具;一把锋利的、足以在近身时割开任何畸变生物甲壳的短刀。还有一把改装过的能量手枪,枪身被他用防滑胶带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处散热口,透出幽幽的蓝光。枪托下挂着一个自制的微型电筒。这不是什么军规级的制式武器,而是他用从各处搜刮来的零件拼凑出的“弗兰肯斯坦”,威力不稳定,偶尔还会卡壳,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足够让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冷静下来。
太好了,现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就是他的胃,毕竟那里有他今天起床后吃下的两块面包。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哟,来得挺早,怎么,没接到别的单子,看来是穷疯了?”
是响尾蛇。她从一个巨大的排气管阴影里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套紧身的深灰色旧防护服,防护服的关节处都经过了特殊加固,行动矫健而轻盈,脸上戴着一副防风镜,推在额头上,露出一双精明而警惕的眼睛。
凌夜埋头继续调试着能量手枪的功率输出。“比不上蛇姐你日理万机,时刻准备着把新来的愣头青连皮带骨卖个好价钱。”
“彼此彼此。不互相算计一下,怎么对得起这美妙的世道?”响尾蛇毫不在意这种程度的攻讦。何况凌夜说的不算假话,在这片丛林里,信任是一种比干净水源更稀缺的资源。大部分时间,搭档也仅仅是基于利益和对彼此能力认可的临时共生关系。
凌夜将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终于抬起头:“位置确认了?”
“确认了。”响尾蛇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表情严肃了些许,“就在旧运河管道深处。那地方平时连变异蟑螂都嫌弃,又潮又暗,天理集团的机械巡逻眼线也只在外围活动,基本不会覆盖到那里。安全,不过绝对恶心。”
她顿了顿,露出一点迷茫的神色,似乎在组织语言:“但是灵能读数确实异常,除了波动得很活泼之外,显示也不太像以前探测到的任何一种波形。”
“我一开始还怀疑是不是我那宝贝探测仪坏了,但换了三个备用设备,结果都一样。所以……我推测要么是遗迹里有什么东西在周期性地启动和关闭,要么就是里面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干扰信号。”
凌夜的眼神微微一动。
“未知的东西?”他压低了声音,“畸变体?还是……天理集团的‘清洁工’?”
“清洁工”是他们这些拾荒者对天理集团特殊行动部队的称呼。那是一群装备精良、冷酷无情的士兵,专门负责处理一些“不应该”被底层民众发现的东西,比如失控的实验体、高价值的前代遗迹,或者……清除老鼠一样四处偷米的拾荒者。他们的出现,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死亡。
响尾蛇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不确定。畸变体倒还好说,这么多年了,该怎么对付我们都清楚。但如果是‘清洁工’……”她瞥了凌夜一眼,嘴角又挂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所以才找你嘛,弟弟。你身手好,脑子灵,万一真撞上天理的走狗,你负责顶住,我负责……战略性转进。”
“想得美。”凌夜冷笑一声,“真有情况,要溜一起溜,要死一起……呃,你比较抗揍,还是你殿后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响尾蛇夸张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精明的模样,“行了,别贫了。路线我已经规划好了,能绕开绝大多数已知的监控探头和巡逻点。剩下的,就看咱俩的命够不够硬了。”
她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率先朝旧运河管道的方向走去。
“走吧,去给前代文明上柱香,顺便看看能不能淘换点陪葬品出来。”
凌夜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很快便消失在了那错综复杂的废墟之中,仿佛被这片沉默的巨兽骸骨彻底吞噬。
*
这片工业尸首的丛林,版图也是有局限的。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排由废弃列车车厢构成的、摇摇欲坠的“城墙”后,世界豁然开朗,随即又被一种更为压抑的广阔所笼罩。
这里是铁锈区与秽土的交界地带。文明的垃圾在这里走到了尽头,大自然的恶意开始了它的序章。
脚下的土地不再是坚硬的、被机油浸透的凝固土,而是变得松软、潮湿,呈现出一种铁黑褐色。空气中金属腐朽的味道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植物过度发酵和化学试剂混合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些从未在任何书上出现过的植物顽强地从碎石和金属板的缝隙中钻出。它们的形态扭曲而诡异,有的像是被拧干的毛巾,有的叶片边缘泛着幽幽的、磷火般的蓝光,还有的藤蔓上长满了酷似眼球的浆果,随着他们的靠近,那些“眼球”似乎还会迟滞地转动。
“每次来这鬼地方,都感觉自己像个移动的肥料。”响尾蛇压低了身体,熟练地利用一堆废弃的混凝土块作为掩护,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说真的,凌夜,你最近有没有刷‘功德箱’?那个叫‘梗王’的家伙,昨天又发新段子了。”
凌夜没有作声,只是用战术手电的弱光扫了扫前方一株垂下无数气生根的怪树,确认上面没有潜伏着喜欢玩“空降”的变异掠食者。他的动作冷静而专业,是早已习惯了在死亡的边缘散步的从容。
“哪个?”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梗王那个AI,满嘴跑火车,数据库里全是上古时代烂梗,我一般也就夏天太热的时候才刷新一下它的帖子,给心里降降温。”
“你们这些弟弟真是缺乏幽默感。”响尾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它昨天发了段分析天理集团最新能源政策的‘深度解读’,通篇用《西游记》里的角色来代入。说天理集团是坐在莲花台上念经的如来佛祖,至于我们嘛……是等着被猴子一棒子打死的妖怪。”
“幸好梗王是个服务器未知的AI,要不然他已经被铁锈区居民上门打死了。”凌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算是给这个冷笑话的回应。
响尾蛇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还在继续说道:“‘梗王’还说,根据它的‘大数据’——天知道它那破服务器哪来的大数据——最近天理集团对旧遗迹的监控力度,在暗中加强了好几个等级。它提醒大家最近‘挖宝’的时候,最好先给自己算个卦,免得挖出来的不是宝贝,是‘清洁工’的枪口……”
凌夜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透镜一样的玻璃光泽,此刻正牢牢地锁定了响尾蛇。
“天理也对这种边角料遗迹感兴趣?”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确定性,“不对劲。他们的‘清洁工’向来只对那些保存完好、有明确战略价值的前代科技设施出手。我们这次要去的旧运河管道……充其量就是个废弃的排污系统,能有什么值得他们大动干戈的东西?”
响尾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但很快又被她用那种惯常的、玩世不恭的表情掩盖了过去。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哪个天穹来的大人物,小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金奶嘴掉进下水道里了,现在派人来找?”她耸了耸肩,“再说了,天理那帮神经病的心思,谁都猜不透。可能就是闲得蛋疼,想找点乐子呢?”
凌夜没有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仿佛能穿透对方的皮囊,直视内里那颗正在盘算着利益得失的心肠。
“蛇姐,”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你这单‘生意’,该不会……是从天理集团的嘴里抢食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远处不知名的怪鸟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划破了这片压抑的寂静。响尾蛇脸上的表情终于收敛了起来,她同样回望着凌夜,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怕了?”她冷笑一声,试图用挑衅来夺回主动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定金我可不退。”
凌夜沉默。
这谁不怕。跟天理集团作对,无异于螳臂当车。他亲眼见过那些被“清洁工”处理过的现场,干净得就像被整个从世界上抹去了一样,连一滴血都不会留下。
但是……
“来都来了。”凌夜转过身,重新迈开脚步,向着秽土更深处走去。他的声音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富贵险中求。不过得□□,我六你四。”
“这就对了嘛,弟弟威武!”她快步跟了上去,语气又恢复了那种轻佻的调调,“到时候你负责拧他们的头,我负责捡他们掉落的装备。咱们分工合作,配合愉快。”
凌夜:“……我谢谢你啊。”
凌夜心知肚明,响尾蛇一定还隐瞒了什么:她或许不知道这次行动的具体目标,但她肯定知道,这趟浑水的深度,远超她最初表现出的那般轻松。
也就意味着……不是小打小闹的、真正的危机,或者,一夜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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