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鞍睁开眼,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隐约听见不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
大概是哪个异兽的巢穴吧。林鞍想着,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身体无法动弹,他的异能在保证他能维持基本的生命体征后就会自动切换到辅助恢复模式,自愈强度随着身体重塑完整度的增加而衰减。
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过不了两天他的躯干就能长全,从而恢复一定行动能力,但若是想要皮肤上的伤口完全恢复却要花上许久。
醒来的不是时候,巢穴的主人似乎正巧回来了。
高阶异兽都被他杀光了,剩下这些披靡他们能处理,他只要等他们来接他就行了。
身上好痛,希望那家伙杀他的时候能利落点。
忽然,林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向上升起,好似在某个怀抱中。
他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前面又传来了声音。
竟是人的说话声?!
“这一块儿就只有寻鹿基地,现在也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他伤的这么严重,回Z基地肯定来不及。”
一个男人道。
“等他醒了,我再问他。”
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林鞍脑内一轰,顿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就循环播放着那句话。
是她!
是……是她吗?
明明这声音和秦麓一模一样,可林鞍却不敢确认。
他稍稍冷静下来,勉强仰起头想看看那人的样貌,却发觉上面拢着一块防风布,什么也看不见。
她抱的很稳却不太紧,林鞍的身躯自然而然地靠在她的胸口上,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心跳。
如果是她……
不,不能是她,他被异兽分食而死,现在的脸肯定比原来更丑!他怎么能这样去见她?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不是秦麓,可又隐隐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正当他揣揣不安时,抱着他的人又坐了下来,似乎比刚才离火堆近了些,布料上透着星星点点的光,身上多了几分暖意。
刚醒来身体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发冷是正常的,林鞍也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以至于刚才都没注意到自己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秦麓早就发现林鞍醒了,只是林鞍一直没有动静,好似在装作没醒的样子,再加上他的身体还没长全,她不想让那些人发现林鞍是永生者的身份,所以从找到林鞍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他的样子。
大家只以为秦麓在那里找到了一个重伤之人,恰巧是她的故友,但秦麓绝口不提他的事,末世里人都有秘密,大家也都是有分寸的,秦麓不说,他们也就没多问。
反正一个重伤之人对他们又没威胁,麻烦的是秦麓,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团小火是秦麓架的,大家都围着不远处的大篝火煮东西吃,现在这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秦麓才拉开半截防风布瞧了他一眼。
他安静地蜷缩在她怀里,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
好像还是不愿见她。
秦麓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到林鞍了,她在西部营地呆了那么久,根本没机会惹他生气呀。况且林鞍真的会生她的气吗?
就算是她当着他的面找备胎,也没见他拉过脸,更别提生气了。
秦麓有些失落,她宁愿林鞍跟她吵架,也不愿意像这样缩着不理人。
冷暴力果然很可恶!
哼,管他生哪门子气呢!现在他在她手上,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得跟着她!
主动权在她,她急个什么劲?
那天就想好了要和他表明心意的,现在林鞍醒了,周围又没人,秦麓觉得正是时候。
秦麓拉开防风布,撩开他的头发,俯身吻上他的额头。
林鞍闭着眼睛,温热的气息飘向他的双眼,羽睫微颤,却不敢睁眼。
没有头发的遮挡,林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想缩到角落里去,但显然秦麓并没有给他空间躲避。
林鞍躲避的动作太明显,以至于秦麓的表白卡在嘴边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讨厌我?”
林鞍没有睁眼,他不敢看秦麓的表情,也不敢看秦麓眼里的自己。
灼热的目光,略微失落的声音,都像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
她吻了他,是因为她爱他,还是因为喜欢他曾经的容貌,对所有物占有欲的一种延续?
林鞍觉得是后者,因为秦麓并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可这样的延续很脆弱,今日强烈,明日或许就会崩塌。
就像一件损坏的藏品,有的人会将它丢弃,有的人舍不得扔,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继续贡在原处。
可是每每看到它,人们就会想起损坏的过程,想起它曾经多么漂亮,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地开始烦躁。
久而久之,这样的烦躁不断堆积,最后全部倾倒在藏品上,曾经的爱反而化作浓烈的恨,藏品的下场或许比丢弃更加糟糕。
与其日日活在这样的恐慌里,不如一开始就断绝。
若是曾经的他,定然会这样选。
但是现在,他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舍不得秦麓,他放不了手。
哪怕自知是什么样的结局,他也愿意为了飘渺的假象交出他的一切。
林鞍自暴自弃地睁开眼,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空洞而细微道:“我很丑。”
秦麓愣了一下,她倒是没想到林鞍原来在意的是这个。
“不丑。”秦麓真心道。林鞍的脸上纵横三道大而深的伤痕,像一副碎裂的壁画,多了几分时间的韵味。
只是每每看见那些伤痕,自己的脸也莫名的有些疼。
林鞍苦笑了一下,秦麓看着他由恐慌、痛苦转成了绝望、麻痹。
好像更严重了。
“真的不丑。”
秦麓又说了一遍,然而林鞍的情绪并没有变化。
于是秦麓换了个办法,直接表白道:“我爱你。”
“我知道。”林鞍微笑地回应道。
秦麓觉得林鞍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但是她就是字面意思,也不知该如何跟林鞍解释。她头一次发现表明心意原来也是这么困难的事。
算了,等到了基地再找几本恋爱小说学习一下。
秦麓想着,将林鞍放平,正欲起身去打饭,小指却传来几分湿意。
她回头一看,林鞍竟衔着她的小指。
林鞍见秦麓转过头,立马松了牙齿,舌头卷上她的指腹,微红的双眼淬着碎光,露出挽留的意味。
他的手脚还没长好,能动的就只有这颗脑袋。舌尖勾了勾她的手指,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别走。”
秦麓扬了扬手里的碗道:“我只是去打饭。”
她把林鞍翻了个身,让他望着篝火那边的人,“就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鞍这才松开秦麓,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变得好黏人。
秦麓偷偷在心里道,不过还是很高兴,黏人的林鞍她更喜欢了!
秦麓端着汤走过来,撕下几块饼泡在里面,等饼完全入了味儿秦麓才捻起一块喂进林鞍嘴里。
林鞍看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嘴里慢慢地啮着食物舍不得吞下去。
他问道:“你不吃吗?”
秦麓啃了一口手里的饼,然后喝了一口汤带下去,有些无奈道:“天天都吃这个,我都腻了。”
“我想和你回寻鹿基地。”秦麓笑了起来,“想吃你做的饭。”
忽而又有些愁虑道:“寻鹿基地的辣椒也很难买吗?”
林鞍摇了摇头,“我在后山专门划出一整个山坡种辣椒,只要你想,随时都能吃到。”
秦麓高兴地又喂给他一块饼,“小衣现在是不是在你那儿当院长?她应该有四五阶了吧,我觉得当医生其实还挺赚钱的,该不会寻鹿的经济来源都是她赚来的吧?”
林鞍僵了一下,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她已经不在了。”
秦麓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按理说撤离一般会是伤员和医护优先,林衣那时候的实力并不足以支撑战局,她应该是最早撤离的才对。
除非那时候的W基地完全乱套,根本来不及实施撤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去西部营地的路上……遇害了。”
秦麓顿时皱起眉头,心里抽痛了一下,她对林衣感情其实也没多深,林衣是奴隶的时候,秦麓也不过是随手施舍她一下,后来给她弄到圣心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套上林鞍。
可是知道她的死讯,秦麓还是感觉有些闷,仿佛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就压在她的心上。
为什么会去西部营地呢?
她本以为是在逃往Z基地的路上遭遇了袭击才导致幸存者只有万分之一,却没想到他们居然去了西部营地。
怎么能去西部营地呢?那里早就沦陷了呀!
林鞍告诉秦麓W基地里发生的一切,至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却只字未提。
原来在W基地的人把西部营地当成了最后的希望,但实际上早在W基地被困前,西部营地就几乎被异兽踏平了。
“你呢?”林鞍问道,“在西部营地,你遇到了什么?”
“太多了,说不清楚,我进入地下后脑子里就乱糟糟的,什么也记不清,到处都是异兽,我一直走不出来,中间听见上面好像有人和异兽打起来了,我试图求救,但上面声音太大估计没发现我。”
“再然后他们好像都死了,血渗到了地底下,有一个岩窟地上全是血水坑。”
“你一个人在那里怕吗?”林鞍想到秦麓竟在地下待了近四年,危机四伏,不得停歇,她不像他有复活的能力,一旦失误就真的死了。
怕?秦麓愣了一下,她不明白为什么林鞍会觉得“一个人”在那很可怕,可他眼里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倒让秦麓更加迷茫。
其实她觉得“一个人”才是安全的,她也很享受一个人的时光,尤其是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更是需要她独自去解决。
如果说地下没有异兽的话,于她而言还算是一段不错的经历。
当然,她不会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以她的经验来看,她许多想法都是“错误”的,这个社会里正常人的想法总是和她有些出入。
“怕……”秦麓偷偷地瞄着林鞍的反应,见他眼里的心疼又深了几分,连忙故作难过道:“一个人在那里好可怕,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吃了很多苦才出来。”
秦麓拉起袖子,露出狰狞的齿痕,“有次我太久没睡觉直接在里面晕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只异兽差点要把我胳膊咬掉了。”
秦麓故意把胳膊伸得离林鞍很近,让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齿痕。
他红了眼眶,睫毛微颤,竟扇下两滴泪来。
“对不起,”他哽咽道,“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你又不知道我在哪,怎么找啊?”
秦麓觉得有些好笑,她当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在西部营地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掘地三尺,总能把你挖出来!”
“那还是算了吧,我出来的时候离西部营地不知道有多远呢。走了很久才找到……”
秦麓顿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林鞍。
“找到什么?”
秦麓自知理亏,眼珠一转决定先发制人,“找到你啊,结果被你打进了千窟触手,被它扔到沙漠里饿了一个星期!”
“什么?!”林鞍震惊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那个人是你?!”
秦麓哀怨地看着他,有些委屈道:“鞍鞍打得我好疼。”
“我……”林鞍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怎么…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觉得你不想见我,可我真的很想你,一刻也等不了,所以才偷偷进来。”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是…我是怕你嫌我丑。”林鞍低下头,难过道,“你以前说很喜欢我的脸,因为这个才和我在一起的,我怕伤了脸你就不要我了。”
她以前有说过这话吗?秦麓心虚地回想了一下,这种忽悠人的话她说了太多,根本记不清了。
不对,明明是她先发制人,怎么轮到她反思了?
果然,一不留神就掉进了林鞍的陷阱里,看来她的恋爱经验还是不够,回去之后一定要苦修!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秦麓理不直气也壮,“我现在喜欢你的全部,只要是你,我什么都喜欢!”
林鞍闻言,眼睛亮了一瞬,很快又暗了下去。
“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他声音很小,但秦麓还是听到了。
“你善良又强大,做饭又好吃,性格好活也好,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林鞍的脸爆红,秦麓却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道,“那里手感很好,花样还多,我觉得很有意思……”
“别……别说了……”林鞍仿佛像被煮熟了一般,艰难地开了口,试图阻止秦麓再说下去。
秦麓看出了林鞍的窘迫,却笑嘻嘻地开口道:“第一夜的时候你的脸也和现在一样红。”
林鞍身形一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看到了?”
“是啊,虽然你坚持要关灯,但我是夜行者,关不关灯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
林鞍嘴唇颤了颤,“我的、我的身上…那些你全都看到了?”
秦麓终于品出不对劲来,当时林鞍的腹部的确有很多疤痕,烫伤、刀伤、还有在这些伤痕遮盖下,疑似妊辰纹的痕迹。
“你怀过孕?”
一句平淡的问话却像把林鞍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要是可以,他现在宁愿死也不愿意回答她。
秦麓倒是对此无所谓,毕竟在她知道子宫的事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猜想。
她有没有所谓的贞洁观,一个男人被屮过,怀孕过,甚至生过孩子,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这样的经历就是诞生于社会结构的压迫,身为下位者就是会经历不断的压榨和奴役。
这些与被当沙包殴打,被当诱饵舍弃,本质上没有区别。
再说那些都是林鞍的过去,无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不喜欢在没有意义的地方下功夫,所以她在意的只有林鞍的现在和将来。
虽然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理解林鞍的回避,也不需要林鞍给她一个回答,但心里还是觉得难受。于是她俯下身轻轻环住林鞍,侧头吻上他的脸颊。
“不管怎么样,现在你都是我的人。”
秦麓在他耳边轻轻说着,“但是你生下的小孩休想让我对他好!我会把他扔出去,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他!”
林鞍顾不上伤口的撕裂,紧紧贴住秦麓,低头埋在她的发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的委屈、痛苦一瞬间爆发出来,他只想紧紧抱着她,抱住他唯一的救赎,身体却做不到,只好像蒲草缠石般贴着她的身体。
他抽泣许久,才哑着声音道:“我没有孩子,我只有你。”
“要是、要是你有一天腻了,别告诉我,用刀钉死我的脖子锁在棺材里,这样我活过来很快又能死去。”
秦麓心中一痛,她没安慰过人,但这一刻她却像无师自通一般揽住林鞍抱进怀里轻声道:“我不会腻,永远都不会。”
秦麓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末世瞬息万变,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预料,故而她从不承诺“永远”。
但她看着林鞍,心中第一次下了这样的决定。
她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
林鞍闭上眼,恨不得溺死在这一刻,她的体温,她的承诺,她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我爱你”,好像做梦一般遥遥地传到他耳边,意识融化在幸福里最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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