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一声电子音响起,通话结束。
病房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结束了这通电话,陈美娟也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电话交还给军装警员之后,又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那副模样。
蔚枝目光随即转向军装警员。
“师姐,麻烦你们协助将她转送到羁留病房。”
“Yes,Madam。”
军装警员立刻应声,开始着手安排交接和转送事宜。
一旁的张嘉琪眉头紧锁,蔚枝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动的,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干等着的时刻。
但程序就是程序,无论如何,都要按照程序办事,谁来了也不能例外。
“Madam,看来我们有的等了。”
果然,张嘉琪偏头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抱怨。
“等有时候也不是煎熬,要看我们怎么样等。”蔚枝目光锁定在被护士扶到轮椅上准备离开病房的陈美娟身上,定定看着,“打电话给阿峰,让他立刻去查刚刚阿Man抄下来那串号码的登记人,以及陈美娟身边叫Linda的女人,我要在她律师来之前,就知道这个Linda是谁。”
张嘉琪眼前一亮,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
“明白!”她用力点点头,立刻走到一边打回警署通知何志锋。
这边,陈美娟已经被护士退出了病房。
蔚枝收回视线,抬起下巴向身边的方静文示意跟上,带着她不紧不慢地跟上护送陈美娟到羁留病房的队伍。
从普通病区前往羁留病区的距离并不算远,但气氛却天差地别。越往羁留病区走,周围就越是安静,普通病区的充满人气的日常嘈杂声都在身后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寂静。
空旷的走廊没了人声,于是只剩下了陈美娟坐着的轮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中。
分明是一样的环境,只是少了许多人,于是走廊的灯光就好似比前面要来得更白,更亮,照在医院一尘不染的光洁地板上,莫名让人心里发毛。
方静文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她看了一眼前面被护士和警员护送着的一动不动的陈美娟消瘦的背影,忍不住往蔚枝那边靠了靠。
蔚枝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从原来略微快她一个身位的位置,变成了与她并肩。
方静文惊喜地勾起嘴角,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蔚枝朝她无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羁留病区入口那扇灰色金属大门。
她们要到了。
方静文立刻会意,收起脸上神情,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陈美娟一行人在大门前站定。
负责羁留病区的当日值日警长早已等待多时,他即时上前接过文件,和军装警员进行交接程序。
在这样多双眼睛注视下,陈美娟被正式移交给羁留病区的警员们。
值日警长刷开金属门,门后,是一片安静的羁留病区,看上去和普通病区并无什么太大的不同。
如果忽略一直走动巡逻的警员们的话。
“Madam,我们就先送她回病房。”警长礼貌地朝蔚枝点点头,和其他警员一同接替了护士的位置,推着陈美娟的轮椅,走向病房。
陈美娟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低着头,挽起的长发散落了几缕,披散在她凹陷枯黄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眼神麻木,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死人。
蔚枝目送陈美娟进了病房,扭头对着身边屏住了呼吸,谨小慎微的方静文说 。
“走吧,我们去会面室那边等。”
方静文自无不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来到会面室外的等候区,这里放了一排冰凉的铁制联排座椅供人使用。
明明都走到了椅子旁边,方静文非但不坐下,还停下了脚步,回头来看她,显然是想让她这个上司先入座。
也不知道这孩子哪来的职场阶级观念,亦或是听到他们喊她Madam听多了,便自然而然以为她是那种事事讲究派头的上司。
蔚枝好笑地摇摇头,干脆抱起手臂,放松地靠在对面墙上。
“我不坐,你坐吧,我站一会。”
“啊......好。”
哪怕是她这样说了,方静文还是有点拘谨,略显小心地坐在座椅边缘,直愣愣地。
蔚枝看着她这幅紧绷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她知道,有些东西急不来。只要待的时间久了,也就慢慢适应了。切身处地去想,哪怕是她当年,被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小组对着完全陌生的上司,哪怕上司表现得再随和,确实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放松下来的。
蔚枝耸耸肩,从兜里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起来。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另外一边远远地就传了过来。蔚枝挑了挑眉,关掉手机屏幕,抬眼看了过去。
果然,是张嘉琪。
同样听到脚步声的方静文也抬起头看向那边。
张嘉琪快步小跑着来到她们身边,径直朝蔚枝说道。
“Madam,阿峰查到了,刚刚陈美娟打的那个电话登记人是一个叫李卓琳的女人,在一家公关公司任职总监。”张嘉琪说到这里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说到,“根据她们社交平台上面的信息和初步调查,相信两个人是大学同学,认识了至少十年,关系一直非常亲密,没有断过联系。”
“嗯。”
听完,蔚枝轻声嗯了一声,最好的朋友,还是公关公司的总监,怪不得一通电话就能联系上律师,完全不奇怪。
“看来对方找的律师绝对不会差,Cat,怕不怕?”蔚枝饶有趣味地挑起眉头问。
张嘉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脸庞上是掩饰不住的好斗。
“怕?我这辈子还没学会这个字怎么写,我倒是要看看她们请了个什么样的律师来和我们玩。”
“Good。”蔚枝被她感染,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她们要玩,我们当然奉陪,玩归玩,规矩要懂,跟她们这种人玩,更加要清楚程序怎么走,不能给她们留下哪怕一点能够让她们攻击我们的把柄,知道吗?”
“明白。”张嘉琪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蔚枝正想再说些什么,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另外一端由远及近地传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脸上化着淡妆,身穿藏青色丝质衬衫的女人徐徐向她们走来。女人约莫三十来岁,气质清冷,黑色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手中提着一只深棕色公文包。米白色高跟鞋尖锐高耸的鞋尖踏过医院锃亮光洁的地板,发出清脆响亮的脚步声。
正是吸引三人的这道声音。
蔚枝眼神一凝,站直了身子。
见状,张嘉琪下意识利落地伸出手,将还坐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方静文一把拉了起来,两人迅速在蔚枝身后一左一右站好,隐约间形成了拱卫蔚枝的格局。
高跟鞋在她们眼前停下。
来人站定身形,抬起眼帘一一扫过她们,最后精准地将目光定格在最前面,也是最中间的蔚枝身上。
“你好,W&P律师事务所,许静。”她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受当事人朋友委托,前来为陈美娟女士提供法律协助。”
蔚枝接过名片,草草扫了一眼,纸张厚实,做工精良,做律师果然够赚钱。
“你好,许律师。港岛总区虐儿调查组,蔚枝。”蔚枝收起名片,“我身边的是我的同事,张嘉琪,方静文。”
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随着声音,一同向许静点点头。
许静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礼貌地把头一点。
“Madam蔚,在你们对我当事人进行任何审问之前,我需要和我当事人单独地会面,给她提供必要的法律意见。”她直接切入主题,开门见山地要求,丝毫不客气。
“当然可以,我叫一位同事带你过去。”蔚枝朝羁留病房的值日警长递了个眼色。
警长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许静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律师,这边请。”
许静立刻转身,头也不回地跟着值日警长离开,没再看她们一眼。
显然,许静不认为和她们继续交谈下去是必要的。
许静跟着值日警长拐进走廊的另外一边,身影在她们视线内消失。张嘉琪终于忍不住,咬着牙挤出一声低骂。
“靠,什么态度?!”她扭过脸,愤愤不平地向蔚枝抱怨,“她眼睛长在头顶上吗?她以为她是谁啊?”
就连好脾气的方静文也忍不住小声附和张嘉琪的话。
“对啊,她凭什么这样看不起我们。”
蔚枝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从裤兜里拿出那张质感厚实的名片,指腹轻轻摩挲上面的字眼。
“Cat,阿Man,她不是看不起我们。”蔚枝缓缓开口,眼神晦暗不明,“她是专业,只说该说的话。”
说罢,蔚枝把名片递给张嘉琪,示意她看上面的字眼。
“从她出现到现在,她没有一句话是多余的,目的明确,思路清晰。首先,亮明身份,提出要求,然后,就是为了她和当事人的利益去进行对话。”蔚枝挑了挑眉头,“对这种人来说,情绪是影响判断的劣点,是工作中的漏洞。这种人才是最危险,最难缠的,因为你永远激发不了她的情绪,自然也抓不到她任何短处。”
这一番话,恰到好处地浇在了愤愤不平的两个人头上,将她们所有火气都尽数浇灭。
这下,无论是张嘉琪还是方静文,都哑了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憋屈地皱起了眉头。
“她这个律师事务所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专打家庭法官司。虽然我不认识这个许静 ,但能被W&P派来处理这种案子,绝对不可能是容易对付的。你们有时间生闷气,不如猜猜她在里面和陈美娟说什么?”蔚枝一手一个,拍拍她们的肩头,让她们在等待区的长椅坐好。
张嘉琪不情不愿地赌气重重坐下。
方静文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坐在了张嘉琪旁边。
蔚枝低头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坐在了两个人边上。
都落座完毕,张嘉琪没好气地率先开口。
“还能谈什么?串供,想借口,教她怎么骗我们呗。”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嘉琪还是余怒未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蔚枝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微笑,“更简单,也更有效。”她转头过去,看着眼前这两个下属,一字一顿地直接把残忍的事实透露出来,“她会建议她的当事人,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要说。”
话音落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什么?”
“什么?”
这下连方静文都失声叫了出来,更别提本就性子火爆的张嘉琪。
“这怎么行呢?她这是在妨碍司法公正!”方静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凭什么啊?”张嘉琪也跟着拔高了声调,“我们是警察,问话不答,这是在藐视法纪!”
“都不是。”蔚枝正色道,纠正她们的话,“这不是妨碍司法公正,也不是藐视法纪,恰恰相反,她是在遵守法例,她是在使用法律赋予她的缄默权。”
蔚枝抬起头,看向走廊深处,陈美娟病房的方向,一锤定音。
“所以一会的审讯,我们大概率会一无所获,无论我们问什么问题,得到的只会是一句‘在律师的建议下,我选择保持缄默’。”
“那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任由她们嚣张?”张嘉琪不甘地追问,满脸烦躁地把自己的短发抓得更乱了些。
“当然不。”蔚枝含笑瞥了一眼顶着乱糟糟头发的张嘉琪,“她有权不开口,我们有权继续查。口供固然重要,但也只是诸多证据中的一种,没有它,我们依然够格落案起诉。”
方静文把她的话听了进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掏出她那个小本本往上面写着什么。
而张嘉琪呢,作为跟在她身边最久,经验仅次于何志锋的资深警务人员,自然也受到了触动,脸上的愤然一点点泄去。
蔚枝知道,是时候下记狠药了。
“Cat。”蔚枝开口点醒沉浸在思绪里面的张嘉琪,“你做了警察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哪个犯人上赶着承认自己有罪?”
张嘉琪猛地抬起头,眼前一亮,摇摇头。
“没有,是吧?”蔚枝声音不大,却无比地有力,字字铿锵,“她们有她们的权利,我们有我们的职责。她们或者有权躲在法律后面保护自己,我们的职责,就是在遵守程序正义和法律的前提下,将她们从这堵墙后面亲手抓出来。”
“让做错事的人,得到她们应有的惩罚。这,才是我们的使命,明白吗?”
“Yes,Madam!”
张嘉琪和方静文异口同声地应道,眼中早已褪去一切不甘和愤慨,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坚定的斗志。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
许静走了过来,神情淡淡。
看到这这章可能有宝子会疑惑为什么陈美娟和许静可以那么牛逼,在面对小枝的盘问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甚至律师都能坐在嫌疑人旁边同时和警方一起会面,实际上这是合法合理的啦。
*小静的一切行为立足于法律范围之内,并非违法犯罪,有关条文为《查問疑犯及錄取口供的規則及指示》内的第8点答辩的规则(a)i,(a)ii,(a)iii及规则(b)。
(a)i應准許在押人士或和警方在一起並接受調查的人士用電話與朋友通話、及親身或以書面或用電話獨自諮詢及聯絡律師或大律師;並須應他的要求向他提供律師會最新的律師名單。
(a)ii應准許在押人士或和警方在一起並接受調查的人士在與警務人員進行任何會面時均可有律師或大律師在場提供意見。
(a)iii 如果一名律師或大律師聲稱受第三者委託,代表一名在押人士或和警方在一起並接受調查的人士辦理事務,警方應准許他與該在押人士獨自聯絡,除非該在押人士在只有該聲稱受託代表他的律師及一名不低於督察級的獨立人員或一名警長(如找不到一名督察的話)在場的情形下,表明自己不願意與該律師進行商討。
(b) 一名警務人員如有合理理由認為,准許一名在押人士或和警方在一起並接受調查的人士與一名律師或大律師聯絡即有可能對調查過程或執法造成不合理的延誤或阻礙,才可以阻延或阻止他們與對方聯絡。該律師或大律師可能會建議有關人士不要作出口供或繼續作出口供、或不要回答問話、或不要協助警方進行調查,但這些都不能作為阻延或阻止律師或大律師與有關人士聯絡的理由。
因此,陈美娟通过联络好友,请来律师许静为其提供法律意见和陪同会面是完全合理且合法的,陈美娟就案件本身做出缄默也是完全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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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小珺也马上马上马上出来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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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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