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的那个东西,既像妖,又像鬼。
但看起来更像个人。
她大约四十岁左右,只安安静静地站定在那里,不苟言笑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把美人扇。
衣服的用料是上好的云锦,首饰戴得简单,只耳边两点摇曳的翡翠珠子。
屋子的门顷刻炸开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几乎极地的裙摆被风带起一些,裙摆下方是空荡荡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忽然将利爪伸向沈兰息的后心时,身体是从空中飘过来的。
风吟从来没在入定时应付过这种情形,她现在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如果来者不善的是她自己的心魔,那么心魔袭击沈兰息就是为了逼她出手。
如果心魔逼她出手,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暴露缺陷。
如果自己当着心魔的面暴露了缺陷,心魔的下一个袭击目标,恐怕就会变成自己。
风吟静静地看着沈兰息及时躲过了女人的偷袭,然后召唤出不孤剑,与那把美人扇猛烈地触击在一起,震开了几点火星子。
沈兰息看起来还算从容,但多少有点束手束脚。
也对,风吟想起自己虽然见过沈兰息那么多次,但真正见他拿出看家本事的次数,少之又少,所以对他的招式了解得不多。
这里毕竟是自己入定的虚境,发生的事情基本全靠自己脑补,正因为想象力的不足,所以连沈兰息的招式也显得不那么流畅了。
风吟不打算帮助沈兰息对付那个鬼影,当务之急是调整好内息,不让神识行差踏错,一开始怎么入定的,最后就怎么抽离神识,让自己回到真实世界里的卯月楼中去。
她的余光看见,那个鬼影的身法像是很轻灵的样子,虽然伤不到沈兰息,但也不会轻易被沈兰息伤到。
鬼影的身上正凝聚着一种力量,半灰半白的,像是书上提到过的念力。
念力的来源也有迹可循,正是刚才风吟经过的庭院。
风吟后知后觉地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为不妙。
因为此时,刚才提灯的长晏宫弟子们,都已经无端地在这间屋子外面站成了一排,面如死灰一般,手里的灯也握不住了,就散落在地上。
有源源不断的念力从他们的天灵盖上面冒出来,许多道细流在空中汇聚,然后涌入了鬼影之中。
因为这些念力的存在,鬼影对沈兰息的攻势越来越迅疾,大有掏心掏肺的架势。
沈兰息目前还算游刃有余,他甚至还能趁乱和鬼影说上话。
“穆夫人。你迟迟不开杀戒,就是为了等我回来?你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要毁了长晏宫,还是要以长晏宫为饵,找机会杀了我?”
风吟记得穆夫人这个称呼,是沈穆雪的生母,很多年前就死掉了的。
作为沈非年的大老婆,当年的穆夫人很是不喜欢沈兰息和萱儿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
她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在原本的沈兰息五岁的时候害死了他。
死去的沈兰息获得新生时,沈非年为他用竹子打造了一副新的身体,但是沈非年并不知道,竹子打造的身体里,魂魄也成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新生后的这个沈兰息凭借着《异世录》的回溯能力,和柳云的悉心保护,一直活到了现在的年纪。
而穆夫人,则因为身后家族遭遇了一场浩劫,孤身前去查探,结果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她死得蹊跷,现在她出现在风吟入定后的场景里,更是奇怪。
“我要让你们都后悔。”穆夫人的眼神很是怨毒,“我要让你们都万劫不复。”
“我不明白。”沈兰息平静地注视着穆夫人那张阴鸷的脸,“我从不曾做过有害于穆夫人的事情,哪怕夫人走后,也鲜少与长姐起冲突。穆夫人母族被毁于一夕,更不是出于我的手笔,你怎么就选中我了呢?”
“与你无关?”穆夫人嗤笑一声,“你得问问柳云那个贱婢,到底都做了什么!她毁掉了我所珍视的一切,让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原本是天下玄门中有些名望的高门之后,现在却变成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在我亲人的灵堂间苦苦守了那么多年,只为了变得一天比一天阴狠,一天比一天怨毒,我不去投胎,让自己在破败无人的老宅里飘荡,就是为了能够回到这里!你把柳云带来见我,我找了她很久,她藏在哪间屋子里?是不是沈非年把她藏起来了,他果然还是……”
沈兰息双手环胸,一脸无奈地望着穆夫人:“柳云姑姑早就离世了,她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劝你早些去转世投胎,不然流落在世间,早晚会化为乌有的。”
“如果我说,我亲眼所见,是柳云杀了我呢?”
“这不可能。”
“一开始我以为是柳云勾引了沈非年,后来我发现,在她的计划里,沈非年并不算什么。她来长晏宫的目的,是你们,也是我,是我母族越望山庄里的无上宝物,天工凿。我的阿娘阿爹一死,天工凿就失窃了,他们的身上缠着好多蜘蛛丝,喘不过气来,我也一样。现在依我看来,沈兰息,你这张脸,和柳云倒是十分肖似。难怪那个贱人对你和沈兰萱这般留心,她就是沈非年二十年前金屋藏娇的那个山野女子!”
天工凿的作用是,破开一切坚实的物体。
越望山庄多年贤名在外,大半仰仗穆老庄主和他的弟子们一生四处奔走,为住在山林间、水系间的百姓驱逐家园附近的妖物,利用山庄独有的造物之术修桥开道,行善积德。
他们往往用一把天工凿,就能在一天时间内打穿那里最庞大最危险的山,造起便于通行的山间通道,能在短时间内将最顽固最沉重的石料打碎,用来在不可逾越的河流上修葺稳固的石桥。
这把凿子能够破开的东西不止是群山和坚石,还有海底的地脉表面,用任何法术都无法毁掉的岩层。
沈兰息已经握紧了不孤剑,摆好了起手式,但他迟迟没有出剑,好言相劝道:“我在无尽之海见过那只蛛妖,名为海噩蛛,柳云姑姑多半也是为它所害。这其中定有些误会。它窃走天工凿,逃窜到海底,也是另有目的。我沈兰息只要还在世上,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海噩蛛,给柳云姑姑还有穆夫人一个交代。倒是穆夫人,你回长晏宫多日,只知道抽走这些修行者的念力,毁坏他们的修为,用来增强自己的怨气,令人不齿。”
“可笑!可笑!”穆夫人狂笑不止,“沈非年和柳云这对奸夫□□,我一个也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倘若我不来,你又想做什么呢,在梦中亵渎这个女子吗?长晏宫可真是藏污纳垢之地!”
风吟原本好端端地坐在一旁,想重新神识入定但入不了,入不了但又想重新神识入定,听长晏宫的野史又听不到全貌,听不到全貌但是也竖着耳朵听。
本来沈兰息像是都快忘记风吟的存在了,这个穆夫人又把他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风吟摆摆手:“没事沈兰息,你是在做梦,这里什么也没发生,你不要有压力。啊小心!”
这一声“小心”险些喊晚了,因为沈兰息和穆夫人已经开打了。
风吟惊讶于自己的想象力,竟然能在入定的那一瞬,构建起这么庞大的幻象。
幻象中发生的一切虽然离谱,但又都多少有迹可循。
比如这个天工凿是确确实实存在于世的法器,而且真的属于二十年前败落的越望山庄,而越望山庄的庄主,也真的姓穆。
但是沈非年和柳云苟合生下沈兰息和沈兰萱这种事情,就有点过于离奇了。
毕竟根据沈兰息的描述,柳云是在沈兰息有记忆之后加入长晏宫的,而且入门之后一向清净自守,根本就没有什么拉拉扯扯的男女关系。
如果事情真的如穆夫人所述一般,那长晏宫山下那么多号古板的老派修行者就不会点头让柳云拜入他们的山门。
趁着两人打斗,风吟兀自出了屋门,在院子里晃了一圈。
果然,这个院子是有边界的。
边界之外象征着长晏宫的其他地方,住着上上下下那么多实力各异的修行者,边界之内就是这片院子,只有沈兰息和这几个夜间巡视,被穆夫人充作念力口粮的倒霉弟子。
离沈兰息近一点的弟子,五官就清晰一点,离他远的,五官就模糊,甚至没有五官。
有点意思,这次神识入定,构建出来的确实是一个梦境的场景。
他们都是假的。
风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与平日无异。
是了。
唯有她自己真实。
穆夫人吸取这些弟子的念力,已经变得越来越强大,虽然她已经负伤多次,但沈兰息的手背上也出现了一道抓痕。
够了,差不多了。
风吟想去个清净点的地方歇会儿,不想听吵架,也不想看打打杀杀。
她直接把星辰环利刃化,斩断了那些弟子的念力流,然后对着穆夫人的要害来了一下。
穆夫人倒在了地上,一脸难以置信:“你竟然不是寻常的梦中人。”
风吟真的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吵到了:“对,我是这个空间的主人。你们别打了,等我离开这里,这里就会坍塌。”
话音刚落,穆夫人的身影一散,消失了。
那些在外面提灯的弟子们也消失了。
院子恢复了平静,像是一个寻常的院子。
但风吟转头一看,沈兰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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