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得更低，林间的阴影被拉得老长，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撕开这凝滞的空气。
齐炎斜倚在老槐树粗糙的树干上，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噤。
刚结束一场与妖兽的恶战，再加上炎狱虎的搅局，他体内的灵力已耗了大半，经脉像是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
不远处，一截半人高的老树桩上坐着个青衫少年。
他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发髻用一支玉簪束着，衣料是上好的云纹锦，即便在荒郊野岭也不见半点污渍，衬得那张本就俊朗的脸更显矜贵。
只是这份矜贵全被他脸上的嫌恶打碎了，他每隔片刻就会朝齐炎投来一瞥，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黏在鞋底的污秽。
“我说，你到底要歇到什么时候？” 少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刺，“若不是方才你拖慢了脚程，我此刻早该与我朋友们汇合了，哪用得着在这破地方耗着。”
他说着，嫌恶地皱了皱眉，仿佛齐炎的存在都玷污了周遭的空气。
齐炎懒得理他，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低的回应。
他认得这少年，是丘原宗的弟子邱泽，先前在妖兽突袭时偶然遇上，便一路同行至今。
只是这位天之骄子显然从未与“弱者”同行过，从头到尾都摆着一副施舍般的姿态。
邱泽见他不应，愈发不耐，干脆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我可没功夫等你恢复，”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林间深处走。
“你自便吧，我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没片刻就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
齐炎缓缓睁开眼，望着邱泽消失的方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他此刻别说跟上，就连独自站立都需双手撑着树干借力。
齐炎闭上眼，试图引导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入体，可灵心枯竭得如同干涸的河床，周围连一丝灵力也没感觉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林间炸响，伴随着少年惊怒交加的咒骂，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滚开！”
齐炎猛地睁眼，只见邱泽跌跌撞撞地从树影里冲了出来，发髻散了大半，玉簪不知丢在了哪里，青衫下摆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沾着泥污与血迹，往日的矜贵荡然无存。
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满是惊恐，跑起来踉跄不稳，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邱泽刚冲出几步，一头丈高的黑猩猩便紧随其后钻了出来。
那猩猩浑身长满油亮的黑毛，像披了层坚硬的铠甲，四肢粗壮如柱，每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
它的一双眼睛呈诡异的猩红色，死死锁定着楚昭，嘴角淌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低吼，蒲扇大的手掌一挥，路边碗口粗的小树便被拦腰折断，断口处还在簌簌掉渣。
“砰”的一声，邱泽慌不择路地退到离齐炎有些距离的墙角，后背重重撞在槐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见齐炎虚弱的模样，又看了眼步步紧逼的大猩猩，声音都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齐炎慢慢直起身，扶着树干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体内依旧空空如也，连调动一丝灵力都像是在撬动千斤巨石。
他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大猩猩，那家伙正咧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腥臭的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熏晕。
再看前面边缘的邱泽，早已吓得手脚冰凉，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逃跑？”齐炎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你要是死了，以我的灵力，还没跑出二里地就被一拳打死了。”
邱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更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大猩猩的怒吼打断。
那畜生显然失去了耐心，猛地往前一扑，巨大的手掌带着风声拍向邱泽。
齐炎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邱泽过去。
“轰隆！” 大猩猩的手掌拍在岩壁上，岩壁顿时被拍出一个碗大的凹陷，碎尸飞溅，碎屑落了二人一身。
邱泽被扑倒在地，总算回过神来。
齐炎支起身子沉声说道：“你我联手，我所剩灵力还可一战，若是你我联手都没能杀了这大猩猩的话，那就只能命丧于此了。”
邱泽知道此刻再无退路，若是不联手，两人都得成为这畜生的点心。
他慌忙稳住身形，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动法诀。
片刻后，一道微弱的灵光从他指尖射出，打在大猩猩的背上。可这点攻击对皮糙肉厚的大猩猩来说，不过是挠痒，反而彻底激怒了它。
大猩猩转过身，猩红的眼睛锁定了邱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再次扑了上来。
“小心！” 齐炎嘶吼着，双手握住沉重的刀柄，咬紧牙关，凭借纯粹的肉身力量，将大刀勉强提起半寸，对着大猩猩的膝盖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一声，刀锋划破了猩猩腿上的皮毛，带出一丝黑血。
大猩猩吃痛，发出一声暴怒的嘶吼，抬脚就往齐炎身上踹去。
齐炎刚劈出一刀，早已脱力，大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大的脚掌朝自己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邱泽终于凝聚起第二道灵光，长剑挽出一道银弧，狠狠刺在大猩猩的侧脸。
这一击虽未造成重伤，却让大猩猩的动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间隙，齐炎狼狈地滚到一旁，躲开了致命一击，后背却撞到了石头，疼得他眼前发黑。
不知为何，邱泽握剑的手比之前稳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大半灵力汇聚于剑尖，身形一闪，借着林间树影的掩护，试图绕到猩猩侧面。
可刚要出手，大猩猩的手掌已经拍了过来。他只能仓促后跃，长剑擦着猩猩的手臂划过，只留下一道浅痕。
齐炎趁机挣扎着爬到大刀旁，双手死死攥住刀柄，一点点往大猩猩身侧挪动。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猩猩的眼睛，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大猩猩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看向他，一巴掌挥了过来。
齐炎心脏骤停，几乎是凭着多年的战斗本能，侧身一躲，同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大刀抡起，借着旋转的力道，对着猩猩砍了过去。
大猩猩硕大的拳头迎面而来，齐炎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拳，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它的身上裹着一股腥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道破空声几乎同时炸响。
一道银芒如流星赶月，从密林深处疾射而来。
那是一支银箭，箭簇淬着冷光，精准无比地射在大猩猩的脚腕关节处。
“噗”的一声闷响，黑血飙射。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感受到了强劲的风掠过自己。
尘土飞扬间，齐炎睁开眼睛，看见了身前那个熟悉的身影。
“齐炎，这才叫力挽狂澜的英雄。”少年的的长剑挡在身前，侧头看着有些虚弱的齐炎，语气中带着点无奈。
“嗷——！”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林间，一支银箭精准地刺入了猩猩的眼睛，黑血喷涌而出，溅了祝词一身。
大猩猩痛苦地挥舞着手臂，胡乱地拍打着周围的一切，树干被打得摇摇欲坠，落叶纷飞。
邱泽见状，立刻抓住机会，身形如箭般窜出，长剑带着凌厉的灵光，对着猩猩的右眼狠狠扎了下去。
“噗”的一声，长剑整根没入，猩猩的右眼瞬间血肉模糊。
失去双眼的大猩猩彻底陷入了疯狂，横冲直撞，却因为看不见而频频撞在树上。
大猩猩挣扎着胡乱甩着拳脚，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见又多了个难缠的猎物，发了疯似的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紧接着，一道青色身影踏叶而来，足尖在晃动的枝桠上轻点，身形如柳絮般轻盈掠过。邱泽手腕翻转，剑光如练，带着凌厉的灵力直斩猩猩后颈。
“铛”的一声脆响，剑刃虽未破开厚皮，却震得猩猩身形一滞，原本狂乱挥舞的手臂慢了半拍。
齐炎趁机躲到一旁，抬头望去。
左侧树杈上，立着个穿墨色劲装的少年，正是徐飞星。
他身姿挺拔如松，右手握着一把雕花长弓，左手还搭着一支蓄势待发的银箭，弓弦拉满，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着猩猩的要害。
挡在他身前的祝词，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身上流转着淡淡的灵光，方才那一击显然只是试探。
见齐炎脱险，祝词并未回头，声音沉稳如石，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幼稚：“齐炎，你美吗？”
齐炎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听到祝词说了这么一句话，愣了一瞬，下一秒破口大骂起来，“你才美，你给我等着，要不是我遇险了我非得给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英雄风范。”
话音未落，徐飞星的第二支箭已破空而出，目标直指猩猩受伤的左眼。
猩猩怒吼着挥掌格挡，却没料到祝词的剑更快。
他足尖点地，身形骤然前冲，长剑借着冲刺的力道，如毒蛇出洞般刺向猩猩防御薄弱的腋下。
一远一近，一箭一剑，配合得严丝合缝，瞬间将狂暴的大猩猩压制得连连后退。
阳光透过枝叶洒下，落在祝词翻飞的衣袂与徐飞星紧绷的弓弦上，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帅得让人移不开眼。
齐炎手持大刀站在一旁，邱泽死死盯着它，两人见缝插针，格外有眼力见的配合着徐飞星吸引火力。
过了许久，大猩猩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祝词抓准了那一刹那的机会，配合着伙伴的攻击，一击毙命。
最终大猩猩“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林间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邱泽看着地上的猩猩尸体，又看了眼浑身是血、紧握着大刀的齐炎，脸上的嫌恶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复杂与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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