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棋原本连安慰的话都冒到嘴边了，但听到女鬼最后一句话，又将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他没再管哭着流血泪的女鬼，而是打量起房间，刚刚进来的匆忙，除了只看到女鬼之外，压根没注意整个房子的布局。
毕竟是女鬼住的房子，就算是女鬼也是异性，苏棋很有边界感地只在客厅转了一圈。房子不大，从沙发到家具上都落满了灰尘，至于卧室，苏棋没去，但也能猜到估计也有厚厚的灰。
苏棋突然问了一句：“郑珠，你死后家里就没来过人了？”
郑珠停下哭泣，声音有些喑哑：“有，一开始有人来，后面就再都没人来了。”
“那天下午，我和我男朋友吵架……”郑珠低下脑袋，猩红的目光看着手上的墨镜，语气阴森森的，但又透着莫名的伤感，“后面我死后，他回来收拾东西离开了，从那之后再都没有回来过。我爸妈知道我出事的消息后来这边看了眼，哭着回到了乡下，我有个妹妹，妹妹不知道有没有去乡下，但是她除了我出事的时候来过，后面也没有来过。”
郑珠说起这些，语气很懊悔。
苏棋看了她一眼，没有因为郑珠家里人后面没来这套房子中就觉得郑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恐怕真相恰恰相反，假设真的关系不好，郑珠的妹妹估计早就把房子给卖了。
“你爸妈很疼你吧？”
“是啊，如果我要是没死就好了，我爸妈也不会那么伤心，我妹妹也不会差点哭晕过去。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来，怕触景生情……我也希望他们别来，我不想看到他们的眼泪了。”
郑珠说完，不再吭声，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墨镜。
苏棋没有面对鬼的害怕，也不忌讳不能问鬼的死因，他直接问道：“你跟你男朋友是因为什么吵架的？你恨他吗？”最后一个问题很关键，如果郑珠还恨男友，那她后面很可能会变成厉鬼跑去害人。
“不恨。”郑珠喃喃说道，“我不恨他，我恨我自己。”
“我跟他吵架的原因……他想回老家发展，我是帝都本地人，我不想他走，所以……”郑珠紧紧攥着手上的墨镜，语气很低，“他是孤儿，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能考上大学多亏了村子里所有人的帮助，他想回去建设家乡，他说我如果愿意跟他一起回去吗？如果我不愿意就留在帝都，让我等他几年。”
郑珠的声音变得更小了：“我不想和他分开，我不想在帝都等他……我说跟他一起去，我们约好在他老家发展三年，但我那段时间可能对这事有些不满吧，我们一直在争吵。”
“我忘了出事那天我们吵架那天的导火线，我只记得我很生气，我说他只顾着自己，我凭什么要放弃帝都的大好工作去陪他？”
“他也很生气，他说让我留在帝都。”
“我就更生气了，我说那又凭什么赌上自己三年的青春去等你，万一你不回来了呢？”
“接着我们越吵越激烈。他夺门而出，我追上去把他骂了一顿，他气冲冲地离开后，我气得把他大学时候送我的墨镜往路上一摔，又舍不得去捡了回来。”
“后面就上新闻了。”
郑珠的表情闷闷地：“我死后才终于冷静下来，我知道他没错，我知道自己也没错，只是我们的角度不同，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愤怒地吵架……明明我就是因为他重情重义才会喜欢他的，他想回老家报答乡亲我应该支持的。”
“我留在帝都工作也不是不行，大家不一定非要腻在一起。”
苏棋倒是很直接地说了一句：“因为你爱他，不想和他分开，爱会模糊一个人的判断。”
郑珠怔住，苦笑了一下。
“也许吧，但我现在已经看开了，我跟他没缘分而已，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老家发展得怎么样了，应该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吧。”
嘴上说着放开，但提起这些，郑珠眼中又流出血泪。
这一幕看起来挺吓人的，女鬼脸上挂着诡异的苦笑，血泪哗啦啦地流，饶是苏棋，也不免有点受不了地移开目光。
苏棋全程都在仔细地看着郑珠脸上的表情，确定她没有说谎后，带着一些不解地说道：“你没有害人的心思，把墨镜丢在车上让别人捡起不用重复死亡也能理解，但是你又为什么去活人梦里吓唬人？”
郑珠愣了下：“我没去啊。”
“我忙着追小说呢，哪有空去吓唬活人啊，活人跟我又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把墨镜丢在前往市中心的那班公交车上的。”
苏棋疑惑：“这边前往市中心的公交车？”
苏棋不是本地人，对帝都不算特别熟悉，但好歹在这边上大学，在刚来帝都时也经常坐公交车或者地铁到处去游玩，再加上他刚刚还在这小区门口的站点坐了好一会儿，就算没有刻意去看，眼角余光也有看到公交车站牌的几条路线。
277路公交车不是直达市中心的，王霞家的那个小区不在市中心的位置！
苏棋：“你墨镜丢在了哪班车上？”
“T28。”
“……”
一阵沉默后，苏棋说：“这个墨镜是别人在277路车上捡到的。”
“277？我楼下是有277，但是我都没坐过这班车，我以前去市中心都是坐28路的。”
郑珠觉得自己不算笨，她在说完这句话后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有人把我的墨镜从28拿到了277车上？为什么啊？”
苏棋摇头，他虽然刚见到郑珠，但对方不管说话还是思维都明事理擅长共情体谅他人，这种性格的人会和男友吵成那样吗？
不过有的人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模样，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会放下包袱变得“不讲道理”。
苏棋不禁问道：“你和你男友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吵架吗？”
郑珠摇头：“没怎么吵过架，我男友话不多，大多数时候都安安静静听我讲话，他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去工地兼职，不是做苦力活，就是做现场勘查之类的也累得够呛，他想跟我吵架也没精力。”
“那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出事那段日子你们会频繁争吵？”
“大学毕业十对情侣中有九对都在吵架，大家都面临着分离……”
郑珠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又突然睁大眼睛：“苏大师，您的意思是说，我的死有蹊跷？”
苏棋：“你回想一下自己出事的那段时间有没有异常？”
时间过去太久，就算当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很难再发现，郑珠脑中快速将活着时身边的人都想了一遍，觉得自己身边的同学朋友家人都挺正常的。
她陷入沉思时的时间过得很快，苏棋都站累了轻轻靠在墙上。
郑珠回过神，她飘到沙发上坐下，还对苏棋招呼道：“苏大师，您也坐。”
苏棋看着都是灰尘的沙发，婉拒了。
郑珠坐在沙发上拿出家人烧给自己的手机，将自己脑子里有印象的人都一一记下，想了好一会儿，她犹豫地问道：“苏大师，我实在没想到有人要害我。”
苏棋随口问：“你妹？你爸妈？”
郑珠猛地摇头：“那不可能，我跟我妹和我爸妈的关系特别好，绝对不可能。”
苏棋又随口问：“你学校有没有看你不顺眼的同学？”
郑珠：“我活着的时候人缘巨好！”也就死了后打击太大才变得不爱出门。
苏棋再次随口问：“那会不会是你男友？”
郑珠匪夷所思：“大师不愧是大师，好邪恶的猜测。”
苏棋还是那副随意的表情：“根据命案的统计来看，死于情杀的概率很高。”
“不过你男友没有动机。”苏棋继续说，“身边活人都很正常，那值得怀疑的就剩下鬼了。”
身为一个鬼，听到有鬼要害自己，郑珠不由缓缓睁大了那双血红的眼睛。
“你现在重新回想一下，在你和男友频繁争吵之前，有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
苏棋这次没让郑珠回想活人，而是将侧重点放在了事情上。
一个活人是不可能莫名其妙被鬼盯上的，尤其是这种一出手就要人命的鬼，被这种鬼缠上，一定是触发到某种事。
苏棋看着郑珠苦思冥想的模样，又补了一句：“你被这个鬼害死后对方还觉得不够，还想利用你去害其他人。而一般来说，鬼害人的大部分原因是为了找替死鬼，你最少被两个鬼盯上了。并且按照你和男友一直吵架来看……这对鬼大概率是情侣又或者夫妻，死因就是吵架引起的。”
郑珠握着墨镜的手都在发颤，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还要利用我去害其他人？”
苏棋没说话。
郑珠脑中灵光一闪，不是想到了异常，而是——“苏大师，按照您的说法，这对鬼要害人应该也是要害情侣或者夫妻吧？277路线的某个站点中会不会有我男友上车捡到墨镜的可能？”
苏棋点头。
“也就是说，他现在在帝都，是建设完家乡了吗……”郑珠声音变小，随后有恐怖的红色血丝渐渐从整个眼珠蔓延，速度极快，转眼就扩散到脸颊，郑珠的声音中带着怀念，也有怒火和愤怒，“害死我还不够，还想用我去害死男友？！”
皮肉绽开，郑珠虽然一直穿着血衣，但皮肤除了苍白外并没有显露出死亡时的可怖模样，但在她现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她逐渐暴露出生前惨死的真实模样。
苏棋还是靠在墙上，他没看郑珠都知道对方要“变身”了，不由叹气：“你身上的鬼味越来越浓了。”
苏棋自觉这句话没有丝毫冒犯，只是对鬼身上臭味的感慨而已，但郑珠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似的，立刻恢复正常。
倒不是对苏棋的这话感到害羞，她对男友的感情浓厚无比，是不会对其他异性产生羞涩情绪的，纯粹因为苏棋的这句话对她来说十分恐怖。
据不可靠的鬼中传言——苏棋遇到身上鬼味特别浓重的会直接让鬼魂飞魄散。
郑珠暂时没想到什么异常，对苏棋试探性地问道：“苏大师，咱们能不能去找我男友？说不定他有印象。就是277路的站台太多了，不好找人……”
苏棋说：“我有人脉。”
苏棋给闻景发了个红包：帮个忙。
闻景：？
苏棋：找个鬼。
打顺手了，他将这三个字撤回，重新发：找个人。
谁料闻景回：活的还是死的？
苏棋笑了出来：活的。
他问郑珠男友姓甚名谁，将名字发给闻景，说这是郑珠活着时的男友。
闻景很快发了一长串资料过来，苏棋一目十行地看完，表情有些奇怪，也有点无奈。
他站直身子，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又得去王霞家小区了，今天去了三次了。”
那个小区叫作阳光花园。
真是够阳光的，里面的人都和鬼沾边。
想到阳光花园，苏棋又不免想起郑珠这个小区的名字——幸福小区。
从在公交车站的中年男人，五楼的老大爷，再到郑珠，他已经遇到三个鬼了。
活人幸不幸福不知道，感觉鬼应该过得都还不错。
现在时间还早，郑珠男友应该不在家，苏棋也没急着去找人，而是对郑珠问道：“五楼有个鬼你知道吗？”
郑珠：“知道，我刚搬来的时候听别人说五楼的大爷在年轻时领养了一个孩子，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和大爷住了几年后就因病去世了。我活着的时候也只是听一听，死后才发现这个小孩儿的鬼魂一直没离开。而且这个大爷好像知道小孩儿的鬼魂还在，一人一鬼相依为命。”
苏棋摸着下巴：“除了五楼，其他楼层也有鬼。”
郑珠：“这个我知道，但是那些鬼好像从来不出门，我没遇到过他们，也就五楼的小孩子比较调皮，有时候会大半夜地跑出来玩儿，我遇到过几次。”
“你们这栋楼有问题，鬼太多了。”苏棋有些奇怪，正常的楼就算偶尔有鬼，但不会有这么多的鬼。
郑珠死后除了去捡墨镜之外就没有去过其他单元楼，每次重复死亡后都筋疲力尽根本没精力去其他单元楼，她也不知道外面的单元楼是什么样的，她在这待习惯了，理所当然认为每个单元楼都和这栋楼一样，“可能这个小区比较老破小，所以鬼多？”
苏棋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但具体原因郑珠不知道，他不清楚，是时候去找其他的鬼问问原因了。
五楼的小鬼是被大爷年轻时领养的，现在大爷年纪这么大，小鬼死后也住了有几十年了，这小鬼一定对这个小区知根知底。
苏棋对郑珠说要去楼下拯救落单小鬼，在郑珠目瞪口呆的表情中，下楼敲门。
郑珠尖叫：“……那可是死了几十年的鬼啊！苏大师您就这样直接去敲门了？”
五楼房间内的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小鬼也在尖叫：“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身为一个老鬼，对不祥的气息极为敏感，在苏棋踏入小区的时候，就知道完蛋了！
鬼命休矣！有没有其他鬼来救一救他这个柔弱无辜的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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