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皇家温泉别苑“栖云居”。
此处远离尘嚣,依山傍水,地脉温泉终年氤氲着暖融的水汽,将凛冽的寒冬隔绝在外。庭院深深,红梅映雪,几丛翠竹点缀着假山怪石,显得格外幽静雅致。
正房暖阁内,药香袅袅,混合着温泉淡淡的硫磺气息。
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沈烬昭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薄被。
他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衬得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下颌线条瘦削了许多,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褪去了战场上的凛冽杀伐,沉淀下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如同深潭古井。
他的左臂被特制的夹板和绷带固定着,搁在引枕上,露出的手腕苍白纤细,几道狰狞的疤痕盘踞其上,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太医令张景和刚刚为他换完药,正仔细地包扎着。
“王爷,”张景和的声音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外伤愈合尚可,然筋骨之损,非朝夕之功。左臂……日后恐难复旧观,提举重物、挽强弓恐力有不逮。且心脉受创,元气大伤,需长期静养,切忌劳心劳力,更不可妄动真气。”他顿了顿,补充道,“温泉活络气血,于王爷有益,每日浸泡需得宜,不可过久。”
沈烬昭目光落在自己无力垂落的左臂上,眼神平静无波,只微微颔首:“有劳张大人。”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
“臣分内之事。”张景和收拾好药箱,躬身退下。
暖阁内恢复了安静。沈烬昭闭上眼,感受着左臂传来的、被药物浸润后的微麻刺痛。废了……太医的宣判清晰而残酷。
对于一个毕生与刀剑弓马为伴的将军而言,失去引以为傲的力量和掌控感,无异于折翼的雄鹰。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和沉重的疲惫弥漫开来。家国重任已卸,满身伤痕,前路……又在何方?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刻意放轻的谨慎。沈烬昭没有睁眼。
谢孤鸿走了进来。他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一身天青色常服,玉冠束发,褪去了帝王的威仪,倒显出几分清俊雅致。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
看到沈烬昭闭目养神,谢孤鸿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走到榻边坐下,将药碗放在旁边的小几上。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用言语撩拨,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烬昭苍白的侧脸和那刺目的绷带,凤眸中翻涌着复杂的心绪,劫后余生的庆幸、深沉的心疼、还有一丝笨拙的、不知如何表达的歉疚。
“药……该喝了。”谢孤鸿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打破了沉默。
沈烬昭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又落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谢孤鸿捕捉到这一丝细微的表情,心头莫名一紧。
他端起药碗,拿起银勺搅了搅,舀起一勺,笨拙地吹了吹,然后递到沈烬昭唇边。动作生硬,带着帝王从未伺候过人的别扭。
“朕……朕试过了,不烫。”他补充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
沈烬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丝空茫和疲惫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他没有拒绝,微微低头,就着谢孤鸿的手,将苦涩的药汁咽了下去。动作间,几缕墨发垂落,拂过谢孤鸿的手背。
一碗药,就在这样无声而略显笨拙的动作中喂完了。
谢孤鸿放下空碗,似乎松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温湿帕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擦拭了一下沈烬昭的嘴角。
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皮肤,两人都微微一僵。
“陛下不必如此。”沈烬昭移开目光,声音平淡。
“朕乐意。”谢孤鸿收回手,将帕子攥在掌心,语气带着一丝执拗,随即又放软了些,“这里没有陛下,只有谢孤鸿。”他顿了顿,看着沈烬昭依旧苍白的脸,“你……还疼吗?”
沈烬昭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臂上,扯了扯嘴角:“习惯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却像针一样扎在谢孤鸿心上。
习惯了伤痛,习惯了失去……他想起金銮殿上那惊艳绝伦却又悲壮至极的一箭,想起百里亭风雪中他冰冷破碎的模样,一股强烈的酸涩冲上眼眶。
他猛地别过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以后……不会了。”谢孤鸿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朕在,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伤。”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默。温泉的水汽在窗外氤氲,红梅在细雪中静静绽放。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伤痛余韵的宁静,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谢孤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拿起一本奏折,就着明亮的烛光批阅起来。他批阅得很慢,很认真,偶尔会停下笔,看一眼闭目养神的沈烬昭,仿佛只是确认他还在安稳地呼吸。
沈烬昭闭着眼,能感受到身侧那人专注的气息和落笔的沙沙声。
那曾经让他觉得轻佻、充满算计和压迫的气息,此刻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这无声的陪伴和温泉氤氲的药香中,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渐渐沉入黑暗。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这样……似乎……也不错。
时光在栖云居温泉氤氲的水汽和药香中悄然流逝。
冬雪渐融,枝头悄然萌发新绿。
沈烬昭的伤势在太医和谢孤鸿近乎偏执的“监督”下,缓慢却稳定地恢复着。左臂的夹板终于卸下,虽然动作依旧僵硬无力,无法提举重物,但日常生活已无大碍。只是心脉的亏损和元气的损耗,仍需长时间的温养。
他清瘦了许多,但眉宇间的霜雪之气似乎也被温泉暖化了些许,透出一种沉静的俊朗。
谢孤鸿几乎将栖云居当成了第二个朝堂。
每日下朝,必定策马赶来。有时带来紧要的奏章,就在沈烬昭榻边的小几上批阅,遇到难决之事,也会自然而然地询问沈烬昭的意见。
沈烬昭虽无实职,但眼光依旧毒辣,往往寥寥数语,便能切中要害,让谢孤鸿茅塞顿开。这种无声的默契和支持,成了谢孤鸿稳定朝局最有力的后盾。
朝堂之上,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清洗和周密的权力重构,已然气象一新。周崇山一党被彻底铲除,荣太妃在静怡轩“病逝”,宇文焯的残余势力在谢云灼和已经逐渐康复的十七持续追剿下土崩瓦解。
谢孤鸿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手腕,提拔了一批务实能干的年轻官员,同时推行了一系列旨在休养生息、整顿吏治、加强边防的新政。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锋芒毕露、言语轻佻,而是变得沉稳、果断,帝王的威仪日渐深重。
“北狄使团递了降表。”一日午后,谢孤鸿将一份奏报递给靠在窗边软榻上看书的沈烬昭。窗外,几株早桃已吐出粉嫩的花苞。
沈烬昭接过,快速扫过。
降表中言辞谦卑,称愿奉大胤为宗主国,岁岁纳贡,并送大单于幼子入京为质,祈求罢兵。新任大单于阿史那摩罗的弟弟阿史那咄吉,在降表中措辞恭谨,但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愤和不甘。
“阿史那咄吉……”沈烬昭放下奏报,目光投向窗外远山,“此人隐忍多谋,野心不下于其兄。送幼子为质,不过是权宜之计。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北境之患,恐未绝根。”
谢孤鸿冷哼一声,凤眸中寒光一闪:“朕知道。狼崽子就是狼崽子,喂不熟的。不过,他若敢再伸爪子,”他走到沈烬昭身边,拿起案上一个温热的药盅递给他,“朕就把他另一只爪子也剁了!正好,朕的新军也该练练手了。”他指的是正在北境和京畿秘密整训、装备新式军械的几支精锐。
沈烬昭接过药盅,看着谢孤鸿眼中那熟悉的、却更加内敛深沉的锋芒,微微颔首。眼前的帝王,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用言语撩拨试探的少年,而是真正成长为了一个懂得藏锋、懂得谋划、懂得守护江山的成熟君主。
他默默喝下温热的汤药,苦涩的味道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回甘。
[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吃瓜][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静苑,沈将军还没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