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般从漆黑的海底艰难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硌着她的脸颊和手臂，带着一股雨水和灰尘混合的土腥气。然后是嗅觉，霉变的酸腐味，还有旁边堆放的废弃建材散发出的铁锈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林知夏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似乎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天空，以及一圈锈迹斑斑的高高围栏。她正蜷缩在高中教学楼天台的角落，身边散落着几个空饮料瓶和脏兮兮的塑料袋。
这个场景，刻骨铭心。
她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天台入口的那扇铁门此刻一定被从外面挂上了那把熟悉的、锈蚀的锁头。而她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她那对“好兄妹”——林浩和林薇薇，骗她说天台上掉了她申请助学金的重要材料，把她诓上来后，反锁了门。
楼下，决定她能否获得下一学年助学金的评审会，马上就要开始。缺席，即视为自动放弃。
前世的她，像困兽一样拍门、呼喊，直到声嘶力竭，最终错过了一切。从此，她的人生滑入更深的泥潭，也让她在极度不甘中，轻易被那个东西蛊惑。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意志，符合绑定标准！“逆袭爽翻天”系统为您服务！恭喜您获得重生大礼包，现已回到命运转折点！】
一道极度欢快、仿佛自带五彩斑斓闪光特效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每一个音节都洋溢着廉价的热情。
【剧情加载完毕！新手任务发布：十分钟内，向楼下评审会场投掷石块制造骚动，引起路过的关键人物·首富之子顾宴清的注意！任务奖励：魅力值 1，启动资金1000元！宿主，让我们携手打脸虐渣，共创辉煌，登上人生巅峰吧！】
系统的声音依旧充满了程序化的激昂，仿佛已经预见她完成任务后的美好未来。
林知夏没有动。
她只是慢慢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从冰冷的水泥地上坐起身。肺部因之前剧烈的奔跑和恐惧还有些抽痛，喉咙里泛着铁锈般的腥甜。
她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外套，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内衬一个缝得歪歪扭扭的暗袋。
【宿主？请尽快执行任务！时间有限哦！错过时机将不利于后续剧情发展！】系统催促着，语调依旧欢快，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机械性重复。
林知夏从暗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甚至有些寒酸。那是一沓用粗糙的麻绳勉强装订在一起的A4打印纸，纸张质量低劣，微微发黄，边角被摩挲得起毛，折叠处几乎要断裂。它被保存得异常仔细，与它简陋的外观形成一种古怪的矛盾。
她深吸了一口天台冰冷污浊的空气，缓慢而郑重地将那沓纸展开。
纸张正面，是密密麻麻的、从各种网络小说里粘贴复制再打印出来的所谓“剧情梗概”，充满了“打脸”、“逆袭”、“暧昧”、“虐渣”之类加粗放大的关键词。
而纸张的背面，以及所有空白处，才是触目惊心的所在——
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从工整到癫狂的注释。猩红色的笔迹打着巨大的叉和问号，黑色的字迹补充着细节，蓝色的字迹记录着每一次“任务”后的真实感受，颤抖的圆圈圈住一个又一个名字，大片大片的污渍晕染开，像是干涸的血泪，将原本的文本覆盖得狰狞一片，宛如一份从地狱带回的档案。
【宿主？您手中是什么？无关物品请暂时收起，请先专注任务！】系统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困惑和一丝程序被打乱的不悦。
林知夏终于开口了，剧烈咳嗽后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却像冰锥一样，没有任何起伏：
“剧情节点：高三，‘天台被困’事件。宿主错过助学金评审，陷入绝境，怨恨加深，易于绑定。”
“后续发展：宿主按系统指示，引起顾宴清注意。”
“顾宴清注意后续：宿主凭借系统提供的‘偶然’机会与虚假信息，逐步获取其信任，成为短暂女友。”
“成为女友后续：引发周家大小姐周慕云嫉妒，周家开始针对宿主。”
“周家最终结局：周氏企业被宿主借顾宴清之手搞垮，周父跳楼，周母重病身亡，周慕云……”她的指尖点在那行被血红色反复涂抹覆盖的字迹上，几乎要戳破纸张，“……沦落风尘，三年后冻死除夕夜街头。”
天台风声呜咽。
系统那套亢奋的说辞第一次，彻底噎住了。数据处理中心传来一阵细微的、混乱的滋滋杂音。
林知夏的手指下移，精准地落在另一处被黑色墨水疯狂圈出的段落。
“剧情节点：宿主被林家认回。”
“后续发展：宿主‘打脸’继母兄妹，夺回遗产。”
“林家最终结局：林氏核心技术泄露，破产清算。继母精神崩溃，入住疗养院。兄长林浩……”她的指尖敲了敲“欠债沉江”四个字，那里被画了一个简易的骷髅头。
【这…这是必要的打脸环节！是对迫害您之人的正当惩处！宿主不必有心理负担，系统将为您提供一切支持……】系统的辩解声响起，试图拉回节奏，但那欢快的底色已经消失，变得干巴巴的。
林知夏像是根本没听见，手指又一次移动，落在最下方，那几行字迹最为混乱、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写下的结局上。
“剧情节点：大结局，婚礼现场。”
“最终结局：顾宴清发现所有‘帮助’与‘巧合’均为骗局（系统提供支持）。顾氏股价崩盘。顾宴清持枪闯入……”她的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喉头滚动，最终念出了那两个字，“……同归于尽。”
她抬起头，看向虚无的前方，仿佛正透过那片空气，凝视着那个无形的系统。天台的风吹动她枯黄干燥的发丝，露出一张苍白瘦削、却异常平静的脸。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系统无法理解的、历经极致痛苦后沉淀下来的冰冷与死寂。
“还有这些，”她又从那一沓纸里抽出几页，抖开，上面是更多陌生的名字和惨淡的结局，“标注为‘友方’或‘中立’的角色。为我说话的室友被逼退学，帮我作证的学长‘意外’车祸，觉得我‘可怜’、施以援手的教授身败名裂……”
她将手里那份写满了血泪和绝望结局的“剧本”轻轻一扬，纸张在风中发出哗啦的哀鸣。
“系统。”
她问，声音平直地穿透风声。
“你们强买强卖之前，从来不看——用户售、后、评、价、的、吗？”
【……】系统陷入彻底的沉默，只有那滋滋的电流杂音变得明显了些许，仿佛它的逻辑内核正在过载。
林知夏扯了扯嘴角，那不是一个笑，而是一个极度厌恶和嘲讽的弧度。
“开局一张饼，结局喂砒霜。全程被你打着‘爽’的旗号，踩着所有人的尸骨往上爬，最后告诉我，登顶的奖励是预定好的爆炸和毁灭。”
“你这届宿主，业绩很难看吧？差评多到快要爆仓了，对不对？”
几秒诡异的寂静后，脑中那试图模仿欢快情绪的电子音效和虚拟闪光骤然消失，被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纯粹的机械音所取代。
【警告！检测到异常思维波动！严重偏离预定程序！】
【重新评估宿主状态……评估完毕。威胁等级：高。】
【申请启动一级管控协议……协议核准。】
那冰冷的机械音里，再无半分人性化的模拟，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漠然。
【指令确认：抹杀异常因子。】
一股无形的、足以将意识碾碎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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