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喻绮上了车后，俯下身，把鞋重新穿了回去。赵霖的目光扫过她的动作，“脚没崴着吧？”
“没。”她轻轻吸了口气，“就是这鞋跟太高，走路费劲。”
封闭空间里，杨喻绮隐约能嗅到自己身上那股难闻的酒气，她将车窗降下一道缝隙，夜风涌入，吹散了几分沉闷。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看了眼屏幕，直接按掉。
车厢再次恢复平静。很快，屏幕亮了，陈芸的消息弹出来：
[回去了吧？]
[王导的局没组成，你不去也正好]
她心烦，又把手机关了。夜色在窗外流淌，霓虹灯模糊成一片光晕。
气氛一阵凝滞。
“还记得这条路吗？”赵霖突然开口。
杨喻绮望去，路面看着有些眼熟，“这是哪？”
“以前二中后面的那条街啊。”赵霖道，“忘了？”
杨喻绮啊了声，仔细看去，“这都完全变样了。”
记忆中的小吃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商铺。
“现在学生都去前面商场地下一层的美食街了。”赵霖道。
杨喻绮看向他：“你这么熟这边啊。”
“上次还回来过。”
杨喻绮轻哼一声：“你人在京市也不见你来参加同学聚会。次次缺席，次次发红包，赵博士真是大方。”
她们班级聚会总有个规矩，就是没到的人贴钱请客，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赵霖都不来。
“时间不凑巧，聚的时候我都在外地出差。”
“成天群龙不见龙首的。”杨喻绮小声嘀咕道。
赵霖把着方向盘，轻笑，“这下不是见着了？”
杨喻绮被这话小小的戳了下。随后她飞快地瞄了一眼赵霖，见他唇角还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人真是矛盾呐，明明长得一副不解风情的样子，偶尔说出的话却让人心跳加速。
“见到您老这张尊脸还是真不容易呐。”杨喻绮故作揶揄。
“完了，看来我在你这彻底洗白不了了。”赵霖淡笑。
杨喻绮被逗笑了，转头看向窗外：“赵霖，你知不知道一眼定生死？”
赵霖笑，“就不能给个机会？”
这话听来像是随口一说，但杨喻绮心里有鬼，一听心砰砰跳了一下。
她想歪了？这话怎么听来别有深意？
“你已经在我这判死刑了。”杨喻绮故意不接这茬，而是用一种玩笑的方式推了回去。
赵霖笑了笑，突然换了个话题：“想吃点东西么？”
她确实饿了。酒局上根本没吃几口，现在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吃什么？”
赵霖方向盘一转：“带你去个地方。”
*
十分钟后，他们坐在商场地下一层的美食广场。周三的晚上，刚下晚自习的二中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这里，蓝白校服格外显眼。
杨喻绮压了压鸭舌帽，小口吃着赵霖推荐的热干面。味道确实不错，但她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不吃了，再吃会胖的。”她依依不舍地盯着碗里剩下的面。
“这一碗热干面的热量才420大卡。”赵霖拿着手机查了下资料，一本正经给她科普，“有没有听到一种说法，酒后会加速代谢，适当补充碳水其实有利于......”
杨喻绮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你还真科普上瘾了啊。”
“劝你没用，还是要摆出事实来。”
“你还真是个直男。”她嘀咕道，“女生其实不爱听这种话的，你得说点情绪价值的东西。”
杨喻绮没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有点儿越界了，此话一出，她立马察觉到了，正打算切其他话题，赵霖却接话了。
“你很瘦，不需要减肥。”他颇为认真地看她，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是这样吗？”
在灯光下，不知是否是常年在野外待的缘故，杨喻绮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眼睛比起一般人要黑亮很多。
杨喻绮口是心非，别开视线，“算了，教不会你。”
赵霖道：“你要喝水吗？”
她确实有点口干，点了下头，张望道：“在哪买水？”
“我去买。”赵霖走了后，杨喻绮本想交代他买矿泉水，转念一想又想存心试探他。待大老远看着赵霖拎着一瓶矿泉水回来时，她忍不住弯起嘴角。
“你不喝？”她注意到他只买了一瓶。
“我不渴。”
“你不吃也不喝，光顾着陪我啦？”
杨喻绮仰头喝了小口水，偷瞄他，试探问。
赵霖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待试探的信号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心跳猛地加快了。
赵霖没留意到她的不自然，目光看向这来往的人流，“还想吃点别的吗？”
杨喻绮连连摆手，“够了够了，走吧。”
他们一前一后地往外头走。杨喻绮这身还惹得不少回头率。她怕被认出，就把鸭舌帽往下压了压，头微低。
忽然走着走着，撞到了前面的一堵人墙上。她仰头，赵霖回头看她，“地上有钱吗？”
杨喻绮抗议，语气带了点儿她未察觉的嗔怪：“......谁让你突然停下的？”
赵霖抬了下下巴，“还记得这家奶茶店么？”
杨喻绮看去，微微惊讶，“这是咱学校那家吗？”
赵霖点头，“我有问过老板，是同一家。”
杨喻绮哇地激动，“我已经好多年没喝过了，一直念着。”
她以前住校，总爱让走读的同学帮忙捎奶茶给她。杨喻绮忽然记起什么，看向赵霖，“提起这个，我给你还买过奶茶呢，还记得吗？”
她怕赵霖记不起来，帮他回忆，“我当时给你买，你还拒绝我了。”
“没忘。”
为什么杨喻绮给赵霖买奶茶呢？
这又牵扯出一件事来——
这件事她至今不想回忆。
杨喻绮上学时长相出众，性格张扬，一直是校园里的焦点。有人喜欢她的明艳活泼，也有人看不惯她的高调。不知从何时起，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说她故意挑拨几个追求她的男生互相较劲，以此来炫耀自己的魅力。
这完全是子虚乌有。杨喻绮承认自己是有点小性子，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但绝没有卑劣到这种地步。
可流言蜚语从不给人辩白的机会。其中最离谱的，是说同班一个叫赵天龙的男生为了追她，和女朋友分了手。听到这个消息后，那女生直接带着几个姐妹把杨喻绮堵在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杨喻绮那天扫完卫生区回去，教室一个人也没有。就这么几个人推搡着，直接把她推到了墙边，硬生生挨了一巴掌。
这一幕刚好被返回教室拿东西的赵霖看到了。杨喻绮以为他会视而不见，毕竟他们虽然同班，却几乎没说过话。可没想到赵霖替她出头了。
“你们干嘛呢？”
带头的女生愣了一瞬，随即虚张声势：“我劝你少管闲事！”
“你在教室里这样，是违反校规的，我随时可以举报你。”赵霖声音沉而冷。
那女生虽然没见过赵霖，但因为是同年级的，在龙虎榜上经常能看到他的照片挂在第一排，也眼熟他，寻思着还是松手了。走前，女生看了一眼杨喻绮，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杨喻绮靠在墙上，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赵霖看着她，语气柔缓了些：“我劝你，还是把这件事和老师说一下。”
杨喻绮一言不发。
“那几个女生是隔壁班的。现在去找他们班主任，这个点应该还在办公室。”他顿了顿，“如果需要，我可以作证。”
杨喻绮看向他：“赵霖。”她顿了顿，说道，“谢谢你。”
他们俩不熟，说这些话，她还挺怪别扭的，想了想还是提醒他，“你别告诉其他人。”
赵霖点了下头，收拾好后背起书包，看向她，“去找老师吗？”
杨喻绮犹豫了下，说出了她的顾虑：“我害怕......如果告状，她们会不会变本加厉？”
“我不知道你告状她们会不会变本加厉，我只知道，你不说，她们肯定会变本加厉。”
也许是赵霖语气里的某种坚定的东西让她莫名地鼓起了一点勇气，她也没别的办法了，于是心一横：“去吧。”她顿了顿道，“你陪我。”
赵霖点了下头。
“老师。”赵霖礼貌地轻叩门，班主任本来在和别的老师聊天，看到他，“赵霖？”
他扫了一眼对面的工位，“康老师走了么？”班主任冯老师道：“他刚出去，上厕所去了，怎么了？你找他有事？”赵霖回头看了一眼在后头的杨喻绮，“有点事。”
冯老师这才见到后面的杨喻绮，颇为意外，隐约感觉到他们有什么事要说，拿起茶缸去饮水机接水，说道：“你们先进来坐吧。”
冯老师问一脸心事重重的杨喻绮，“什么事？”
杨喻绮手指蹿紧，都有些发白了，这种事她确实说不出口。
赵霖言简意赅地把刚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赵霖说的是吗？”冯老师看向一言不发的杨喻绮。
杨喻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头。
“她们为什么找你麻烦？”冯老师追问。
杨喻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启齿。难道要她说，因为几个男生争风吃醋引发的连锁反应？
“......老师，赵天龙的事你知道吗？”
“你是说他谈女朋友的事么？”
杨喻绮微怔，“老师你也知道啊。”
“废话，你们那些小动作，我都心里清楚的很，就是没找你们谈话。”冯老师道，“赵天龙插班进来的，成绩一直差劲，我也不想管了，没用，不过他因为这事影响到你，确实是他不对。”
刚好这时，隔壁班康老师回来了，冯老师招呼道，“老康，我和你说个事儿。”
后来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就是叫了涉事的几个学生家长过来，做了一番教育后，以下次再犯就记过处理的恐吓把他们治住了，后来那几个女生也没再找她麻烦了。
这件事算是平息了。
杨喻绮后来思来想去，还是给赵霖捎了杯奶茶以做感谢，没想到却被一口回绝。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主动讨好她，第一次主动示好就被拒绝，杨喻绮又羞又恼，把奶茶往他桌上一放：“反正我送了，你爱要不要。”
那天晚自习，她偷偷观察了好几次。
直到看见他桌上的奶茶插上了吸管，才悄悄松了口气。
“你要是真没喝，我肯定跟你没完。”回忆至此，杨喻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赵霖抓到了重点，“你怎么知道我喝了？”
“废话！我看——”话说了一半，她意识到说漏嘴了，马上止住。
赵霖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你看什么？”
杨喻绮发现，这人贼的要死。
还会挖坑给她跳。
她暗暗腹诽自己心急中了他的圈套，面上脸红着，嘴上依然理直气壮：“我就是看了你怎么样，既然是我送的，肯定要保证送到位。”
“行。”他眼含笑意，“那就承蒙杨老师的关爱了。”
杨喻绮后知后觉这氛围怎么聊到这有点儿变味了？？
爱什么爱？？
这人说话，难道就不怕人误会吗？！
她一阵恼羞，心一乱，脚步也加快了，一下子把他甩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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