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小朱风尘仆仆地从川西回来。杨喻绮一开门，就凑去抱了她，声音拖得又软又长，“你可算回来了。”
小朱没觉察到她情绪不对，因为杨喻绮平常也会这么和她撒娇。她拍拍杨喻绮的背：“想我了没～”
杨喻绮侧身让她推进行李箱，故作埋怨：“我还想问你呢，出去玩得都快把我忘了吧？”
“哪有，每天都想——”小朱忽然顿住，盯着她的眼睛，“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杨喻绮用纸巾轻轻拭了拭眼角，“没事，今天美瞳戴太久，有点干。”
“你看你，我一不在就不会照顾自己。”小朱心疼地说。
“那是，有没有罪恶感？”杨喻绮故意逗她。
小朱立马从背包里掏出一大堆特产：“这不给你赔罪来了！这牛肉干特别好吃，我买了好几种口味。”她像个献宝的孩子，又拿出几个精致的藏族特色冰箱贴。
杨喻绮接过，接过牛肉干，突然戏瘾大发，捏着嗓子学古装剧里的皇后：“本宫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心意吧。”
笑闹间，小朱想起正事：“对了，顾小青那个角色怎么样了？”
“刚回来就催工？”杨喻绮嚼着肉干，眯着眼看她，像一只小猫咪。
“那可是王导！你看过他拍的《锦歌》没？去年开年第一大爆剧！”小朱一聊起这个，神采奕奕，像是打了鸡血。
杨喻绮一听她提及王晨，内心就像是被猪油沾到了，一阵犯恶心，神情嫌弃。
小朱还沉浸在对名导的幻想中。
“那个顾小青是真的很飒！”她说道，“完全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绮绮。”她忽然也开始戏瘾犯了，模仿顾小青在悬崖边上迎风而立的表情，架势十足，颇有几分《一代宗师》里宫二小姐的孤傲风骨。
“你要真能演，绮绮，你今年这剧开播了，你一定能爆！”
杨喻绮不忍心立刻戳破她的美梦，语气淡了下去，“演不了了。”
小朱一阵难掩的失望，不过旋即意识到杨喻绮才是更难过的那个，马上切换成浮夸的愤慨模式：“哼！什么破眼光！他们根本不懂欣赏！”
杨喻绮果然被她这过于用力的表演逗笑了，她总说小朱的演技还停留在古早偶像剧阶段。她边笑边说，语气轻松了些，“但有个角色，有机会演。”
小朱眼睛重新亮了，“什么角色？”
“顾小青的贴身女护卫，有些镜头和戏份。”
“这也可以呀。”小朱又重新打起精神来了，“到时候呢，没准儿你演的女护卫比顾小青还出彩呢！绝对是最飒最美带刀护卫！”
小朱就有这种魔力，哪怕此刻只能啃窝头，她也能坚信明天就能吃上满汉全席。即使她家绮绮凉得和东北的寒冰一样，她还是依然有信心，坚信她一定能火，只是时机未到。
这份乐观，一下子把在死胡同里自我怀疑的杨喻绮拉了出来，就好使在一片迷雾中发现一盏明灯。
“朱朱，你就这么信我能演好啊？”杨喻绮看着她。
“能，一定能。”小朱毫不犹豫，“你要演了这个角色，有可能明年金棕榈奖最佳配角就是你了，这只是成功的第一步，下次咱冲最佳女主角奖！”
在小朱的蓝图里，杨喻绮也过足了成名的瘾。下午的负能量一扫而清。
她揽着小朱的脖子，她们俩有身高差，小朱结结实实的，但杨喻绮是瘦条身材，她晃了晃小朱，没晃动，她贴着她说着姐妹的体己话：“朱朱，我一定要让你也风风光光的。”
杨喻绮自从去年蛋糕事件过后，刚有点小起色的事业一落千丈，能强撑到现在，多数是因为小朱。
小朱总能在她极度内耗和不自信的时候，拉她一把。也就是那一把，让她熬到了现在。
她知道，小朱进公司就跟着她了，她得替她着想，得有点出息，也是凭着这口气，杨喻绮就这么硬生生地挺过来了。
那晚，两人点了火锅，开红酒庆祝到深夜。第二天，杨喻绮给陈芸回了电话，语气平静地接受了苏白的角色。陈芸在电话那头很是惊喜，没想到她一晚上就想通了。
“小绮，你有这心态，真的有天能熬出头的。”陈芸欣慰道，“还是要理智，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是最利于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千万别感情用事。”
杨喻绮没接话，而是问，“什么时候试镜呢？”
“后天，到时候我去接你。”
试镜的那天，会议室里的副导演看到了杨喻绮的名字，心照不宣地让她演了个片段，没多问就结束了。出来时，等候区那坐着一排拿着本子看资料的年轻女生。
杨喻绮知道自己是内定的，看着这场面，心里五味杂陈——行业的残忍就在于，大多数人的努力，注定只是陪跑。她想起自己刚入行那会儿，也是这样，揣着简历和照片，奔波于各个剧组之间，一年试镜几百场是家常便饭。为了一个能露正脸的角色，甚至可以零片酬出演，还要对选角导演千恩万谢。毕竟对于新人来说，只要有戏接，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年轻同行了。
陈芸见她出来，问情况如何。杨喻绮只淡淡回了句“还好”。
很快，试镜一结束，她就收到通知了。
因为她戏份不多，无需参加剧本围读。开机当天，杨喻绮一早就到了影视城。她的戏份都集中在这个星期，也是陈芸和副导沟通过的排期，她下个月还要参与第二期的综艺录制。
开机仪式上，杨喻绮坐在后排。等快要开始的时候，她瞥见一个非常眼熟的人——
曾宁儿。
曾宁儿和她年龄相仿，此前新人时期和她上过一档演员选秀节目。两人当时都因演技青涩挨过节目导师的批，当时还挺惺惺相惜。后来节目录完了，她们也散了。
杨喻绮是传闻曾宁儿前两年被老板力捧，资源飞升，事业也一路长虹。
当时在演员名单里看到曾宁儿，她就暗自咯噔了一下。
与此同时，又难免心理不平衡。
毕竟她们几乎是同一起点的，人家如今飞升带资进组，风风光光的，不像她，还在泥地里摸爬滚打。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所以，杨喻绮选择逃避——像她一贯以来那样。
她原以为曾宁儿会不认她，毕竟她们交情不深，加上现在两人咖位相差甚远，没想到，那天拍定妆照时，曾宁儿主动过来和她打招呼了。
“喻绮？是你吗？”她颇为惊讶，“我在演员名单上看到你了。”
杨喻绮只好故作惊讶，“啊，是你，怎么这么巧？”
“是啊。”曾宁儿道，“我们几年没见了吧。”
杨喻绮嗯了声，“自从那节目完后就没再见了。你怎么样了？”
曾宁儿道：“害，现在太忙了，你知道我多久没休息了吗？”她比了个五，“整整五个月，我现在都连轴转，本来不想接这个的，哎，推不掉。”她一副无奈的抱怨语气。
杨喻绮脸都笑僵了。
她这是在和她显摆吗？五个月没休息？
“你现在呢？”曾宁儿问她，时不时用小扇子扇风。
片场这很热，炎炎夏日，还是大中午的，顶着个妆，古装着装还要长衣长袖，戴着厚重的头套，闷得妆都有点儿花了。
“我现在还好。”杨喻绮明显不想多谈。
“我关注一下你微博。”曾宁儿边说边打开手机，搜她微博，点了下关注。杨喻绮只好也回关她，两人寒暄了一会儿。
后来曾宁儿进去了，她就在外头等着。
这每人定妆的顺序还是要根据角色来的，她这角色，处于戏份比较重的配角，但也排在了主演后面。
等曾宁儿出来，那两助理围上去前呼后拥，还给她扇风拿水给她喝，她拿着瓶矿泉水，一副抱怨的口吻，“真是热死了。”
“我先走啦。”她路过，朝杨喻绮打了声招呼，摇着小扇就摇曳地走了。
背影都透着一股气定神闲的傲气。
杨喻绮此刻真不是滋味。
人家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被资本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她算什么？
那些黑子还天天阴阳她公主，她算哪门子公主。
*
后来拍戏在片场上，杨喻绮几乎只有在快要开拍的时候，才能看到曾宁儿从房车上下来，姗姗前来。有次，她是迟到了，场务是个很凶的大哥，杨喻绮基本上不敢惹他，进组后都规规矩矩的，态度也是相当配合，要多早出工就多早出工，要等候多久也乖乖在那等。
没想到这场务也没怎么说曾宁儿，还和她说笑了一下。
旁边的小朱嘀咕：“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
杨喻绮嘘了声，“人家带资的，哪能一样。”
那天上午拍完后，下午还有一场。
杨喻绮中午吃完饭就在附近候命。
午觉也没睡，就在记着下一场戏的台词。
但快到开拍，她过去没看到人，都在拍其他幕的戏，她以为前一幕延后了，就在那等着，后来实在等久了，小朱跑去问，才得知，下午她的那场戏已经拍完了。
杨喻绮满脸？？？
“拍完了？没人通知我去拍啊？”
小朱后来打听出来了——是删戏了。
当场气得不行，差点和剧组人员吵了起来，“临时删戏，你们也要提前通知我们啊！我们等了很久了，结果就说这一幕不用拍了。”
剧组人员解释：“小吴的问题，我们已经和他说了，他没和你们说吗？”
小吴是负责配角这种负责传达和通告的人。
“他没说啊。”小朱道。
后来还把小吴叫来了，直接当场痛骂了他一顿，小吴倒是还一头雾水，不过也只能挠挠头，认了声错。
这事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小朱还是不服，在那忿忿了半天，“他们就是故意的！太没人权了吧！删戏也不告诉一声。”她只是心疼自己的艺人顶着这么厚的妆和衣服，在这熬着。
比起小朱的忿忿，杨喻绮倒是对这种操作已经见怪不怪的。她轻轻地揽过她的肩膀，拍拍她的手臂，“没事了，这不挺好的，我们今天收工了。”
“可这——”
“别想了，明天还要拍戏呢，这么想着明天怎么拍？”
小朱收拾了下心情，也不说什么了。
杨喻绮确实没心思去琢磨这事，因为明天有几场打戏，虽然苏白的打戏不像顾小青镜头那么多，但还是需要不断练习的。
她这段时间一回来就在家里自己对着镜子扣动作，琢磨着怎么打得好看。
第二天开拍时，虽然杨喻绮带着护具，但还是免不了一些摔的动作，当时入戏了也不觉得疼，回到家洗了澡才发现身上好几处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上了药后，浑身就像散架一下，趴在床上。头就这么贴着床，盯着一处放空。
好久没进组，这些天的节奏对她来说还是很快的，她还得适应一阵。
旁边的手机亮起。
许久没聊天的综艺四人行群里忽然有新消息了。
祁娜也许是看到了她发的微博，过来问候她拍戏拍得怎么样。
杨喻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
这群自从录制结束后，因为各自都忙，基本上就不怎么聊了。要聊也是她们两女生聊，汪鹏和赵霖基本上都不爱聊天。
后来，汪鹏也炸出来了。
聊了一会儿，赵霖也出来了。
杨喻绮见他发来的绿泡泡，有种山中野人终于出村的既视感。
她和赵霖这期间，自从那晚以后就没再聊天了。
聊着热火朝天，忽然祁娜提议，要不要一起去探班。
杨喻绮吓得心里一跳，敲上一些说辞，把祁娜这主意打消了。
她说，剧组规矩多，不让进去探班的。
祁娜也只是一时兴起，听这么说后也不坚持了。不过硬是让她留个地址，到时候给她点奶茶和下午茶吃。
第二，祁娜的奶茶就安排上了。
祁娜还给小朱也带了一杯。
杨喻绮端着这奶茶，还是很开心的。
一走进，迎面有工作人员端着果盘出来，里头热热闹闹的。一长排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奶茶和水果。旁边立着一块手写灯牌，写着：[感谢曾宁儿后援会请大家喝奶茶吃水果，祝《长安》拍摄顺利！]
曾宁儿助理在一旁笑着给大家发奶茶，见到她了，招呼她：“杨老师，奶茶和水果给您。”
杨喻绮也不好意思拒绝，让小朱意思一下拿了一盒果切就回来了。
外头热热闹闹全是曾宁儿的粉丝，还有应援的，排场整得非常热闹。
杨喻绮在那当下，忽然想起了老祖宗的一句话——
人比人，气死人！
她忿忿地啜了一小口奶茶，明明刚刚还很好喝的奶茶，这下心情一糟糕，竟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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