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霖只是瞥了她一眼，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径直去洗手池洗手。
杨喻绮摸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只能从他的表情里去做判断，但瞅了几眼，她发现这人就是个面瘫，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表情。
杨喻绮决定打直球，她没那么多耐心周旋，“你刚才……听到我跟导演打电话了？”
“嗯。”赵霖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巾擦手，应得干脆。
“听到了什么？”
“拜托拜托？”他语气平淡地复述，那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平白添了丝莫名的调侃。
“......”
杨喻绮一时语塞，某种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一本正经。
“导演同意删了吗？”赵霖接着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没明说，说到时候看素材情况。”杨喻绮闷闷道。
赵霖丢了擦手的纸巾，像是无意间抬眼，目光在镜中与她担忧的视线一碰：“你一晚上心神不宁，就为这个？”
“这件事不是件小事。”
“没看出来，你偶像包袱这么重。”他点评道，语气听不出是陈述还是揶揄。
“……”杨喻绮发现他总能轻易一句话堵得她心口发闷，“你要是我这身份，处在我的位置，你也会一样！”
“我不知道当明星该是什么心态，”赵霖转过身，靠在水池边，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但我知道，既然选择了来录这种野外综艺，意外状况就是常态。如果因为这点小事就内耗一整晚，不如趁早退出，别给自己找罪受。”
话虽在理，却刺耳得很。
“我签了合同，走不了。”她硬邦邦地回敬。
“那就调整好自己心态。””赵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放缓了些，“行李超重很常见，没人会一直盯着这种细节斤斤计较。”
“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们圈里的规则，”他承认得坦荡，“但真人秀看的就是真实反应。如果嘉宾个个都是完美无缺的假人，观众还不如去看编剧写好的偶像剧。”
杨喻绮觉得跟他完全无法沟通，这人常年泡在野外，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太天真了，赵博士。”她忍不住冷言道。
赵霖无所谓地耸肩，“那你就祈祷导演把你这一part剪了。要不然，你就准备内耗一整季吧。”
“你......！”
杨喻绮一股气涌上来。
她确信赵霖估计是来克她的。接下来的路程，她尽量避免和他有任何交流。
*
一路无话。
长途颠簸加上泥泞土路的折磨，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连一向活泼的祁娜也哈欠连天，蔫蔫地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啊？”
“差不多半小时。”赵霖看了眼时间，用英语和司机确认后回答。
这泥巴路开得摇摇晃晃的，晃得杨喻绮觉得能把她胃里的泡面都快被颠出来了。
这阵恶心持续到了下车，缓了半天还是没缓过神来。
“喻绮姐，你好点了没有？”祁娜见她还在外面吹风，探头问道。
“......还是有点晕。”
赵霖收拾完东西下来，发现祁娜还在一楼，就问道：“怎么不上去？”
“喻绮姐还在外头晕着呢。”
赵霖翻了一下厨房，开了冰箱拿出一罐罐装可乐来，扫码付钱后给了她，“拿去给她吧，可乐里的糖分和碳酸对缓解恶心有点用。”
祁娜拿去的时候，杨喻绮即使晕的不行，女明星的素养还是刻在骨子里，她摇头，“不用了，我不太喝碳酸饮料。”
祁娜道：“赵博士说的，喝可乐能缓解，你试试吧。”
杨喻绮犹豫了几秒，接过来，“有效吗？”
“你喝几口试试。”
杨喻绮也只是喝了两小口。
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奇异的舒缓。确实那股恶心劲被压下去了一点。
她又喝了几口，祁娜问：“怎么样？有作用吗？”
杨喻绮点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管用。”
祁娜松口气：“赵博士懂得真多，你说我们这一路，没他真不行。”
赵霖的英语是最好的，也有国外生活经验，基本上全靠他来对外交流，加上他遇事那不慌忙的状态，完全就是团队的主心骨。
但杨喻绮因为深知这人的里外不一，反而是不以为然的。
听着祁娜说了一通赵霖的好话，碍于镜头，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冷哼一声——
装货。
*
进屋后。
只见几只玩偶被排列整齐地放在桌上，杨喻绮瞥了一眼，暗自吐槽赵霖不知是恶趣味还是强迫症，莫名闹心，直接一把动乱了它们的位置，放到了床上。
收拾完后，她去趟卫生间，发现这里环境不大好。因为这民宿是在雨林边缘，气温湿热，边缘处还有绿色霉菌，杨喻绮有点儿洁癖，泛起了一阵鸡皮。
即使如此，她还是洗了快半小时才出来。
那晚很累，躺在床上已经是半夜了。但杨喻绮没睡着，她抱着其中一只玩偶，强迫自己入睡。第二天一早就被外头的鸟鸣声吵醒。
暗处的摄像机红灯一闪一闪的，提醒她已经开始录制了。杨喻绮没敢赖床，迅速起身，担心素颜状态，第一时间闪进了卫生间。
昨晚因为太晚了她没洗头，趁着这空闲时间，杨喻绮洗了个头，第一遍还好，冲第二遍泡沫时，水流明显变小，淅淅沥沥地挣扎了几下，就彻底断了流。
杨喻绮顶着一头泡沫，傻眼了。
停水了？！
此刻，门外传来敲门声，“喻绮姐，你在里面吗？我想上厕所。”
“没水了。”
祁娜还睡意蒙蒙，一听没水了就醒神了，“什么？”
“我洗头洗到一半没水了。”杨喻绮有种欲哭无泪的狼狈感。
“你等等，我去问问什么情况。”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响起祁娜和民宿老板用英语交涉的声音。杨喻绮就这么顶着渐渐发硬的泡沫，听着外面模糊的对话，耐心逐渐告罄。
“他怎么说？”杨喻绮尽量让声音保持平静。
“说是蓄水池空了，正在抽水，至少还得等半小时……”
杨喻绮泛起一股既又心酸又离谱的心情。
最后，她硬是等到了民宿老板帮她从储水的大缸里取了些备用水，就着这备用水勉强冲了一遍头。
杨喻绮一想起自己湿发提桶进卫生间的那一幕，恨不得脚趾抠出三室一厅来。
太尴尬了，幸好是卫生间没有镜头，要不然她真录不下去了。
*
经过了今早的插曲，杨喻绮几乎是报复性地在穿搭上下功夫，试图挽回一些形象上的掌控感。
她最终选了一套看似随性实则心机的户外风：内搭亮眼的姜黄色吊带，外罩轻薄冲锋衣，工装裤配马丁靴，再扣上一顶登山帽，直接就能去拍户外杂志封面。
这身穿搭让祁娜赞不绝口，“姐姐，你真好看。”
杨喻绮上桌去吃早餐，她因为化妆和换衣服费了些时间，其他人都吃了一半了。这边餐桌放置了好几个镜头，杨喻绮挺直身板，保持优雅的坐姿，笑容还是她习惯性的那抹弧度，一切都刚刚好。
要是光是拍她，像是在吃什么高端的下午茶。但实际上，桌上的这顿早餐很简单，因为早上停水，这还是民宿临时用备用水弄出来的，只有简单的白粥、几碟看不出原料的当地咸菜、水煮蛋，还有几片干巴巴的吐司。
杨喻绮一向挑食，但碍于镜头她也不能完全不吃，只是吃了几口，旁边的汪导看她几乎没动筷子，随口问：“小绮，吃这么少，是要进组了吗？”
杨喻绮露出一个无奈又得体的微笑：“没有啦，就是我体质很容易水肿，上镜不好看，得时刻控制着点。”这话半真半假，但她说得极其自然。
祁娜一副了然和同情：“当女明星真的太不容易了。”
赵霖喝了口水，说道：“等下徒步费体能，多吃点储能，要不然容易饿的快。”
这话他并没有看着杨喻绮说。
祁娜点点头：“也是，我再多吃一片面包吧。”
杨喻绮瞥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只见他只是专注地吃着自己的东西，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
饭后，当地向导来了。
这向导是熟悉雨林环境的一个本地人，也有非常丰富的经验。赵霖和他交流了一下雨林的情况以及他们等下要去的路线。
这对话涉及太多的专有名词，杨喻绮是完全听不懂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赵霖身上。
不得不承认，赵霖比她们的任何一个还像本地人。
也许是他那小麦色的皮肤，利落的短发，或者是那身低调的穿着，莫名和这雨林环境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
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里。
不像他们，怎么看都像是过来游玩的旅客。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赵霖目光侧来，杨喻绮心里一跳，故作自然地移开，像是在看风景一样看向远处的雨林。
赵霖没什么表情地低头，手指在屏幕处敲了几下。
杨喻绮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
她有预感这条信息是来自赵霖，打开，果然。
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杨喻绮慢条斯理地用叉子戳着那颗水煮蛋，回复：[？？]
出发前，来水了，大家都纷纷进去上卫生间。只有上卫生间的时候，是允许关掉麦克风的私人时刻，杨喻绮也只有在这个时间，能稍稍缓口气。
赵霖在外面，她走出去时，短暂地擦肩而过，赵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她：“建议你进去前把拉链拉上。”
杨喻绮脚步一顿，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她其实有点犹豫，拉链拉上，她精心搭配的层次感就没了。但赵霖显然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说道：“如果你想被蚂蟥吸得嗷嗷叫顺便上个热搜的话，当我没说。”
“......”
虽然心里有些不爽，不过好在经过了这两天，杨喻绮对他的话已经有点脱敏了，没这么气得跳脚，而是阴阳怪气道：“我谢谢你提醒哦。”
嘴上是硬的，但杨喻绮还是吃这激将法这套的，还是把拉链拉上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听赵霖的话没错，雨林里的蚂蟥无孔不入，甚至能钻进裤腿吸血。一路下来，尽管全副武装，她还是中招两次，脸色都吓白了。
向导急促地说了一串当地话，赵霖看向她的脚踝：“把鞋带系紧，扎进裤腿里。”
杨喻绮惊魂未定地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鞋带。
大家被这一插曲弄得都有点紧张，赵霖道：“其实也不用太怕蚂蟥，真在野外断了粮，它也算不错的蛋白质来源。”
大家咦地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种植物的果子也能吃。”他随手从旁边摘下一颗野果，掰开，递给祁娜，“尝尝看。”
祁娜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惊喜道：“有点儿清清甜甜的！”大家这才放松下来，纷纷好奇地尝试。
唯有杨喻绮对此毫无兴趣，她只盼着赶紧走完这段路，维持表情管理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精力。
一路闷头走，光是表情管理就让她很费心了，更别说还要装着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去听赵霖的科普。
赵霖一进入雨林，就像变了个人，兴致明显高起来，话也多了，不断介绍着沿途的动植物。队伍的气氛一度不错，但随着体力消耗，大家渐渐拉开了距离。汪导因为带着自己的相机，体力有些不支落在了后面，赵霖便让向导带着前面的女生，自己留下来陪汪导。
汪导见他还是矫健地往前走，感慨道：“年轻真好，体力跟得上。”
赵霖笑了笑：“平时跑野外习惯了。之前在云南做野保志愿者，每天徒步都是几万步起。”
“那现在工作也常年在外？”
“差不多。”
“那你这对象可不好找，”汪导打趣道，“哪个姑娘受得了常年不见面？”
赵霖无奈地笑了笑，“暂时还没考虑这个。我这工作性质，就别耽误人家了。”
汪导听闻回头和随行摄像道：“听到没？咱们赵博士还单身呢！节目组给个机会，就当在这儿当着全国观众的面征个友了！”
后头工作人员哄笑不已。
比起赵霖那边，杨喻绮这边像是上演受难记。走到后半程时，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的。
杨喻绮后悔早餐没多吃，但又不好提，担心被人说娇气，又是硬着头皮走了一会儿。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祁娜有没有带吃的。
祁娜从包里掏出了一包压缩饼干。
杨喻绮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就着那包压缩饼干就啃了几口。
干涩粗糙的口感并不好，都不如早餐的那干巴的面包，但在饿肚子情况下，她却甚至尝出一点淡淡的麦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顿时觉得自己真是离谱到家了。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来受这种罪？
旁边祁娜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地用英语和向导交流了几句，然后压低声音叫她：“绮绮姐，快回头看！”
杨喻绮一回头，只见祁娜拿了根木头，木头上赫然趴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甲虫，甲壳黝黑发亮，头上长着三个尖锐骇人的长角直冲她。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瞬间划破了雨林的寂静。
不远处汪导停下话头，疑惑地侧耳，“......刚刚是不是小绮的声音？”
赵霖步伐快了，“我去看看。”
祁娜见赵霖走来，兴奋给他验货，“赵博士，你看，这是不是南洋大兜虫？”
“嗯，你小心点它的角，它一般不主动攻击人，但被夹到会很疼。”赵霖提醒道，看向前面的杨喻绮背影，低声问祁娜：“杨老师她怎么了？”
祁娜有点抱歉道：“我刚好像把她吓到了......”
“你跟着向导，别乱跑。”赵霖嘱咐了一句，便快步朝前走去。
*
前边的杨喻绮本来是想走着让自己冷静一下的，结果一个人待着，情绪更容易崩溃。
所有这一路上累积的情绪，都在被刚刚吓到的那一刻，全部像是脱缰的江流般，涌来。
她又不能发脾气，不能大哭，也不能抱怨，她刚要是按照平常的性格，会去指责祁娜，但碍于镜头她只能说声没事，硬生生地把这小性子压下去。
杨喻绮时刻提醒自己，现在她在扮演一个深入雨林还能顽强、并且热爱户外的人设，而不是一个被虫吓到就哇哇大哭的公主。
公主这个词，她是听怕了。
但她确实，就是娇气啊，她遇事习惯抱怨，又矫情，小毛病不少，但网友不会接受这些，她只会说你耍大牌，有自己的小性子，何况她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小糊咖。
杨喻绮越想越委屈，只能强迫自己在一棵巨大的榕树面前停住，假装观察树木，拼命深呼吸，试图把涌到眼眶的酸涩逼回去。
随行摄像察觉了她的异常，关切地问：“杨老师，你没事吧？”
她刚要张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老师搁着面壁呢。”
这调调太熟悉了，正经中带了一丝欠儿吧唧的。
杨喻绮没绷住，一下子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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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她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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