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开始用餐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包间里依旧气氛热络，食物的香气和少年少女们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精致的吊灯洒下暖黄的光晕，映照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盘——烤得滋滋冒油的牛舌、热气腾腾的毛豆年糕、鲜嫩的刺身拼盘，以及几杯颜色各异的饮料。
几轮杯盏交错（主要是五条悟在嚷嚷着要喝果汁，及川彻陪着喝乌龙茶，夏油杰和硝子则选择了清茶，遥面前是一杯没怎么动过的冰水）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日常的学校生活。
“说起来，及川，”五条悟嘴里塞着烤牛舌，含糊不清地说，手里的筷子还指着盘子里的肉，“你们高中的社团活动是不是超——有意思？像我们这种奇怪的什么超自然研究社。平时都没什么正常活动，净跟着夜蛾……呃，就是我们的社团顾问老师，到处跑，处理些神神叨叨的‘民俗事件’。”
他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了车，偷偷瞄了弥山遥一眼，见她没什么表情，只是专注地用筷子分割着碗里一块煮得软烂的萝卜，才松了口气。
及川彻好奇地眨眨眼，放下手中的乌龙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超自然研究社？听起来很酷啊！小遥原来是在这样的社团吗？竟然都不告诉我。”
他看向弥山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好奇，语气也里也有着些撒娇般的埋怨，像只被忽略了的大型犬。
但并没有深究“民俗事件”具体指什么。毕竟，在他心里，小遥本身就带着点神秘色彩，有些与众不同的“朋友”和活动似乎也说得通。
夏油杰适时地接过话头，语气温和，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嗯。
主要是对一些地方传说、异常现象进行调研和记录。
有时候会接到一些委托，比如帮忙调查一些据说‘闹鬼’的老宅，或者清理一些据说有‘不干净东西’的场所。”
他巧妙地将祓除咒灵的任务包装成了民俗调查，用词谨慎而模糊，“就像这次来宫城，也是听说这边有些废弃地方不太安宁，觉得好奇，就过来看看。”
他省略了特级咒胎和差点拆了工厂的部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次普通的课外实践。
家入硝子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面前吃剩的毛豆壳，补充道：“我就是负责后勤和记录的。
毕竟那些‘现场’有时候挺乱的，需要有人处理善后，检查下环境什么的。”
她说的“现场”和“善后”，自然另有所指，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讨论天气。
及川彻听得津津有味，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哇！听起来就像冒险一样！感觉超级有意思！”他完全没有怀疑，反而觉得这个社团充满了神秘感和吸引力，语气中带着真诚的羡慕，“那你们岂不是去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
“那是当然！”五条悟立刻来了劲，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墨镜后的眼睛兴奋地眯起，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述“经历”。
当然，是经过大幅删改和美化的版本，“就上次，我们去一个深山里废弃的神社，好家伙，那地方阴森森的，树木长得张牙舞爪，据说晚上总有女人的哭声和小孩的笑声！
我们蹲点到半夜，打着手电筒，结果你猜怎么着？是一窝狸猫在捣乱！
被老子…被我们机智地识破，把它们好好带走了！”
他把祓除咒灵的过程简化成了智取调皮的小动物，还凭空添加了不少细节。
夏油杰忍着笑，优雅地喝了口茶，配合地点点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许：“确实，那次多亏了悟…观察仔细，发现了它们藏身的树洞。”
他省去了那“狸猫”其实是只擅长制造幻觉的难缠准一级咒灵，以及五条悟不耐烦之下差点用「赫」把半个山头连同神社一起轰平的惊险场面。
及川彻被逗得哈哈大笑，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真的吗？狸猫？太有意思了！”
五条悟更加得意，仿佛自己真的是个了不起的民俗学家。
开始即兴发挥，编造起更多光怪陆离的“冒险故事”。
什么在古井里发现了会背诵古诗的青蛙（其实是某种残留着微弱咒力的咒物）。
在旧校舍赶走了喜欢半夜挪动课桌、吓唬学生的地缚灵（低级咒灵）……
夏油杰偶尔在一旁补充细节，让故事听起来更真实可信，家入硝子则时不时毒舌地戳穿五条悟过于夸张的吹嘘，比如“那只青蛙明明只会‘呱呱’叫，什么时候会背诗了？”，
或者“明明是你自己踢到桌子差点摔倒，怪什么地缚灵？”
引得及川彻笑声不断，包间里的气氛愈发轻松愉快。
弥山遥安静地吃着东西，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她无关。
她听着他们半真半假的胡扯，偶尔在及川彻带着笑意和求证意味的目光投过来时，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算是默认了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
她心里清楚，在及川彻来之前的半个小时紧急“对口径”时间里，他们四人已经迅速统一了说辞。
是她提出的方案——【超自然研究社】，社长夜蛾正道，社员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以及她，弥山遥。
平时活动就是跟着严肃的顾问老师进行一些“民俗调研”和“委托事件处理事件。
这个身份既能合理解释他们经常外出、行踪不定、有时身上带伤的状况。
看着及川彻完全被五条悟天花乱坠的故事吸引，眼神明亮，笑容灿烂，丝毫没有怀疑的样子，弥山遥心里那点因为被迫编造谎言而产生的微妙不适感和心虚，也渐渐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放松。
她甚至有些好奇及川彻会不会追问她加入这种听起来就很麻烦、需要到处跑的社团的原因。
毕竟这和她平时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省事绝不麻烦的形象似乎严重不符——但他体贴地没有问出口，只是单纯地为她拥有这样“有趣”的社团生活而感到……高兴？
五条悟更是越聊越兴奋，仿佛找到了知音，用力拍着及川彻的肩膀，发出清脆的响声：“及川！你小子不错！很上道嘛！比高专那些脑子里只有咒……只有老古板传说的无趣家伙有意思多了！听得懂老子的幽默！老子都想拉你入社了”他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差点又说漏嘴。
及川彻也被五条悟这种毫不做作的直率（虽然有点吵且自恋）的性格感染，揉了揉被拍得有点发麻的肩膀，半开玩笑地回应：“五条君你们的生活才叫精彩呢！感觉每天都有新冒险！像漫画主角一样！不过我应该不会转学的啦，排球部和队友们还在等着我呢！”
他的笑容依旧阳光，带着对自身道路的坚定。
就这样，一顿饭在这样奇异又和谐、真假参半的氛围中接近尾声。
桌上的餐盘大多见了底，只剩下些残羹冷炙。
服务生适时地进来添了茶水，并送来了账单。
账单刚放到桌上，弥山遥就抢先蠢蠢欲动、正准备掏钱包的及川彻一步，动作自然流畅地接了过去，拿出手机，点开支付界面。
“我来。”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诶？小遥？这怎么行！说好我请客的！你们是客人！”及川彻连忙阻止，伸手想去拿账单。
“社团经费。”弥山遥眼皮都没抬，避开他的手，熟练地扫码、输入密码、付款。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这真是他们社团外出“调研”时，用社团经费支付餐费的日常操作。
实际上，高专的任务确实有相应的经费报销渠道，她只是提前预支了这部分“活动经费”而已，甚至不需要自己垫付。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作声，默认了这个安排。
家入硝子则挑了挑眉，看着遥干脆利落的动作，又瞥了一眼有些愣住的及川彻，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及川彻见状，手僵在半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那头精心打理过的棕色头发：“那…那怎么好意思…下次！下次一定让我来！”他试图挽回一点请客失败的面子。
离开餐厅，两批人在门口分开。
及川彻需要回家，弥山遥他们则返回不远处的酒店。
夜空清澈，几颗寒星遥远地闪烁着。
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夜晚的凉风带着寒意拂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饭菜热气。
一直没怎么主动说话的家入硝子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晰的赞许，她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呼出一口白气：“那个及川彻，还不错。”
五条悟立刻大声附和，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响亮：“是吧是吧！老子也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不像那些一听‘超自然’就吓得哇哇叫的人！”他双手插兜，步子迈得老大，显然心情很好。
夏油杰也微笑着点头，月光勾勒出他温和的侧脸：“性格开朗外向，待人真诚热情，也很体贴细心，最重要的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旁边沉默的遥一眼，声音放缓，“…接受能力和适应性似乎很强，心态也很好。”
他指的是及川彻对他们这套临时编撰、漏洞其实不算少的“超自然研究社”说辞，不仅毫无怀疑，还能迅速融入话题，甚至与最难搞的五条悟相谈甚欢。
弥山遥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评价，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走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
月光如水，洒在她深色的外套和略显单薄的身上，勾勒出清冷而安静的轮廓。
五条悟凑到遥旁边，弯下腰，墨镜滑下鼻梁，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喂，遥，眼光可以嘛！及川除了打球帅，人也挺不错的！懂礼貌，又会聊天，就是稍微……活泼闹腾了点，不过跟你还挺配，一个懒得说话，一个说个不停，正好互补，哈哈哈！”
他试图用胳膊肘撞一下遥，被遥敏捷地侧身躲开。
弥山遥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淡：“我看你们不是聊得挺投缘的吗？从狸猫精讲到会背诗的青蛙，怎么转头又说他闹腾了？”
她难得说了一长串话，虽然语气没什么起伏，但内容却让旁边的夏油杰忍不住轻笑出声，连硝子嘴角的弧度也加深了些。
五条悟被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反驳：“那…那是因为老子平易近人！善于交际！跟谁都聊得来！”
夏油杰笑着把还在嚷嚷的五条悟从遥身边拉开：“好了，悟，别闹了。”
他看向弥山遥和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熟练地点上一根烟、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的硝子，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沉稳，“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可能有新安排。”
饭店离酒店确实不远，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高专在任务经费这一方面向来不算吝啬，只要任务途中不造成什么需要巨额赔款的建筑破坏或平民伤亡，足够的经费足够支撑他们在任务地点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准，包括在宫城这样物价不高的地方潇洒几天。
酒店大堂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几人互道晚安后，便进了各自相邻的房间。
弥山遥关上厚重的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外面走廊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
她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让眼睛适应黑暗。
然后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走到房间宽敞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宫城夜晚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远处隐约能看到青叶城遗迹所在的那片黑黢黢的山影。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房间内一片寂静。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晚饭局上的情景——及川彻开朗毫无阴霾的笑容，听到离奇故事时闪闪发光的眼睛；
五条悟手舞足蹈、夸张却生动的表演；
夏油杰从容不迫、恰到好处的补充与圆场；
硝子的吐槽……
还有她自己，在那片刻的、由谎言构筑起来的、属于普通高中生的喧闹与平静。
虽然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平静假象。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凉的玻璃，感受着那份坚实的隔阂。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湿痕，又迅速消失。
哪怕，这只是假象。是
她用无数个“超自然研究社”这样的谎言，勉强维系起来的、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普通日常。
她也不想放手。
小遥她真的超级爱[比心][比心]
这章有四千多字哎，求夸[亲亲]
谢谢宝子们的评论和收藏！
*
五条悟他们和及川彻第一次见面其实也没怎么真正的聊天，毕竟那么多人在。
这次才是真的认识了[撒花]
好喜欢这种无数个谎言编织的假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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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春高（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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