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之中,又是一场恶斗暴起。
在束缚的黑线意外被齐家子弟一剑劈断之际,侯虞瞬间就地一滚,鼠窜他方。
法决金光成排轰出,剑影血色如暴雨溅石。
多亏被嗜杀成性的季时潜绑架,侯虞这一路着实见过太多,早已麻木,满心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府门外百姓挤作一锅沸腾饺子意欲滚离府门,侯虞无处下脚,只好朝府内冲去。可府内更是一派大乱光景,听闻了老家主遇刺,慌忙乱窜的人挨肩叠足,竟又尖叫连连地朝门涌去。
桌椅烛笼皆倒翻一地,踩踏间烧起火星,更引惊恐。
侯虞在人群中逆行,听见众多齐家子弟从四周跑来。
“老家主遇刺身亡,恶贼定尚未跑远,赶紧缉凶!”
“是恶鬼季时潜!他就在门口,必是他杀的老家主,快来人,快来人!”
“家主大人呢!?”
“师姐,家主大人自老家主暴毙后,便不知所踪。”
“宾客哄乱,别让他们去正门,快引去后院!”
“先杀季时潜,随我来!”
群情激昂中,侯虞被人群挤得七歪八扭,脚步慌乱迷茫,只觉左陷乱火右撞廊柱,脑袋一阵轰鸣疼痛,眼前更是除了密集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
季时潜别追来,别追来,别追来……
靠这一道念头吊着,侯虞拼死拨开人群,蹿进各种夹缝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尖叫热闹骤止,她闯入了一间寂静的屋前。
门扉开掩,门槛前正横陈两具面露惊疑的齐家子弟的尸身。
侯虞跑得过急,脚步收不住,被尸体一绊,摔进了屋内。
屋内漆黑一片,惟有凄白月光来照。一个庞眉皓发的老人,微垂身骨静坐正中摆放的檀木椅上。
他的胸口晕开一大摊血迹,神色却显安详。
侯虞看了一眼,思绪敏捷地反应过来。
这难道便是,遇刺身亡的老家主?
先前还听齐家人喊凶手尚未多远,万一,还在附近……
侯虞脊背顿寒,唰地撑地站起来。可这一路奔波已费去太多气力,她身骨又比寻常人羸弱,刚站起要走,两腿蓦地软下。
下意识扒住某处,手刚搭上,便听一声咔哒,手抓住的东西在扭转。她还没看清是哪个机关滑动,脚下一个漆黑洞口突现,不由分说,带着迅疾风呼,她朝下坠去。
**
洞口下方有一道长长的石阶。在高处坠落,侯虞被其中一道阶梯接住,再顺着一级级跌宕滑下。
落地时,她倍感人已散架,浑身酸痛。
今日身上所受的伤,快赶上过往十年所加了。
从迷蒙中恢复神识,眼前却是一条望去黢黑无光的地道。幽寂中,隐有水滴砸落的一声又一声渺远清响。
侯虞意图向上攀爬回出口,抬头看,上空处石板缓慢横移,渐渐合上。
彻底合上后,侯虞失去了眼前任何光亮。
下一刻,听闻噗的几声,地道两旁石壁次第亮起火把,将前路照明。
石壁潮湿,苔霉四延,但间隔绘有一个硕大纹样。
一个赤红圆日,被数道火焰缠绕。
严火缠日,安昌齐氏的家纹。侯虞只听过,未曾见过。
见到实物的此刻,侯虞却不由自主将其与脑海中那个模糊轮廓相较。
那个从追杀贺修棠的蒙面人袍缎一角看见的纹样。
色泽相近,整体形貌似乎也越比较越觉相像。
侯虞强撑着站了起来,软塌塌地又将自己甩到一侧石壁,扶着向前缓行。
沉重脚步终得停止,地道尽头,是一方灯烛幽明,占地宽绰的洞窟。
山洞穹顶高深得要摄人心神,崎岖石峦掩尽天光。
穹顶之下,一棵身形妖怪的枯树,稳据洞窟正中。焦黑衰朽的主干闪烁暗红叶脉状纹路,顺延往下,树根浸泡在一口偌大的血池。
池面浮着油脂,每隔片刻便咕嘟冒出一串血泡,破裂时溅起的血珠在半空凝成猩红雾霭。
池旁空地,零散分布、堆叠众多空荡无人的铁笼,挂坠粗如儿臂的铁链。
朝上看去,更多囚笼悬挂高空,如同风干腊肉,于阴风间摇晃。
侯虞心感不妙。
这应是一个仙门名家府邸之下的地洞,而非某处邪魔的老巢吧?
洞窟内冷气阴森,却四下无人死寂一片。
侯虞稳住心神,探步朝前。紧捂口鼻经过池旁,终在一处石桌前停下。
石桌上散有一堆破败书帙,和大小纸包。
侯虞翻阅,只见几张残页上绘有人体百穴,与不同运功身势。然文字污损不可视清,令她这个对功法一窍不通的废材,观之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奇功秘籍?
读不懂。
侯虞没多纠结,迈步伸手再去翻那些纸包。她先拾起最顶端一个,那纸包被细草绳四方束缚,绳内夹着一张薄纸。
侯虞抽出,是一段书写飘忽的笔墨。
“奇毒血鹤唳,溶水无色无味,服食后一步之内,无论神佛,爆体身亡。”
“如若不幸存活,气脉亦将逐日腐坏,通时如烈火灼身群蚁啮心,终化一滩血水,不得好死。”
不远处突传来一道急促的铁链击鸣,清明敲打侯虞耳畔,将她吓得一抖,那包名为血鹤唳的剧毒便借坡下驴,安稳滚进了她的袖间。
“齐温文,你身为仙门中人,一家之主,竟以生魂为引暗炼邪法,还反弑阻拦你的亲身之父!”
“如此伤化虐民,罔顾仁义,全然道心沦丧毁坏正风,我定要联集其余同修将你诛灭!”
声嘶力竭的男声共铁链一同响振,将洞窟内阴冷扫清。
侯虞转头去望。近处一个铁笼内,一个身影正勉力朝外探首,怒骂也正是从中传来。
**
季时潜一脸淡漠与面前人相峙。
污血从垂下的手滑落,滴至地面聚起小洼。
月下庭内,良景早已倾颓,留余尸横遍野。
齐温文方才狼狈拦下一招,正蹲立稳住身形,双手秉剑。
季时潜并未感知错,此人身上怀有西山鬼母的蝴蝶血兰,那可是她的本命灵物。
身为邪魔,魂灵仍作命门,但鉴于难如修士那般锤锻,邪魔往往会分一部分魂灵灌注他物,以阴煞魔气饲养,既作魔器,又反供己身。
那飞来告知地点变更的蝴蝶,便是由此蝴蝶血兰生出的鬼蝶。
他亦靠追踪其中魔力一路至此。
若非身受迫胁,或早已亡命魂断,一个邪魔,怎会将本命灵物交付他人?
且季时潜可感知到,蝴蝶血兰已逐渐枯落。
——西山鬼母死了。
她答应给他的东西,他再也无法拿到。
暴戾满溢眼眸,阴黑郁深,深不见底。
煞气滋生缠绕他双手血红,在风中剧烈啸鸣。
齐温文见势,手心发汗。
外出灭魔归来的一行齐家子弟在安昌城外遇到了重伤的西山鬼母,这个名震一方的魔头。当即齐力剿杀,确认她挫骨扬灰后,他们拾走了她的遗物。
那是一堆观过后便可让修士胆寒发冷,格外残暴的邪功修法,以及众多奇毒魔物。
还有西山鬼母的本命灵物,蝴蝶血兰。
齐温文起决探看,法光扫清之下发觉蝴蝶血兰曾对外递过讯息,他自认是让小弟再送宝物前来,便私自篡改其中内容,约至本家,意图夺取更多。
谁料,来的会是这么一个凶残邪祟。
他在弑父过后隐匿身形,家中却遭这邪祟祸乱,被迫现身与之缠斗。
可齐家,早已一派生灵涂炭。
洪浪一般的阴煞猛冲而来,裹挟旋卷的冷焰直欲穿尽他身骨。
他迅疾揽剑长劈,清白剑光构出法罩,挡去攻势。
可那攻势仍旧猛烈,纵避去致命伤,齐温文仍遭重重一撞朝远处飞去。
撞过庭中假山,撞碎一扇门扉,他砰地砸落屋内地面,吐出一大口鲜血。
被他一剑封命的父亲,正端坐一旁,低眉阖眸。
就如同往常,边捧一杯香茗在手,边静心训诫他,应守仙门正道,护佑众生安乐。
齐温文心下顿生浓重不甘。
他还有大业未成,他不能死在这里!
于是他口中念起法令,大燃灵神,一阵金光符文明亮,剑身瞬时窜出数道赤红火焰围缠,这是齐家剑法的独招。
可他还未挥斩出去,季时潜围聚深重煞气的鬼魅身影便已闪现,他右手处是一把雪白骨刀,刀锋狠厉。
季时潜的鬼刀,传闻未及断命处不出。
骨刀下沉,齐温文顷刻间,已被从中一分为二,飞砸四周。
将一处地面砸得跨塌,露出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洞口之下,隐约可见长阶漫漫。
**
困坐铁笼之内的男子,一身灰白,样貌虽清正,但周身满是血迹脏乱,让他显得颓败不已。
他的手腕处被粗重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
在和前来探看的侯虞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的脸色由愤怒,改换为怔愣。
侯虞也同样面生讶异。
原因无他,只因他俩认识。
这人正是建广傅氏的公子哥,亦是贺修棠的表兄,傅清移。逢年过节的,侯虞会因前去寻访贺修棠,而与他见上几面。
傅清移的怔愣神色,又变得慌乱。他意图伸手,却又被铁链和铁笼阻拦。
“此处危险,侯……侯姑娘,你怎会在此?”
侯虞却未答他问题,先问了更紧要的:“你可见过贺修棠?”
傅清移更是不解:“修棠?她怎么了,她来安昌了吗?”
侯虞叹了口气。这追杀贺修棠的究竟是不是齐家人,又断了线索。
傅清移听她叹气,愈显忧急:“修棠出事了吗?侯姑娘你呢,你可有大碍?”
实不相瞒,在过往相处中,侯虞一直觉得傅清移此人就是广受赞誉的那类正人君子,和她气性其实不甚相投,故她素日与他鲜有攀谈。
侯虞摆了摆手:“我先救你出来。”
她巡视他四周,却没见他佩剑,于是发问:“你的剑呢?”
傅清移面露愤恨,看了侯虞一眼后又紧着敛容,尽量平静:“被齐温文丢进了前面那个血池。侯姑娘你别怕,我现下便挣脱出来,带你逃离。”
言尽,他叮铃咣啷地又开始拽铁链。
寻常铁链难困住修道之人,应是落下了咒法。她并无法力,若不凭依外在法物,怕难破除。侯虞赶紧将衣袖上拉,几步就走到血池处,手臂伸探进去开捞。
“侯姑娘,不可!血池若是有邪咒,怕是会伤了你!”傅清移大喊,喊过了又虚弱地咳起来。
除了粘腻与腥臭,倒并无其他异样。侯虞怕傅清移太过羞愤,捕捞中还起了个话头:“傅公子你又为何在此,你先前所言齐温文种种恶行,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傅清移咬牙切齿。
“我奉家命护送贺寿礼至此,下马后便要去拜见齐老家主亲面祝寿,岂料撞见齐温文与老家主争执。”
“老家主斥骂齐温文献祭生魂,偷炼不正功法,行尽恶邪之事,他要将之公之于众。齐温文竟瞬间拔剑相向!我急忙前去阻挠……”
傅清移的声音开始低落:“但我不敌齐温文,被他重创。齐老家主也……命丧他剑下。”
“齐温文把我锁在这里。我遍观四周,便知此处即为他练邪功之地,越看越觉心寒,真令人神怒不已!”
“找到了!”
一把沾满了稠血的剑被侯虞从池中捞出,扔下应不久,剑鞘虽已有腐朽,但露出的一丁点剑身可见,依旧锋利明亮。
挂着满手淅淅沥沥的猩红,侯虞走回傅清移面前,将剑递给他。
“我没法力,帮不了你,还请你自己使剑劈开出来了。”
傅清移接过,注视侯虞一瞬,又不好意思地低头:“侯姑娘,你已帮了我许多。”
“侯姑娘,请避远些,莫被剑气所伤。”
侯虞退远。
傅清移用手指抓住剑柄,口念法令,倏尔一道坚硬剑气便横扫出来,将铁链铁笼震颤碎裂。
这一剑恐散尽傅清移心力,只见他虽丢了束缚,持剑走出来没一会儿,便又顿时身软跪倒下去,用剑拄着。
“侯姑娘,你快躲我身后,我来护你出去……”他的嗓音虚弱。
侯虞就说和此人不合。她心下腹诽,但仍迈开步子,去搀扶起他,顺带将手上的血在他衣裳上偷偷抹了个干净。
“快走吧。”
傅清移还要推让,但很快他便发现,侯虞的身骨也非常疲软,说是她搀扶他,实则她好似在借他的力前行。
于是他默然垂首,由着这般相扶前行。
走过昏暗的过道,两人返到石阶处,一同上行了一段。
“我来时,上头石板自行关合了,不知现今——”
侯虞的话音被轰隆隆的重响打断,顶上蓦地一亮,无数碎砾扑簌朝下砸来。
傅清移拂袖为她遮拦,在他的衣袖落下的瞬间,侯虞仰起的目光与季时潜垂下的目光交汇,在幽夜。
他面无表情,几道血迹挂坠他苍白,流至颌角连绵的红。
足够冰冷,足够凶骇。
他举起手上的刀,对向侯虞。
“真巧。”
“要你命的人已死,我也没必要留你的命了。”
波澜不起的语调,在阴邪煞风间,惊天动地斩来。
侯虞心尖倏尔收紧。
——这一刀,是真心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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