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翌日，玉暖阁四个大丫鬟起一大早便候在蘅松院。
四人也不知王妃是否起了，正琢磨不定，门扉顿启。
几人忙上前请安，却不见王妃。
章怀肃一袭玄色衣袍立在门首。
他命宝莺来吩咐了几句话，便领着几个随从往前院去了。
宝莺几人入内欲侍奉，却不见王妃其人，绿珠掀起帘幔，才知王妃还没醒。
四人忙退出去，只等王妃醒了再侍奉其更衣洗漱。
一连到了辰时三刻左右，里边传出一道清丽女声，几人忙入内侍奉。
画梅奉上茶，香雪捧了一套熏好的浮光锦衣裳，绿珠捧只首饰匣子，宝莺则近前侍奉。
这屋内隐约漫着一股檀香味儿，不怎么浓，因另有一股香味盖了过去，便是卫筠嫣身上的香。
她悠悠醒转，坐于床沿，素白的衣裳有些凌乱，衣带没系好，双足也没穿袜子……
宝莺忆及昨夜那些隐约的靡靡之音，不觉脸面绯红，心道：
这王爷也是十分不肯怜香惜玉的，这一夜竟又叫了两回水，可怜王妃娇泣承欢，以至于睡到现在。
按理说，主母该卯时三刻就起的，今日又起晚了些，底下人不免有些风言风语。
“怎又是浮光锦的？我不爱这浮光锦的衣裳，换了吧，取那套紫色轻纱的来。”
卫筠嫣懒懒说了两句，头一歪，靠在床柱子上。
她乌发又黑又密，只是今日精神不大好，眼皮子似睁不开。
她喝过茶，洗漱更衣后换了身紫色衣裳，略微梳妆去了正厅，同往昔一般听那些管家女人来禀后院诸事。
齐王妃的小妹诞下麟儿，要打点送些东西去贺一贺，又有平国公府主母裴氏过寿，也要送些礼物，再有她的五妹妹卫筠妩要替腹中孩儿祈福，邀了些京中诰命夫人去府上送平安符。
她是姐姐，不去不好，何况五妹妹的夫君徐嵩明如今只是七品翰林编修，恐怕请不动那些诰命夫人前往，若她这王妃肯去，那些夫人也会给些脸面。
吃过早饭，宝莺呈了封徐府主母的书信来，卫筠嫣启开略微看了，果然。
但不过请她去徐府一叙。
这信言辞恳切，字迹遒劲，翩若惊鸿，文采一流，不像是她那不爱念书的五妹写的，倒像是她夫君徐嵩明的手书。
宝莺看了眼那书信，不禁嗤笑，说：“这落款虽是王妃的五妹，可看字迹却一点不像，那时候王妃还在公府与姊妹一同入学，独五小姐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最是好笑，怎么才嫁人没两年，字写得这样好了？”
卫筠嫣也没点破，只说：“五妹好福气，有个文采风流的探花郎夫君，还怕没人肯教她写字吗？”
“也是呢……”宝莺这时想到什么，说，“奴婢昨日随王妃入宫去，听几位夫人说，徐编修的夫人本来身子不适合这么快有孕的，是找齐王妃的妹子要了一个偏方才怀上……”
“……是吗？”
她记得卫筠妩幼年时常得病，虽不是大病，却也经常请医服药，今年五妹妹不过才十九，嫁人也不过才一年多，这么快就有孕了，确实很快，那位齐王妃的妹子更小，去岁出阁，今年才十八，居然已经诞下麟儿，想来是刚嫁人不久就有了身子……
她听闻齐王妃的父亲姚太尉府上有个门客，姓张，极通医理。
据说姚府人丁兴旺，府上女眷就是吃了这位张先生开的方子才如此容易受孕……齐王妃虽上月刚小产，但在此之前已经为齐王诞下两个孩子。
卫筠嫣让丫鬟退下，只留宝莺。
“一会儿叫人打点些寿礼送去平国公府，我就不回去了，若公府问，就让去的人说我身子有些不好，齐王妃的妹子那里也一并打点些贺礼送去就是了，至于五妹那儿，我亲自过她府上去一趟。”
宝莺问：“王妃可是今日就去？”
她点头。
过了晌午，卫筠嫣乘一顶清凉小轿就去了。
不过两人抬的轿子，朴素得很，轻易看不出是何人的轿辇。
徐府位于昌乐街，离内皇城有好几条街，绕了差不多两刻钟才到。
下了轿，宝莺去递拜帖。
门房看了眼，忙不迭连下几级台阶恭迎，一口一句王妃大驾有失远迎的客套话。
卫筠嫣下了轿，只问门房今日徐府主母可在家。
门房道：“回王妃，自然在的，我家夫人自来不爱出门，况且如今又有孕了，哪里敢出去。”
一行人穿进两进院子便到了后院。
徐府不大，总共不过四进院子，景致倒好，虽不富贵，却也雅致，内院主屋门前篁竹一片，清凉又遮阴。
甫一进门，榻上的卫筠妩一抬眼，忙丢开了正绣的一块帕子，起身来亲昵握住卫筠嫣的手，笑道：“三姐姐果然疼我，我叫夫君给四个姐姐都写了信请的，谁知都不理会我，她们的夫君个个有头有脸的，独我夫君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还是三姐姐好。”
卫筠嫣虽过去和姊妹不算特别亲近，但和五妹妹还是很投缘，只因卫筠妩一向单纯没什么心眼，过去也没对她落井下石过，她因此待五妹还算客气。
丫鬟奉了茶，卫筠嫣只略微喝了一口，便问：“今日本是休沐之日，怎么，徐大人不在府上陪你么？”
卫筠妩一手抚上肚腹，叹了叹气，有些愁眉不展：“妹妹也就不瞒三姐姐了，这桩婚事本是我求了父亲仗着公府的势让我嫁的，明哥哥家道中落，当初不得不娶了我，我隐约猜到他心中有人，只是不敢问，他婚后待我也算温柔体贴，人又是我硬要嫁的，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求一个一世安稳也就罢了，哪里还敢要求他真喜欢我。”
“……”
果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曾想外人都说五妹妹捡了大便宜，命好嫁了好夫郎，原来，也不过相敬如宾。
卫筠嫣不知如何安慰，因她自个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章怀肃心中亦有别人，如今圣上又有令他休妃纳妾的训斥，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哪有本事安慰别个？
略微叹了叹，她只安慰卫筠妩：“你如今别多想，腹中孩子要紧，徐大人和你都还年轻，往后兴许日子过长了，也有别的好事也未可知。”
“只借姐姐吉言了，哎，我也不想别的，不过想相夫教子罢了，姐姐也知道我素来是最笨的，非是我不肯念书，只是一看书就脑袋疼得慌，有时睡过去……我也想变得聪明些，可没那个本事，只得尽力而为就是了，明哥哥他如此人品修为，样貌又清俊，有人惦记他就不好了，我听人讲，圣上的十七公主近来总喜欢往圣上的御书房跑，明哥哥又时常受圣上传唤过去拟旨，这十七公主莫不是看上明哥哥了么？”
卫筠妩吃了一口饼，蹙起眉来，一副无比担忧的模样，又说：“若公主想嫁，势必会命明哥哥休了我去的！明哥哥不过一个翰林编修，哪里有本事抵抗公主的强权？我听闻十七公主是最怕睿王爷骂她的，好姐姐，若真如此，你要帮妹妹，妹妹给你磕头了……”
说着说着，还真跪下磕头了。卫筠嫣哭笑不得 ，忙叫宝莺扶起。
“你呀，现如今都要当娘了，怎还这般古灵精怪的？就算十七公主真想挑驸马，圣上是明主，不会由公主胡闹的。”
“但愿如此吧……怕只怕圣上太宠爱公主，我哪里有胜算和公主争。”
“……”
又坐了会儿，卫筠嫣也不墨迹，便顺口问卫筠妩的腹中孩儿可好一类的寻常话，借机又说：“听闻你和齐王妃的妹子好，她如今这样快就诞下麟儿，你又接着有孕，莫非你俩个有什么好方子偷偷吃了瞒着我们不成？”
卫筠妩娇笑着让丫鬟去关门，只留下宝莺。
“什么也瞒不过三姐姐，不过我和齐王妃的妹子也不怎么好，她夫君李郎中同明哥哥是同榜恩科进士，有些私交，我因此才多去李府走动，李郎中的夫人确实有方子，我才吃了三个月就灵验了，只是明哥哥不想这样早做爹，是我瞒着他吃的，那方子我早已扔了，姐姐若想要这方子，明个儿我去李郎中的府上问他夫人要就是了。”
“好妹妹，你要是去要方子，别说是给我求的行么？”
卫筠嫣有些尴尬地笑。
卫筠妩亦笑：“自然自然，我知姐姐是想偷偷吃了好给睿王爷一个惊喜呢！姐姐放心好了，我不会说的，李郎中夫人那里我会找别的借口，就说我以后还想生几个，偏那方子被下人弄丢了，所以才又去要一份，想来她也不会起疑。”
姊妹闲叙到酉时左右，日头已西斜，卫筠嫣便欲告辞。
临去前她叫宝莺送上一摞东西。
一些文房墨宝，给孩子求的长命锁，还有些胭脂水粉，并一些上等的茶叶和绸缎。
卫筠妩十分高兴，拉着她手说：“怎么送这样好的东西？姐姐也忒大方了点儿！”
卫筠嫣笑了回，柔声道：“听闻你近来爱练字抄写经文，这些笔墨纸砚本是送你的，你若不喜欢，可给你夫君用。”
“这文房四宝都是御赐之物，给我用便是浪费了，自然留着给明哥哥用才行，这才不算辱没了这些文房四宝……”
二人正话别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不想一个圆脸丫鬟来报：“夫人，老爷回来了。”
卫筠嫣还在想谁是老爷，后来才明白，这徐嵩明幼年丧父，由母亲养大，又是家中长子，如今已成家立业，在徐府自然就是老爷而非少爷了。
她正不知该先从小门离去还是留下来打个照面，那厢，卫筠妩已忙忙去了前院携了徐嵩明来了后院，她去也不是，只得留在屋里又坐了坐。
徐嵩明身上还穿着官服，官服补子绣的是鸂鶒，这官服有些旧，不过又不算很旧。
他一进门，视线早已越过旁的东西，率先落在了端坐于榻上的卫筠嫣身上。
她今日不怎么上妆，不过浅画蛾眉，唇上胭脂也只淡淡的粉，发髻上不过插两根白玉簪子，鬓边一朵牡丹最为画龙点睛，衬得她肤色白皙，肩颈秀丽，乌发如云。
她此刻端坐，轩窗一枝白海棠斜斜伸进来，好似一卷美人儿画。
徐嵩明看得出神。
他知自己失态，忙收视线，垂了眉目，步至榻前拱手作了揖：“嵩明不知王妃驾临寒第，有失远迎，因翰林院诸事繁多，还请王妃勿怪嵩明失礼。”
“徐大人为国事操劳，怎算失礼，是我叨扰了。”卫筠嫣搭着宝莺的手起身，“今日是休沐之日，怎么翰林院还召徐大人去？”
徐嵩明微退两步，十分谦恭有礼，道：“圣上命翰林院主持编撰一部集上古至今之典籍于大成的类书，工程浩大，嵩明为翰林编修，岂有推脱之理，因此走不开。”
“……徐大人忙得很，是我叨扰了，现已时候不早，我便回了。”
徐嵩明命几个管家女人送她，她并不推诿，也就婷婷袅袅地走了。
卫筠嫣刚走，徐嵩明卸下官服欲到书房里去待会儿，却见案上一摞东西还没开封。
他想着，刚才卫筠嫣来过，该是她送的，便有了些计较，不发一言，只在晚饭时，假意问自己夫人：“王妃今日来，可是与夫人叙旧？”
卫筠妩一手摸着肚子说：“自然了，夫君，我明日想去一趟李郎中的府上……”
徐嵩明筷子一顿，心中一丝不悦，却只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子，温声道：“我与李郎中政见不合，已不再往来，便别去他府上叨扰了。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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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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