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卫筠嫣想起来,他之前,不是在同圣上下棋吗?
算一算时辰,范大入宫请太医那会儿,他早从刑部衙门完活儿了。
他竟穿着带血的衣裳同圣上下棋吗?
这该是不敬的。
他不会如此面圣,那只能是,他骗了她。
因此,这血污不可能是范大入宫之前就染上的。
从范大入宫又回府,到她醒来再到他回府这段时间,也有近半时辰了,够他办完别的事情再回府。
她知晓自己的夫君定是有不少事情不愿让她知道的,朝政上的那些,她也不愿知道,他不说便也无妨,可有些时候,她还是不愿意他这般生份。
譬如,他说衣服上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洗澡,可她分明没嗅到什么血腥味儿,倒是,闻到了些许脂粉香。
很是熟悉的脂粉香。
他该是,为了遮掩沾染在衣裳上边的脂粉香才要沐浴更衣吧。
都说男人喜欢偷腥。她虽也知晓,这是男人的一种通病,可内心深处,却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这样一种人。
可惜,就算他是这种男人,她也无可奈何。
她不过是一个被自幼灌输“三从四德”思想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借着他的光,才有了今天这份荣宠,何必自讨没趣?
他就是在外边真的有了谁,也凭他去,她能做的,便是装着不知。
他若想接那人进王府,她亦只能装一副温婉大方的姿态点头同意。
卫筠嫣忽而兴致寥寥。
本想温声软玉同夫君说些好听话,可她怎么也提不起心思,却又不能晾着他,只因他是她的夫君,是大周权倾朝野的睿亲王,圣上的心头好,她依靠夫君有了今天的一切,她应该讨好他,不该使小性儿。
她也从不敢使小性儿,在娘家不敢,因为没人会疼她,出阁后更不敢,因为这里是睿王府,是“活阎王”章怀肃的府邸。
他能从一介不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绝非等闲之辈,心思,谋略,手段,都该是一等一的。
或者说,他的隐忍,定比常人更深不可测,所谓百忍成金,蛰伏多年,能有这份定力和隐忍,做什么事都会成的。
她与他成婚是在冬天,那一年,也是京城几十年来最冷的一年,雪灾不断,饿死冻死的百姓不计其数,为了赈灾,圣上下了明旨,宫内的嫔妃,朝廷的官员,无论品级高低,都要减省开支,一应用度都不可奢靡浪费。
除了宫里的皇太后,谁都得克扣俸银和用度,违者便是罪,官员贬谪,嫔妃降级,若龙颜大怒,废入冷宫,可见当年圣上对奢靡之风有多痛斥。
也正因这个缘由,京中当年办理婚嫁筵席的官员也低调了不少,就算是贵为皇子,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奢靡。
因此那一年,还是睿郡王的章怀肃的婚事,顺理成章,没被礼部放在优先位。
他本就不得宠,又无权无势,一个落魄皇子而已,又有短命传言,谁知道他婚后能活几年?
礼部便因此将睿郡王的婚事草草办了。
省下来的钱银,自然被挪到了太子章怀昱和平国公府嫡女卫筠娆的的婚事上边。
虽同为皇子,太子的婚事被礼部放在了第一位,不仅堂而皇之在灾年大操大办奢靡至极,就连圣上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太子是储君呢?
自然比睿郡王高贵。
不过,睿王当年再不得圣宠,怎么说也是圣上的儿子,礼部再扣减用度,睿王的婚事也还是办得比寻常人家要铺张。
也正因这些缘由,自幼没机会享用国公府那份奢靡的卫筠嫣,便以为自己的婚礼是世上最美好的一场婚礼了。
即便当年,她只是父亲为了应付那道圣旨才让她捡了便宜,她依旧认为上苍待自己不薄。
若说当年为何睿郡王妃的位置会让她顶上呢?
只因她的父亲早规划好了自己五个女儿的归属。
她的长姐卫筠娆姿容美丽,艳冠群芳,又有才名,皇后娘娘也时常召入宫陪伴左右,父亲惦记太子妃这个位置,哪里舍得将嫡女卫筠娆嫁给一个不得宠处于边缘位置又短命的皇子。
至于剩下四个庶出的女儿,也都生得花容月貌,从小也都请了老师教育,虽才名不及嫡女卫筠娆,也是一等一的好女儿。
她的父亲打算将她二姐嫁给张贵妃的儿子齐王,因有一次马球会上,齐王和二姐同骑一乘有说有笑。
只不过齐王妃后来变成了别人。
她的二姐最后嫁给了忠良伯府家的嫡长子,嫁得并不差,但父亲很是介意,毕竟他属意的贤婿是个皇子,且忠良伯已袭了四代爵位,等忠良伯撒手人寰,二姐夫家就不是伯爵府了。
她在姊妹间排行第三。
父亲后来不喜周姨娘的愚笨,也渐渐一并不喜她,父亲从无将她的婚事放心上,只因她整日病怏怏的,在府上也话少,皇后娘娘的不待见,也进一步加深了父亲对她的不喜。
她有一次听见母亲和父亲说,要将她许配给一个老伯爵府上病入膏肓的儿子冲喜,还是做填房,那一刻她仿若天都塌了,她那会儿不过十四岁,还小呢,虽已够出阁的年纪,但她并不想嫁给一个快死的男子做续弦,因这个缘故,还以泪洗面了好一段时间。
最终,伯府家那个儿子没等到她嫁过去就撒手人寰,她因此逃过一劫。
剩下两个妹妹,父亲也为她们安排了好夫家,不是公府就是侯门。
可惜都没成,四妹妹后来嫁给了刑部尚书第四子,家中殷实,但四妹夫没有考取功名,终日不过斗鸡遛狗闲散度日。
五妹妹更让父亲失望,她挑中的夫君乃寒门子弟,在朝中没有丝毫根基,但却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现任七品翰林编修,也算五妹妹没有看错人,只是父亲依旧最不待见这位五妹夫。
因思及这些前尘旧事,卫筠嫣不禁走了神。
外边丫鬟掀开帘子进来请章怀肃去沐浴,章怀肃不过略微应一声,也没起身就去。
丫鬟不敢催,立在帘子后不敢说话。
卫筠嫣招手叫那丫鬟进来。
丫鬟福了福,低声问:“王妃有何事吩咐奴婢?”
“水继续热着,记着,别放凉了。”
丫鬟忙应声去了。
章怀肃的脾性,这么些年,卫筠嫣也算摸到了一星半点。
他这人待下人好坏,全凭自个儿心情,好的时候个个有赏,不好的时候,轻则打板子撵出府去,重则性命丢了也是有的。
她刚嫁进来那会儿,有一次,他也是这般回府就要洗澡,丫鬟便备了热水,可他临时有事,又出了府去,等他回来身上一身血污,便即刻要沐浴,可丫鬟们粗心,大冬天的,水早凉了,他因此大发雷霆,命人将那几个丫鬟打了板子撵了出去,有一个丫头因身子骨不好,送回其家没几日便因伤势过重,死了。
当年因着这件事,卫筠嫣吓坏了。
那段时日,她整日都怕章怀肃会打骂她,只因她也曾听闻过谁谁谁家的女儿嫁人以后,因不得夫君的欢心,活生生被夫君给打死了。
她本就不是章怀肃求娶之人,他不喜欢她,就是打死也不是什么大事,她的娘家根本不会为了她和圣上的儿子撕破脸皮,何况,她是父亲根本不在意的那个女儿。
所幸,章怀肃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倒也没有打骂过她,一次也没有。
最多,也就半个月不来她的玉暖阁看她一回罢了。
起初,她倒不怎么希望他来玉暖阁安歇的。
二人安安稳稳陌生了三年,直到两年前那一日,他回府,身上有些醉意,不由分说闯进她的玉暖阁,将刚刚沐浴更衣完的她拦腰一抱,没什么怜惜,便粗暴地同她圆了房。
那次以后过了一月左右,她从几位常来府上喝茶的夫人嘴里得知,太子妃前些时日因同太子犟了几句嘴,被太子扇了一巴掌,后来太子妃哭哭啼啼跑去皇后那里哭诉,正巧,圣上同睿王为了什么事刚好也去了皇后那里,便撞见了太子妃那般伤心的模样。
那些夫人说,那一天章怀肃在皇后宫中撞见太子妃泪人儿似的,还好生安慰了两句。
他那天与她圆房,也恰恰就是太子妃哭得泪人一般被他撞见的那天。
他是极少沾酒的,更不会喝醉,难怪那一日他身上有些酒气。
她苦笑之际,宝莺端了一碗热乎的冰糖燕窝进来。
“王妃尝尝这个,厨房刚做的,上等的血燕,别放凉了不好吃。”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凉这样快呢。”
卫筠嫣懒怠般说了句,一手握着勺子,慢悠悠喝了一口,蹙起眉:“太甜了,怎放这样多冰糖?”
宝莺还未语,章怀肃便从设在抱厦里她的小书房出来了,来就是:“你平日多爱吃甜腻的东西,给你做了你又嫌。”
“……”
卫筠嫣没说什么,只将那碗燕窝搁在一旁。
他歇在玉暖阁的时候,总要泡在她的小书房里看会儿书。
那些书其实都是管家随意添置的,内容并没什么奇特,不过是些四书五经一类,那些女子该多读的《女戒》《内训》一类的书倒也有,但被她扔在角落里吃灰,她不爱看那些。
宝莺先退了,因无事,睿王不喜下人待在屋内打搅。
章怀肃看了眼那碗被晾在一旁的燕窝,掀袍子坐下,破天荒地伸手端来,半拧眉嗅了嗅,又放下。
卫筠嫣温着声:“夫君,一会儿还是摆饭在我屋里吃吗?”
章怀肃瞅她回,淡了声道:“我既来了夫人这里,岂能去别处吃。”
“……”
她也没回什么嘴,只下了小榻去,掀开帘子去外边,吩咐几个女人将吃饭的桌子抬到凉快处。
没一会儿饭菜摆好,章怀肃洗过澡,在里边由两个丫头替他更衣。
卫筠嫣进屋的时候,见单膝跪他身前替他整饰腰带的丫头眼生,又生得比别人俏丽,便留意了一二。
绿珠便悄悄与她透露:“王妃,那一个叫素蕊,问了范大,说是前日太子爷送给咱爷的,因是太子爷送的,爷不好说不要,王妃别多心。”
卫筠嫣却一笑:“倒是个美人胚子,爷说过放哪屋吗?”
“爷说放他的蘅松院就是,不必王妃费神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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